第二十六章 拯救
只見對岸的今川良真本陣騰起狼煙信號,隨后今川氏元的大營內(nèi)就發(fā)生一陣騷動,井伊家和天野家等豪族帶頭倒戈,孕石家、久野家等豪族立刻響應,紛紛讓出道路,放戶田備北上,隨后便追之而去。還剩下一些可能不知情的豪族愣在營內(nèi)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地看著其他的遠江國人們臨陣被寢反。遠江的倒戈國人眾加上戶田備,足足500戰(zhàn)兵、1000輔兵的大軍,浩浩蕩蕩地向北殺來。轉瞬間,就已經(jīng)到了朝比奈泰長所部的身后。
“這是…”先前負傷的朝比奈泰長左臂上還纏著繃帶,本來正在前線指揮,卻忽然聽到身后喊殺聲陣陣。他本以為是本陣的遠江國人們在和戶田備交戰(zhàn),結果那喊殺聲卻是越來越近。等到他回過頭來時,只看到五倍于己的戰(zhàn)兵殺向了自己毫無防備的背后。
“快轉向迎敵!敵人從后面來了??!”朝比奈第一備的武士們高呼著組織足輕們反身,可是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上卻沒有多少人響應,只能聚集周圍的幾個人隨自己迎敵??墒沁@些零星的抵抗如何擋得住遠江大軍,防線頃刻被摧毀。正在與堀越備激戰(zhàn)的朝比奈備士兵們一下子腹背受敵,被連連砍倒在地。隨著“遠江國人眾反啦”的哀嚎聲逐漸蔓延,整支備隊的士氣也就此崩潰。
“小笠原備,護送殿下回掛川城。朝比奈第二備,掩護瀨名備翻山撤退。朝比奈第三備立刻脫離戰(zhàn)線,協(xié)助友軍撤離。至于對岸的松井備和新野備…讓他們自己決定吧,要么突圍逃生,要么就投降吧?!背饶翁┠苊嫔氐匕l(fā)布著撤退的命令,兵敗如山倒來得太過突然。二十天前今川良真感受的絕望,今川氏元今天也在戰(zhàn)陣上體會到了。
原本還焦灼的局勢,隨著那1500生力軍的反水,變得毫無懸念。己方的部隊被從側后襲擊,截成兩段。
“那備中守你呢?”今川氏元看朝比奈泰能沒有撤退的意思,反倒是聚集起了身邊的旗本騎士。
“朝比奈家有祖訓:只要主家今川還在,朝比奈家的武士就絕不投降。這是朝比奈家?guī)装倌陙淼牧晳T,舍弟一定會抵抗到最后的。”朝比奈泰能拔出佩刀來,指了指山腳下被前后圍攻的朝比奈泰長所部,“而朝比奈家的家主也從來沒有拋棄部下的習慣,在下去救部署們出來,隨后便追隨殿下去掛川城,請殿下先行一步?!?p> “就憑這二十三人嗎?”今川氏元看向了朝比奈泰能身邊打著左三巴靠旗的騎士們。
“殿下請快些離開吧,沒有時間了?;厝ブ螅蚁蚰嵊_和雪齋大師請罪。就說泰能我大意了,招致大敗,責任由在下?lián)!背饶翁┠芎唵魏徒翊ㄊ显淮藥拙浜?,便一夾馬腹沖下山,也不管眼前的敵人有多少,徑直向著朝比奈泰長的馬印而去。不過在他沖進敵陣之前,卻看到右側一個身影閃過。他轉頭看去,只見今川氏元向他瀟灑地打了個響指,故作輕松地笑道:“現(xiàn)在是二十四人了?!?p> “殿下,您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在下叫您離開,您怎么…”朝比奈泰能頓時大驚失色。
“從小到大,老師也沒教過我拋下同伴先逃的道理?!苯翊ㄊ显獧M過手來,示意朝比奈泰能不必再說,“而且我也不會出什么差池,更不會冒著生命危險。生命寶貴得很,哪能為了什么武士之道就白白犧牲在戰(zhàn)場上?我還有數(shù)不盡的畫卷沒賞過、和歌沒吟過,怎么會死在這里?人生可是要好好享樂的??!”
“沖陣救人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朝比奈泰能還想再說,卻被今川氏元直接打斷。
“沖陣是備中守的事情,我只負責讓你‘沖的陣’稍微單薄一些?!苯翊ㄊ显呎f邊一夾馬腹,越列而出,在嚴加防備騎兵沖陣的敵陣前一勒馬韁,戰(zhàn)馬高高人立而起,而今川氏元則抽刀在手,順勢高呼道:“吾乃今川宗家十一代目,今川五郎氏元!想取我首級者,報上名來!”
“什么?”
“今川氏元?”
“家督?”
“就是那個四公子?”
今川氏元的大吼立刻引起了軍陣內(nèi)的一片騷動,而腰間龍丸金光閃閃的刀鞘和刻著飛龍紋的刀身也佐證了他的身份。
“井伊家岡山如齊,特來討教!”如此大的功勞擺在面前,血氣方剛的武士們哪個忍得住?井伊家的侍大將岡山如齊便率先拍馬舉刀而出。今川氏元也不多話,一帶馬韁迎上去一個側身讓過了岡山如齊的劈砍,反手一刀砍向他的大腿,將岡山如齊直接掀翻在地。
“還想要我首級的,就跟上來!”今川氏元在對方的弓箭隊反應過來之前便策馬向東北沖去,遠江叛軍的軍陣頓時混亂起來,不少搶功心切的武士便帶著部眾追了上去。
“此般膽色和英武之氣…別說是老主公了,連八代目治部殿下(今川義忠)也要甘拜下風了吧。”朝比奈泰能一邊趁著今川氏元引開追兵的機會率軍沖陣救出了朝比奈泰長,一邊感慨著今川氏元那驚人的勇氣,隨后引軍退去。但當他再舉目望去時,卻發(fā)現(xiàn)斜刺里有一小隊堀越家的騎兵直奔今川氏元而去。今川氏元剛才一直留意身后的追兵,沒有注意這隊繞路堵截的騎兵,那馬速已經(jīng)是躲不開了。
“糟糕!”朝比奈泰能幾乎驚呼出聲,眼睜睜地看著今川氏元被這隊騎兵淹沒。
片刻后,便看到那白馬少年在一片血花里縱馬而出,好似穿花蝴蝶,片葉不沾,身后的五個騎士紛紛滾落在地。
“這武勇…莫非是八幡太郎(源義家)在世嗎?堪稱東海道第一的武士啊?!背饶翁┠芤菜闶且姸嘧R廣,平日里也一直都是處變不驚,但這次還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沒想到那看起來游手好閑、附庸風雅的公子哥,竟有這般驕人的武勇。難怪太原雪齋在寫信回來時總是對他的悟性贊不絕口,恨不得寸步不離地教誨。
等朝比奈泰能率領著敗兵撤過今川氏元剛才交戰(zhàn)的場所時,他整個人卻驚愕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地上那五個被今川氏元擊倒的堀越家武士,沒有一個受了致命傷。不是被砍中馬匹摔下馬來,就是被砍傷了手臂和大腿。生死相搏的電光火石間,出手卻還能留有這般余地和分寸。
這令人激賞的武勇……和這般愛惜羽毛的潔癖,即使在戰(zhàn)陣之上仍不愿殺生的慈悲之心……
“雪齋大師,你教出一個好學生??!”
戰(zhàn)敗之際,朝比奈泰能的心中卻騰起無盡的希望,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今川家問鼎天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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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哪怕今川氏元的武勇多么驚艷,也無法掩蓋今川宗家在天龍川合戰(zhàn)里大敗的事實。跟著今川義元返回掛川城的部隊只有1500人不到,大批部隊崩潰逃散。朝比奈備和瀨名備損失不小,靠著小笠原備斷后才得以脫身,松井備和新野備更是在被包圍后被迫投降,之前歸附的豪族也盡數(shù)投奔到了今川良真一方去,對方的兵力達到了驚人的4500余人。遠江的局面,可謂是慘淡。
也不出今川氏元所料,今川良真一方并沒有窮追而來,反倒是派來了使者,要求以被俘的松井備、新野備和瀨名氏貞的妻子為籌碼,交換在今川氏元手上的遠江國豪族的人質。以此,來徹底收攏遠江豪族的心。今川氏元沒有選擇,只得答應。可就在他放人之前,太原雪齋卻帶著小原鎮(zhèn)實等一幫手下急匆匆地趕赴掛川城。
“老師,您怎么來了?”今川氏元看到太原雪齋后大吃一驚。
“你在遠江敗成這樣,為師能不來嗎?”太原雪齋半開玩笑般責備了一句。
“都是在下無能,請雪齋大師降罪?!背饶翁┠艿谝粋€跪了下去,替今川氏元開脫道。
“降罪?罰備中守一月不飲酒,如何?”太原雪齋也是笑著調侃了一句。
朝比奈泰能聞言就臉色大變,后怕不已地連連擺手道,“大師,那倒不如直接殺了我來得痛快?!?p> “殿下,人質呢?”小原鎮(zhèn)實卻仿佛沒有開玩笑的心思,直接向今川氏元問道。
“都在這里了,準備派人帶過去交換我方被俘者。”今川氏元指了指廳內(nèi)那些被武士們看護著的豪族子弟。
“不可以放還人質!”小原鎮(zhèn)實上前一步,斬釘截鐵地進諫道,“法度規(guī)矩不可壞!既然這些國人眾和豪族們敢反,我們就要把他們的人質盡皆處死,懸首掛川城上,以儆效尤!若是交出人質,今川家豈不威信掃地?以后哪家豪族還將人質當回事?不是說反就反?哪怕這次處決會招致遠江暫時動蕩,也必須立住規(guī)矩。規(guī)矩一亂,家族必亡?!?p> 小原鎮(zhèn)實并非只是恐嚇,在原本的歷史上,他真的干出了處斬全部人質的事情。今川義元在桶狹間敗亡后,三河等地的豪族紛紛背叛,追隨松平家獨立。他們兵臨小原鎮(zhèn)實堅守的吉田城下,要求小原鎮(zhèn)實將三河豪族送去今川家那里的人質全部送還。誰曾想小原鎮(zhèn)實絲毫沒有一點手軟,用刺刀將三河地區(qū)的人質盡數(shù)殺死,懸首成串。后來小原鎮(zhèn)實也為今川家盡忠到了最后時刻,在憤怒的三河眾的報復下慘淡被害。
此言一出,大廳內(nèi)頓時寒氣四溢。那些人質們看著殺機畢露的小原鎮(zhèn)實和他血紅的雙眼,一個個嚇得不寒而栗。
“閣下做出這番喪盡天良之事,有違人倫正義,真令人不恥!”廳下一個少年人質絲毫不懼,倒是挺身而出,指著小原鎮(zhèn)實罵道,“一絲情面不留,若是有朝一日事敗,必然萬劫不復、不得好死!”
“這人是誰?”小原鎮(zhèn)實沒好氣地問道。
“天野景泰次子,天野權兵衛(wèi)景德?!必撠熑速|名錄的早坂奈央如實答道。
“黃口小兒,又懂什么?”小原鎮(zhèn)實走緊幾步,居高臨下地逼視著天野景德和他那清澈的雙眸,“為了家族利益和自己追隨的主公,總得有人干臟事。我們連下地獄都不怕,又怎么會怕不得好死?你現(xiàn)在不懂,長大后就會明白。等你有了自己認定的主公,等你有了寧死也要完成的事業(yè)——到時候你做的臟事、殺的人,說不定要比我還多幾倍、幾十倍、幾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