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豪賭
第二天,疲憊的銀杏已經(jīng)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午飯的時候都要到了,才迷茫地睜開了眼,探手去尋,找到了早已醒著、正端詳著自己睡顏的今川義元。
“早安呀,先生?!便y杏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嬌聲問好道,隨后拉著今川義元的手去給自己揉眼睛。
“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多少?”今川義元想起銀杏斷片的前科,“銀杏你又突然睡著了?!?p> “啊…腦袋空空?!便y杏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皺著眉頭努力思索著,隨后突然臉一紅,狠狠地錘了今川義元一下。
“痛的?!苯翊x元皺了皺眉頭,銀杏的力氣可著實不小。
“就記到先生是個變態(tài)。”銀杏噘著嘴別過身去,“看起來知書達(dá)理,沒想到背地里這么壞?!?p> “哈哈,那忘了就忘了吧。”今川義元笑了幾聲,隨后在被子里拍了拍銀杏的屁股,“該起床啦,吃午飯了。”
“午飯!”銀杏頓時一驚,這才察覺到屋里的光亮程度已經(jīng)到了中午。她匆忙爬起來想要穿衣服,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昨天是裹著浴巾過來的。
“先生,怎么辦??!現(xiàn)在走廊上肯定到處都是人,我總不見得裹著浴巾出去吧?”銀杏拉起浴巾的一角,掩住自己的胸前,尷尬地腳趾頭直摳床褥,那嬌柔可人的樣子讓今川義元一下子又來了精神。
“那就先別出去了。”今川義元起身,俯身又要吻去。
“大白天的!唔……”銀杏正要抗議,櫻唇卻又被今川義元俘獲了。
“所以不能出聲哦?!苯翊x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否則就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咯?!?p> ·
就這樣,這對年輕的情侶一直纏綿到了下午,才終于起了床。銀杏穿著一件今川義元那里拿來的大一號的男式便服——她覺得還不如裹著浴巾出去呢,不倫不類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更衣。所幸中杉虎千代一早就繼續(xù)去找老師學(xué)藝了,沒有來找銀杏。而今川義元的幾個侍衛(wèi)自然也不會來壞主公的好事,讓他們得以安享了清凈的一天。
太陽即將西斜的時候,今川義元帶著銀杏出門,去逛傍晚繁華的京都。他在京都生活過很長時間,對這里的街道了如指掌。今川義元帶著銀杏走街串巷,滿意地看著少女手里捧滿了特色的小吃,吃得大為享受;他還帶著她看了傾奇舞,看著銀杏驚訝的樣子直樂;銀杏也拽著今川義元進(jìn)了一家今川義元眼里明明很貴卻不好看的和服店,把今川義元無聊地晾在一邊椅子上做了好久,掏著今川義元的荷包買了幾套和服和一副首飾,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兩人還逛了幾座有名的神社,一起焚香祈愿,在京都大街小巷的各個角落里留下了熱戀的身影。一路上,無數(shù)行人向這對神仙眷侶投來了羨慕和祝福的目光。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這可能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逛街,所以才想把情侶間一切該做的事情都做盡。直到夜半三更,最后幾家夜市也都關(guān)門了,才戀戀不舍地回到了旅宿。
如果時間能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
對視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猜出了對方心中所想,在月色下盡情地?fù)砦恰?p> ·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今川義元知道自己需要早日返回領(lǐng)內(nèi)——因為今川良真已經(jīng)知道他去京都了,而且也已先一步返回遠(yuǎn)江。天文五年(1536)5月24日,中杉虎千代也結(jié)束了拜師之旅,今川義元一行人準(zhǔn)備啟程。不過在臨行前,今川義元還想再去拜訪一下和他頗為投緣的足利義晴,也算是道別。
然而等他到了二條御所后,卻發(fā)現(xiàn)御所外站了不少打著九曜紋的細(xì)川家士兵,反倒是看不到幕府自己的奉公眾。
“這是怎么了?”今川義元有些費(fèi)解地嘀咕了一聲,沒想到身旁卻傳來了不屑的笑聲。
“還能怎么樣?背著細(xì)川家的意思,偷偷見了些不該見的人。不聽話的將軍,可不需要關(guān)禁閉嗎?”
今川義元轉(zhuǎn)身一看,只見一個一身藍(lán)色武士服的英俊少年武士邁著步子走來,他看起來比今川義元還年輕些許,但舉手投足間卻透露著與年齡不符的氣場和成熟。他身后還跟著一個面相陰狠的中年人,他臉上有一條斜貫?zāi)橆a的刀疤,可能就是這條刀疤讓他顯得陰狠——今川義元腦補(bǔ)了一下,如果把這刀疤去掉,這中年人還挺慈眉善目的。
“將軍乃天下共主,細(xì)川家也是幕府家臣,怎可言此亂暴之辭?”從小到大都嚴(yán)守禮節(jié)的今川義元毫不客氣地回懟道。
“什么天下共主?害得天下大亂,無數(shù)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共主?這種人也配當(dāng)共主?”少年武士不屑一顧地?fù)u頭。
“天下之所以大亂,不就是因為你們這些目無尊長法紀(jì)的亂臣賊子嗎?”今川義元也沒好氣地嗆道。
“閣下最好搞清楚先后順序,如果日子能過下去,能和父母兄弟一起安享天倫之樂,有誰愿意當(dāng)亂臣賊子?亂臣賊子都是被逼反的忠良啊。”今川義元的話仿佛戳到了少年武士的痛處,讓后者的語氣里隱隱帶上了憤怒的情緒。
“該弄清楚先后順序的反倒是閣下你吧?”今川義元抬手指向那些二條御所外趾高氣揚(yáng)的細(xì)川家士兵,“天下大亂不就是從應(yīng)仁之亂開始,從細(xì)川家架空將軍、獨(dú)攬政權(quán)開始的嗎?如果所有人都尊奉幕府,又豈會有天下戰(zhàn)亂?”
“誰說幕府就一定是足利家的了,足利家的天下也是打下來的。天下之大,有能者居之。誰能讓天下太平,就該由誰來坐天下。”少年武士擲地有聲地喝道。
“但如果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想著改朝換代,天下要戰(zhàn)亂到什么時候?你又怎么能確定自己就真的是最能讓天下太平的呢?”不過今川義元顯然不認(rèn)同這種弱肉強(qiáng)食的觀念,“既然不能確定,那大家一起維持現(xiàn)有的秩序不好嗎?如果所有人都想著維護(hù)幕府,當(dāng)幕府出現(xiàn)問題時也想著匡正它而不是推翻它,以天下如此多仁人志士的才能,難道辦不到嗎?天下不亂,百姓才能安居樂業(yè)啊?!?p> 說完這一段話,今川義元自己都有些驚訝。一向不關(guān)心天下大勢,只想著花鳥和歌的自己,為什么會脫口而出這些話呢?難道是因為前些日足利義晴對他的恩典,讓他念起了幕府的好和今川家祖祖輩輩對幕府的忠義,所以也涌起了想要維護(hù)幕府的感情嗎?
“歪理邪說,房子的棟梁已經(jīng)腐蝕了,再怎么修修補(bǔ)補(bǔ)又有什么用呢?只有把它拆掉,再蓋一座新的才是辦法?!鄙倌晡涫糠浅4髿獾匾粨]手,隨后伸出兩指,指向今川義元,“敢賭嗎?誰是對的?!?p> “有什么不敢賭的?”今川義元毫不畏懼地應(yīng)戰(zhàn),同時非常不滿地看著少年武士指著自己面部的兩根手指,沉聲道,“無禮之徒,報上名來?!?p> “三好長慶?!鄙倌晡涫孔院赖貓笊厦枺瑫r反問道,“閣下呢?”
“今川義元。”
“喔,你就是前幾日偷偷來見將軍的人啊。名門之后,卻只會夸夸其談,言過其實?!比瞄L慶再次輕蔑一笑,隨后手勢一變,對著今川義元打了個響指,“以三十年為賭期,我實現(xiàn)我的天下給你看?!?p> “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輩,敢揚(yáng)言三十年取天下?”今川義元驚訝于三好長慶的野心和膽量,“閣下才是夸夸其談、言過其實吧。”
“成與不成,三十年后翻牌便是。”三好長慶的手勢再次一變,舉起一個大拇指,手部一翻,徑直指向腳下的地面,“三十年后,你來京都,看看我賭沒賭贏?!?p> “賭注是什么?”今川義元好奇地問了一句。
“賭命如何?敢嗎?”三好長慶神色一狠,小小年紀(jì),身上的殺氣卻已經(jīng)不遜色于沙場宿將。
三好長慶本以為自己這昂揚(yáng)激情的話,會讓同樣是血?dú)馍倌甑慕翊x元也情難自禁,跟自己立下賭約。誰曾想今川義元卻一下子打了退堂鼓,擺了擺手,歪著頭笑道,“誰要和你賭命啊,性命珍貴得很?!?p> “沒意思?!比瞄L慶也被今川義元給逗笑了。
“不過三十年后我會來的,只是我不和你訂這賭約便是,要和你賭的人天下大有能人在,我就來看個結(jié)果?!苯翊x元看了眼三好長慶身后二條御所上飄揚(yáng)的足利二引兩——和同宗的今川家一樣的旗號。“我始終認(rèn)為,你喊的那套不過是野心家窮兵黷武、橫征暴斂的借口,只會造成無辜百姓的犧牲。如果真的想要和平,只有遵循舊道、維護(hù)幕府一途。不過我只是個沒什么抱負(fù)的風(fēng)雅人士,這條路也輪不到我來踐行,只是看個熱鬧罷了?!?p> 說罷,今川義元便策馬離去。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三好長慶倒是頗有興趣地笑了起來,扭頭看向身旁的中年人。
“彈正覺得這是個怎樣的人?”
“善良單純的好人,一看就是從小被精心呵護(hù)在花園里的花朵,沒見過多少世道險惡,才會說出這些空有正義感的話?!北粏咀鲝椪哪腥私o出了中肯的評價,“沒什么干勁,沒什么豪情壯志,對政務(wù)和軍務(wù)仿佛也沒什么興趣,反倒是對繁文縟節(jié)頗為重視。如果沒有什么變故的話,一輩子也就是一個縱情花鳥風(fēng)月、不思進(jìn)取的守成之主?!?p> “那看來是個小角色了?!比瞄L慶略微有些失望地?fù)u了搖頭。
“但他肉眼可見的天賦異稟,一旦認(rèn)真起來,可能會成為主子你最大的勁敵啊。”
男人補(bǔ)上了一句話。
“喔?彈正對他評價這么高?”三好長慶好奇地側(cè)過頭來。
“主子莫以為在下在信口開河?!蹦腥颂鹗謥?,緩緩地捋著下巴上的那撮小胡子,“我松永久秀相人,從未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