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長線
天文七年(1538)5月7日,今川館天守閣。
春耕結束后,今川宗家上下無數(shù)武士早已摩拳擦掌,準備去遠江平叛,不過他們的家督倒還樂得自在。
今川義元如往常一樣,早早地把自己要批改的公文送到了瀨名氏俊那里,自己則偷偷地到道場里練習劍道——鬼才信呢——其實是踢蹴鞠。田沈健太郎教他個一刻鐘,今川義元就會以休息為名踢上半個時辰的蹴鞠,然后再說自己踢累了,一邊品茶一邊看和歌集休息。
他光自己踢還不夠,為了能踢比賽,還把早坂奈央、吉良瑋成、那古野氏豐等侍從一并叫來,還有朝比奈菊千代,岡部二郎和其他小姓們。田沈健太郎只得苦笑著在道場里裝上了風流眼,看著自家主公取樂,而自己則在一旁繼續(xù)練習。
很快,岡部二郎和朝比奈菊千代就因為一次配合失誤而吵了起來。
“講個笑話,有人不用腳接球,反倒用屁股接球?!睂慷赊陕渲饶尉涨Т鷦偛诺氖д`,氣得朝比奈菊千代大喊著就沖他揮拳,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講你個錘子的笑話,不會講就不要講!”
早坂奈央忙著勸架的時候,今川義元也抽空休息下,四處張望了一圈??吹教锷蚪√蛇€一直在邊上一絲不茍地修行著,今川義元便一邊擦汗一邊笑著問道:“田沈,你怎么不迎合一下上意?一起踢蹴鞠討我開心?”
“殿下勿怪,只是每日的練習實在不可荒廢。一天落下了,之后一個月也趕不回來?!碧锷蚪√蓳]汗如雨的同時向今川義元解釋道。
“練武可真是麻煩,要是能讓人幫我練,然后武藝長到我身上就好了。”今川義元把擦過汗的毛巾仔細地在水池里清洗了一下,掛在了欄桿上。
“就像把公文交給別人批,回頭和為師匯報的時候卻把工作量算在了自己頭上?”
身后傳來太原雪齋的聲音,今川義元頓感大事不妙。轉(zhuǎn)過身去的同時,才發(fā)現(xiàn)太原雪齋身后跟著灰溜溜的瀨名氏俊和小原鎮(zhèn)實——后者懷里則抱著那些被“繳獲”的文書。
“大殿……”瀨名氏俊滿臉苦澀,“被雪齋大師發(fā)現(xiàn)了……”
“老師,這是我的主張,不能怪瀨名?。 苯翊x元趕忙笑著解釋,撓著自己的腦袋想搪塞過去。
“為師知道不怪瀨名公子,而他批的比你這臭小子自己批的要好多了。”太原雪齋狠狠地瞪了今川義元一眼,隨后就把繳獲來的公文全部扔給了今川義元。
“知道了老爺子,我自己做還不行嘛…”今川義元只得老實接住,灰頭土臉地準備回去批改。
“不,我都說了,瀨名公子批的比你好,干嘛還要你批改?”太原雪齋搖了搖頭,隨后示意小原鎮(zhèn)實把另一沓文書放到了瀨名氏俊的手上,“我只是要換一類文書去給瀨名公子批?!?p> “這是……”今川義元和瀨名氏俊一起把目光投向那文書,發(fā)現(xiàn)正是今川家在遠江各處糧倉的儲備情況和補給隊的路徑、時間、任務出勤。
“放長線,釣大魚。”太原雪齋露出了詭異的微笑,“咱們夏天就不出兵了,魚兒什么時候上鉤,我們就什么時候去遠江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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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瀨名氏俊送來的密信……”
兩天后,天文七年(1538)5月9日,遠江國西崎城天守閣內(nèi),一眾叛亂豪族的家主們正圍在桌旁,研究著瀨名氏俊送來的信。
“因為被追放而懷恨在心,圖謀報復今川義元。碰巧我那四弟心腸好,還把重要的文書給他批改?”今川良真看著信上的內(nèi)容,忍不住連連搖頭,“太拙劣了,這是誰出的計謀?有人會信嗎?”
“殿下何出此言,在下倒是覺得合理?!避ピ截懟鶇s是有自己的看法,“我這外孫之前不就作為我們的內(nèi)應立下大功嗎?只是殿下您不信它,才導致計劃沒能成功?!?p> “那他既然已經(jīng)被今川家發(fā)現(xiàn)是內(nèi)奸了,自然該嚴加看防,怎么會又給他一次來給我們當內(nèi)奸的機會呢?我那四弟又怎么會真的把家中機密交給一個被追放的內(nèi)奸來處理呢?”今川良真對此嗤之以鼻,甚至認為這不是一個值得考慮的計謀。
“大殿容稟,在下已經(jīng)跟蹤偵察瀨名氏俊多時了。”這次輪到堀越貞基的次子堀越貞豐開口了,他一直以來帶著忍者親自潛伏在今川館城下町。
“瀨名氏俊被追放后,今川義元似乎覺得畢竟是瀨名氏俊的手下通風報信而不是他本人背叛,因此沒有嚴加處罰,而是允許他在今川館的城下町開了家算賬的鋪子。在下的忍者扮作布料店的老板去了多次,此事確信無疑。”
“而在下在街道上布置的眼線也發(fā)現(xiàn),從去年開始,今川義元就開始往瀨名氏俊的鋪子送公文,請瀨名氏俊代為批改。據(jù)說是因為今川義元本人不喜政務,但家中又要求他勤政,所以他才依次偷懶。最初只是一些財報和檢地數(shù)據(jù),后來今川義元逐漸放下戒心,什么都交給瀨名氏俊處理。這樣的情況以及持續(xù)快一年了,并不是最近才發(fā)生的。”
“這樣嘛……”今川良真這次倒是有些疑惑了。
“在下覺得,瀨名氏俊很可能是真的想幫我們,他利用今川義元的大意,為我們送來了至關重要的情報。如果因為懷疑而錯失機會,實在太過可惜?!避ピ截懾S見今川良真還在猶豫,便又補上了一句,“再說了,大殿覺得,如果今川義元和那雪齋和尚真的要用計,怎會用如此拙劣的一招呢?任憑誰也不會讓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的內(nèi)奸再去當一次雙面間諜吧?!?p> “但還是覺得太牽強了……”今川良真依舊下不了決心,理智告訴他這件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那殿下不妨去查查看嘛,瀨名氏俊給的情報。”飯尾乘連拿過桌案上的密信閱讀起來,“都是今川家在遠江各處糧倉的存量、運輸和補給情況。我們?nèi)ゲ椴榭?,是不是屬實,就知道瀨名氏俊的真假了。”
五天后,天文七年(1538)5月14日,前去調(diào)查的忍者陸續(xù)歸來。由于今川家戒備森嚴,他們沒辦法靠近。但是從來往的小荷馱隊的數(shù)量來看,和瀨名氏俊提供的情報驚人地吻合。
“難道真是真的?”今川良真難以相信居然有這樣的好事,“今川家里就沒人管管嗎,今川義元居然把自家的機密交給一個被追放的武士處理?今川家也沒有其他人監(jiān)視這個潛在的內(nèi)奸?”
“似乎是沒有?!避ピ截懾S搖了搖頭,“在下從未發(fā)現(xiàn)?!?p> “如果這些糧倉和運輸?shù)那闆r為真的話,今川軍應該會再次發(fā)動攻勢了,走上次的南線,沿著海岸線直指引馬城?!憋埼渤诉B發(fā)現(xiàn)今川宗家的兵鋒可能對準自己的居城后,不由得有些緊張,“殿下,咱們或許該早日布防,在天龍川畔布下防線,如此一來便可阻撓敵人渡河?!?p> “不過根據(jù)瀨名氏俊提供的情報,今川軍在夏季沒有出兵的打算,反倒是想在秋收后起兵?!本林逼街噶酥感派系囊恍凶郑霸蹅儧]必要現(xiàn)在就開始布防,空耗糧草?!?p> “說不定這就是雪齋那和尚的計謀?!苯翊颊姹痪林逼降脑掽c醒,一下子反應過來,“他們就是要讓瀨名氏俊提供半真半假的消息,騙我們盡信他所言。其實敵人就是想要在夏季進攻,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今川良真的推斷得到了眾人的認可。于是,今川良真一方的豪族們便先后在領內(nèi)集結了部隊,趕往天龍川畔布防。由于今川良真擔心今川宗家還有詐,因此沒有把所有的部隊都集中在南線,與天龍川上游的北線也留下了大量部隊駐防。
然而,他們干等了1個月,卻什么動靜都沒看到。朝比奈家、瀨名家、松井家等邊境重臣都是按兵不動,沒有一絲一毫進攻的意思。堀越貞豐安排在駿河的眼線也回報,今川宗家的旗本隊和駿河的豪族們都沒有出兵的意思。
而在這1個月里,瀨名氏俊的密信也先后到來,都在告知今川良真方——今川宗家雖然在遠江國南線不斷儲存糧草,但是依舊沒有立刻動兵的打算——事實也確實如此。
今川良真一開始還覺得這不過是太原雪齋的計謀,就是想騙遠江豪族退軍,趁著他們解散部隊的機會發(fā)動進攻,因此他也咬緊牙關不肯撤。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秋收也越來越近,今川宗家的部隊依然沒有出兵。反倒是遠江的豪族們怨聲載道,盼著早些回去就秋收。今川良真無奈之下,只得下令撤軍。事實證明,瀨名氏俊所說分毫不差。
“難道真的是我多慮了……”回到西崎城后的評定會議上,今川良真不由得質(zhì)疑起自己的判斷。在前年的天龍川合戰(zhàn)里,就是因為他太過多慮,認定瀨名氏俊必定是雙重間諜而改變了部署,才導致本來可以偷襲得手的己方不得不與對面主力決戰(zhàn)。
莫非這一次,也是他多疑了。瀨名氏俊和前世歷史上那個今川義元的鐵桿已經(jīng)不一樣了,是他穿越導致的蝴蝶效應改變了他,讓他變成了一個叛徒?
“大殿足智多謀、一步三算,又豈是多慮?正是有大殿這樣的家督領導,吾等臣下才能安心?!避ピ截懾S滿臉逢迎地給今川良真送上一頂高帽,“不過如今可見,瀨名氏俊應當可信。想必他也是仰慕大殿您的風采,才下定決心棄暗投明的吧!”
“過贊啦,過贊啦?!苯翊颊骘@然對堀越貞豐的話頗為受用,自己之前的錯誤判斷也都被堀越貞豐用褒義詞給圓了過去,“既然如此,那就相信瀨名氏俊的情報吧。等到秋收后今川義元發(fā)兵,我們就提前在他們進軍路線上設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散會后,各家家臣都帶人回到自己的領地秋收,堀越家也不例外。然而在堀越家的一行人回城前,堀越貞豐卻暗中叫來一個親信忍者,給他布置了一個任務:
“回去告訴雪齋大師?!避ピ截懾S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難掩眉飛色舞的興奮,“瀨名氏俊已經(jīng)得到信任,今川良真上鉤了,任務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