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向文讓差役拿過一個木盒,打開里面就是晏歡歡呈上來的那段白骨,他遞上去給楊詠德,“楊公您看,據(jù)他家女兒說,這便是在他家院中發(fā)現(xiàn)的骸骨?!?p> 楊詠德接過木盒,舉手拿遠,瞇著眼睛細看,“這倒是奇怪了,莫不是……”
“這晏全的女兒何處,你且出來。”
楊詠德往人群里張望。
晏歡歡有些忐忑的上前,跪在他面前納頭叩拜,“大人,小女子便是?!?p> “老夫問你…”楊詠德捋著花白的胡髭,頗有些威風八面的訊問,“你與你那繼母生了齟齬,為了誣告她,去城外亂葬崗?fù)诹艘唤厝斯浅鰜?,是也不是??p> 晏歡歡聽的目瞪口呆,“大人,這…怎么可能,別的不說,我是被我繼母賣給牙婆,牙婆又將我轉(zhuǎn)賣到漢源縣,我怎么可能有時間去做這等事情?”
楊詠德睨著眼睛哼了一聲,“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說的那牙婆本縣可是沒有找到行蹤,你要掂量清楚這誣告的罪名!”
牙婆尋不到行蹤?
晏歡歡心下納罕,可是聽這楊縣令口口聲聲說自己誣告,卻不由得怒從中來,“大人,我掂量清楚了,我?guī)闳ノ壹依镏刚J,如果沒有這回事,我情愿受這誣告罪連坐!”
楊詠德道,“好,既然有你這句話,那本官就再去一趟。”
楊詠德安排了兩頂官轎,差役開道,其余眾人跟在轎子后徒步而行,孫向文推說頭暈想騎馬,把轎子讓給李昭坐了。
晏家在離縣衙不遠的一條小巷內(nèi),背面臨河,人煙不多,偶爾的幾個零星行人。
官府排場浩浩蕩蕩的過來,早驚動了一眾民眾駐足看熱鬧。
開道的差役上前把那扇白坯柴門敲的震天響,只聽得柴門“吱軋”一聲開了,一個秀麗婦人站在門口怯生生的看著眾人,“官…官老爺們是有什么事嗎,是…是有小婦人相公的下落了嗎?”
那婦人看著極素凈嬌怯,穿著白綾薄衫襖兒藍緞裙,烏發(fā)油黑高高綰著,渾身半點首飾也無,看著就像是個很守本分的人。
差役道,“你相公倒是沒有回來,你看看誰回來了?”
眾人分開一條路,晏歡歡從后面走出來。
那婦人明顯吃了一驚,往后一退,背靠在門扉上,“歡歡,你怎么回來了,你去哪兒了呀?”
晏歡歡還沒有開口,那婦人就捂著嘴哭起來,“你阿爹去尋你至今未歸,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是不是遭了歹人毒手,你若不喜歡小婦人,小婦人可以與你阿爹說,兩下離了就是,鬧成如今這樣又是何必呢?”
那婦人只嗚嗚的哭,圍觀的人都對著晏歡歡指指點點,說些什么不孝,家門不幸之類的話。
晏歡歡氣的渾身發(fā)抖,伸手指著她,“你莫要血口噴人,分明是你與你那兒子合謀把我賣了牙婆,不信把牙婆找來對峙!”
那婦人哭的眼淚汪汪,“什么牙婆,你…你空口白牙的,怎么憑空污人清白?”
楊詠德在后面捋著短白胡髭,“晏夫人,此番你繼女也回來了,她既告訐你謀殺,本縣不能不理,待本縣進去搜一下,如此兩廂自證?!?p> 晏夫人哭哭啼啼,聲音嬌怯,“官老爺上次來小婦人家挖了院子,如今才剛剛叫小婦人那兒子填埋回去?!?p> 她說完又是一陣啼哭,眼淚似乎流不盡似的,看的人無不心生憐惜。
楊詠德只好道,“挖完給你填回去就是了,這是公務(wù),莫要阻礙?!?p> 晏夫人略略沉默了一會兒,拿帕子搽搽臉,頷首稱是,讓了開來,一眾衙役推搡著進來。
進去便見一間標準的四合小院落,四面各一間房攏,圍著中間一處院落,院中種著各色蔬菜瓜果,搭著一個葡萄棚架。
晏歡歡當先步入,站在院中指著葡萄棚架的木樁處,“就是這里,我當初就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骸骨的。”
楊詠德招手讓差役們過來開挖,差役們提了鐵鐵鍬等家伙什將泥土挖的四下飛濺,直盯著晏歡歡指認的地方挖到半人高有余。
除了褐色泥土,空無一物。
晏歡歡有些慌亂,蹲在坑上,瞪大眼睛往里看,仿佛想看出一點蹤跡。
楊詠德嘆息一聲,“晏小娘子,這片院子不久前讓老夫翻了一個底朝天,的的確確沒有你說的東西?!?p> “這泥土新翻的痕跡太明顯,楊公是否想過尸骨已經(jīng)被人轉(zhuǎn)移?”
孫向文忍不住打了個岔,他對他這個同僚的單根筋感到頗為頭疼。
楊詠德睜大混濁的眼睛嗯一聲,“不錯,向文弟果然有見識,只不過就算轉(zhuǎn)移,也總得有個下落線索吧,總不能讓本縣挨家挨戶的去搜挖,這擾民的罪本縣可擔當不起啊?!?p> “孫縣令,楊縣令,在下想詢問這位晏夫人一些問題,望首肯?!?p>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昭突然道。
楊詠德望向李昭,他總覺得這個年輕書生身上氣勢威重,頗有些讓人發(fā)怵。
他不自禁掩飾一般捋捋胡髭,“嗯,年輕人也許有一些高招,請吧!”
李昭一雙峻黑幽冷的眼盯住晏夫人,微微頷首,然后道,“夫人得罪,可否請夫人帶我等參觀一下各間房屋?”
晏夫人絞了一下手中的帕子,輕輕低頭嗯了一聲。
她走在前面,眾人在后面跟著。
首先是正堂,她推門而入,正堂當中一副描金繪碧的花鳥圖,兩邊兩把太師椅,一個大花觚,插著幾只干花。一扇大的落地屏風相隔,后面是一張床榻,并一張小幾小椅,左右兩間廂房,一間是晏歡歡的閨房,一間是雜物間并廚房,最后是一間大臥房,應(yīng)是晏氏夫婦二人居住。
一面參觀,李昭一面問她,“您與晏錄事是如何相識的。”
晏夫人臉頰上飛過一朵紅云,“小婦人先夫早亡,只給小婦人留下一個半大的兒子,小婦人守寡孀居,辛辛苦苦拉扯兒子成人,可是兒子大了要上學(xué)堂,小婦人又為銀子發(fā)愁,只好繡了一些荷包帕子之類的小物件托鄰人去集市上賣,可是我那鄰人欺我孤兒寡母,賣物所得居然偷偷昧下大半個,被小婦人發(fā)現(xiàn)后氣不過,與他當街撕吵起來,小婦人相公…當然,那個時候還不是,他路過為小婦人打抱不平,小婦人感恩,又聽聞他家中娘子不久前與人私逃了,這才動了心思?!?p> 李昭點頭,“您兒子今年貴庚?”
“今年滿十六。”晏夫人依言回答。
“他住在何處?”
“他在學(xué)堂里,平時不回來,如果回來,就住正堂后面的隔間里?!?p> “今日也不回來嗎?”
“今日…本是不回來的,只是近來家中出了這等大事,他怕小婦人一人獨居恐生意外,所以天天回來相陪?!?p> 說話間到了廚房,李昭四面環(huán)顧仔細打量,廚房里灶臺上還悶著白飯,爐下煨著小柴火,鍋碗瓢盆一應(yīng)俱全,收拾的干凈整齊,一只肥的油光發(fā)亮的大黃狗縮在角落里酣睡。
李昭目光掠過那一排靠墻擱放的廚刀,淡淡蹙起眉,“這把剁骨刀是新買的嗎?”
眾人隨他的話看過去,目光紛紛落在那把看著明顯簇新的大菜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