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張阿福的母親“嗷”的一嗓子就嚎了出來,喊聲撕心裂肺,久久不絕。
她不明白自己的兒子那么老實,為什么會被人打成這樣。
她忽然全身無力,哎呦一聲就哭了出來,她哭喊著:“兒啊,別人打你,你為什么不找你老師??!”
張阿福說:“因為這就是我老師打的,我不知道該找誰了?!币驗闆]有門牙的緣故,他說話還在漏風,血噴了他母親一臉。
血融入她母親的淚水,順著臉流了下來,看起來就像是在流血淚。
張阿福的母親一邊哭一邊生氣的說:“你老師為什么打你?一定是你不聽話惹你老師生氣了!”
張阿福說:“我上課鈴響的時候沒有在位子上坐好?!?p> 張阿福的母親說:“那誰讓你不在位子上坐好呢?”
張阿福說:“下課的時候我給我們英語老師搬水去了,所以回來晚了。”
張阿福的母親說:“那你為什么不告訴你陸老師呢?”
張阿福說:“我想說,剛張嘴,老師就踢過來了,我就說不了話了?!?p> 張阿福的母親說:“你帶我去見你們校長!”
張阿福說:“校長路過我們教室的時候看見了,把我們班主任叫到辦公室了。然后校長和我說,這件事本來就是我不對,應該開除,但是看在我平常表現(xiàn)好的份上,可以讓我繼續(xù)在這里念書,賠我醫(yī)藥費,還額外給咱家兩萬塊錢,讓你和我爸別去找他了?!?p> 張阿福的母親一把抱住兒子,嗚嗚的哭著,無力感布滿了全身,但聽到那兩萬塊錢的時候,她又猶豫了。
家里實在太需要錢了,全家要省吃儉用四五年才能攢出兩萬塊錢。
要不就這樣吧,反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誰讓自己窮呢。
張阿福的母親擦掉眼淚,一抬頭,又看見從阿福的嘴里,那泉眼一樣汩汩不斷漾出來的鮮血,眼淚刷的一下又流了出來。
可又能怎么樣呢。
常言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她自己現(xiàn)在就是這個樣子,兄弟姐妹雖然多,卻已經(jīng)沒有一個聯(lián)系的,生怕她家以后借錢。就連隔壁的鄰居也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她,生怕窮會傳染。
也許窮確實會傳染,越近越容易傳染。
她痛恨自己的無能,就算兒子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她也什么都做不了,無緣無故被踹掉門牙,兩萬塊錢也就打發(fā)掉了。
可是對那些人來說,這兩萬塊錢也許什么都算不上。
隨手扔塊爛肉,就打發(fā)了一條跟在屁股后面汪汪亂叫的野狗。
張阿福幫他母親擦掉眼淚,嘿嘿的笑起來,伸出兩個手指頭,說:“媽,別哭了,我倆牙就能值兩萬,厲害吧?”
張阿福的母親把頭埋進張阿福懷里悄聲的啜泣著,又想起那些人高高在上的嘴臉。開學時因為他們不想讓阿福入學,自己低三下四,求老師求校長又送禮又送錢,恨不得都要跪在地上的樣子,只是為了兒子能在學校受到公平的待遇。
他們都已收下了錢,為什么還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他們還想要什么?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她的眼淚嘩嘩的流淌,忽然一咬牙,自己可以低聲下氣的活著,但是阿福不行!
絕對不行!??!
她這樣想著,如果這次站不起來,以后阿福就要跪一輩子!
阿福要站起來,像個人一樣的活著!
張阿福的母親用袖子擦掉張阿福臉上的血,又想起他爹還在家等著自己的好消息,眼淚又流了出來。
自己還有什么臉面回家?
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學校內(nèi)空無一人。
陽光下偌大的校園,在此時顯得尤為空曠,卻如何也留不下一個與他無益的靈魂。就像屠殺過后的奧斯維辛集中營,在最后一刻終于消失了最后一個活著的靈魂。
其余的,皆中規(guī)中矩的排在身后的每一層盒子里。
空氣中浮動著些許細微的塵土,不安的飄來飄去,大概也是不愿久留于這片土地的緣故。
深吸一口,仿佛還摻雜著輕微的血腥味。
張阿福的母親牽著阿福的手,走在去往門外的路上。
張阿福問:“我們?nèi)ツ???p> 張阿福的母親說:“我們?nèi)ソ逃??!?p> 張阿福問:“教育局是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