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當真是多事之秋。
劉協(xié)接過徐榮麾下小校送來的鐘繇書信,心中就是一沉。鐘繇行事素來穩(wěn)重,明知劉協(xié)兩日間就將回到長安,卻依然通過徐榮派快馬前來通信,必然是有大事發(fā)生。
劉協(xié)先揮手著小校下去用飯菜休息,然后才盡力從容打開書信。
荀彧也知道鐘繇脾性,頗為好奇的側(cè)頭看著劉協(xié)。只見劉協(xié)表情逐漸凝重,雙目泛著微紅,雙手用力攥緊帛書,啪的一聲將帛書重重拍在身前案幾之上,低聲怒吼道:“好個王允!”
荀攸還是第一次見劉協(xié)如此怒意外放,便起身向劉協(xié)湊過去。劉協(xié)拿起帛書,遞給荀攸,“公達,看看王允做的好事!”
書信的內(nèi)容比較簡單,主要講了兩件事,一是王允因蔡邕感嘆董卓被殺將他送入廷尉,揚言處斬;另一件事便是董卓故舊人心惶惶,朝野上下暗流涌動。
原來,王允派家奴將蔡邕扭送廷尉后,怒意未消,命人將宣璠請來,要求窮治其罪,以儆效尤。王允身為太傅,在皇帝不在時,代為執(zhí)政,宣璠自然不敢不聽。但同時他也不想背負逼殺大臣的惡名,所以示意蔡邕告罪求饒。
蔡邕到了廷尉獄中,見王允動真格,想置他于死地。生死關(guān)頭,再也倔不起脾氣,一遍寫信向王允請罪,一邊寫信給太尉馬日磾?shù)群糜亚缶取?p> 卻說王允接到求饒信件后,仍然執(zhí)意殺蔡邕立威。蔡邕正在編寫漢紀,便退而求其次請求用刻額染墨、截斷雙腳的刑罰來免死。但王允得理不饒人,咬準了蔡邕同情董賊,是逆黨余孽,死罪難逃。
因為蔡邕是天下有名大儒,靈帝時觸怒中常侍避罪海濱十二年,更令他蜚聲海內(nèi)外,所以許多大臣聽聞蔡邕處境后,紛紛到太傅府登門求情。
無奈王允根本不予理會,一概推脫要事在身無暇會客,將一干求情者拒之門外,連面都見不上又如何求情。
眾人紛紛吃了閉門羹,太尉馬日磾再也坐不住。他本來自恃三公,不愿屈尊紆貴去求王允,但見王允誰的面子都不給,只能親自前去拜訪。
王允可以不見普通二千石大臣,卻不能不見位列臣子頂端的太尉。親自站在書房門口,將馬日磾迎入屋內(nèi)。
賓主落座,王允吩咐端上冰鎮(zhèn)酸梅水,便不再說話。
王允可以等,馬日磾卻等不得。連酸梅水也不可喝一口,就急不可耐的勸道:“子師,伯喈是曠世奇才,通曉儒家經(jīng)典,精通本朝故事。他現(xiàn)在正在編寫漢紀,以伯喈才思文筆,必然能稱為一代經(jīng)典。何妨留他一條性命以完成史書,成就千古美事?”
見王允不為所動,馬日磾繼續(xù)勸道:“伯喈歷侍數(shù)朝,不畏閹宦,忠順之名天下皆知。董賊辟舉,伯喈本不愿就任,是董賊以夷三族相威脅,這才迫得伯喈不得不來朝任職。伯喈雖得董賊信重,卻從未殘害忠良,反而多所勸導(dǎo),朝野士人多有因伯喈而免死脫罪的。若是因小過殺了伯喈,豈不令天下寒心?也有損子師你的威信?!?p> 不提威信還好,王允在除董后被小皇帝刻意針對,威信頗有些受損,正想著趁小皇帝不在,殺了悖逆自己的蔡邕來立威。蔡邕雖然是天下名儒,但他家世不彰,根基不深,正好是個合適的靶子。
所以王允干脆回絕道:“過去漢武帝不殺司馬遷,讓他寫出毀謗的書,流傳于后世?,F(xiàn)今社稷遭逢董賊之亂,衰落已極,朝廷政令只能行之于司隸,可謂危如累卵。正因如此,更應(yīng)該除惡務(wù)盡,昭示天下與賊不兩立,如此方能徐徐收攬關(guān)東人心?!?p> “況且,”王允話音一轉(zhuǎn)?!疤熳幽暧?,心智未熟,我身為太傅,又豈能放任蔡邕這種奸邪諂媚的臣子在陛下身邊行走。若是稍損陛下圣德,那才真是萬死難贖其罪。再者,老夫如此得罪蔡邕又輕輕放過,難道聽信他在史書中干擾視聽,為董賊叫屈,誹謗議論我等嗎?果真如此,天下后世又將怎么看老夫苦心孤詣?wù)D董之事!”
話說到這,馬日磾知道難以扭轉(zhuǎn)王允心意,當即起身,一拂衣袖離去。
王允微瞇著眼睛,看著馬日磾背影,冷笑一聲,便繼續(xù)給呂布寫信。
出得太傅府外,馬日磾越想越氣,跺跺腳,指著太傅府牌匾,搖頭嘆息不止。低聲咒罵道:“天要讓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王允如此狂妄自大,簡直就是董卓第二。有道德的人,是國家的綱紀;寫作,是國家的典籍。廢棄了綱紀與典籍,王允難道還能長久嗎!”
蔡邕得知馬日磾也沒有求下情來,當即面若死灰,為了避免死刑的難堪,保留士大夫最后的體面,就動了自殺的念頭。幸虧宣璠多用了些小心思,得知蔡邕要自縊,立即把他救了下來。勸說道:
“伯喈,如今圣天子在位,事情未必沒有轉(zhuǎn)機。據(jù)璠所知,陛下如今親征郿塢,已然取得大捷。不日即將回京。不如稍待幾日,再做計較。”
一席話,勸得蔡邕暫時打消了死意。宣璠連呼僥幸,想著王允暗示要將附董之人悉數(shù)下獄,他不愿背上虐殺大臣的罪名,逐漸萌生辭職之念,準備等皇帝回京后就上表遞交辭呈。
而楊定、胡軫等董卓舊部,見王允欲置蔡邕于死地,連馬日磾求情也不松口,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畢竟蔡邕只是董卓發(fā)跡后招徠裝點門面的關(guān)東賓客,而他們則是涼州土生土長、在董卓未發(fā)跡之時就跟隨左右的親信下屬。
依照王允表現(xiàn)的態(tài)度,比之蔡邕,他們更是有死無生。再往深處想一層,不禁令人懷疑是否是小皇帝與王允商量好的計劃。小皇帝唱紅臉讓他們棄甲投降;小皇帝走后,王允唱白臉卸磨殺驢。
越琢磨越畏懼,出身涼州的大臣們彼此串聯(lián),商議著自保的辦法。七嘴八舌議論之下,就有人提議王允不仁就別怪他們不義,抓緊時間與牛輔、董越聯(lián)絡(luò)以開辟生路。
正是嗅到長安城中異常緊張的氣氛,鐘繇立即撰寫上述書信,找到徐榮,求得一個小校一人三馬極速送至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