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傾險（二十七）
這時一名女子在一陣煙霧里從臺子的另一邊上場了。
僧人一見女子立刻打問訊，“女施主是來燒香拜佛的嗎？”
“不是?！薄澳切∩苡惺裁磶偷脚┲鞯牡胤絾?？”“嘿嘿，我就是有些饞你們這廟里的燈油了?！薄芭┲髡f笑了，燈油有什么好饞的。施主要是餓了的話，小僧去取些齋飯來?！?p> 說罷，僧人就要離去。
“你先別走。難道你真的不認(rèn)識我了？”“這位女施主，若是在皈依我佛之前與小僧相識的，那就請恕小僧不認(rèn)之過了，入佛門以后，不再認(rèn)俗世……”“你可是當(dāng)了僧人以后才認(rèn)識的我?！薄澳蔷驼埮┲魉⌒∩圩玖?。”“咱們昨天還見過呢?！薄白蛱?？”“你還偷著給我留燈油呢。這么快就忘了嗎？”
那個僧人聽完一驚，仔細(xì)看了看那名女子。
“沒錯，我就是前兩天到這里來偷燈油的那只小白老鼠?！薄澳怯衷鯐薄拔乙膊恢溃裉爝M(jìn)來之前我還是只老鼠，可進(jìn)來以后，我就是個女孩子了?！薄澳且欢ㄊ鞘┲髋c佛有緣，若可以好好修行的話，假以時日……”“可我倒覺得不是我該在這里好好修行，而是你該脫去僧衣，隨我到外面的世間……”
“女施主！”這時僧人把臉一板，“小僧是誠心做一名佛門弟子，俗世間的事情請休要再提。要是沒別的事情，小僧就告退了?！?p> “你等等?！蹦桥佑殖鲅韵鄶r，“你以為你躲到佛像后面去就可以靜下心來修佛了嗎？”
“若是不能，定是小僧修行還不夠，那便再要……”“你還要這么騙自己嗎？”“出家人不打誑語，更何況是對自家?！薄澳汶y道沒有對我有一絲的情……”“女施主！出家人摒棄七情六欲，何談‘情’字?！薄澳阈睦镆菦]有這個‘情’字，還怕我說嗎？”“只是覺得，女施主和小僧談這么個字眼兒十分不該?！薄澳悄愀也桓铱粗业难劬Ω艺f，你從來就沒有對我動過心！”
那個僧人登時毅然決然地轉(zhuǎn)過了身和那名女子四目相對，可過了一會兒，他又把臉轉(zhuǎn)了回去。
“你怎么不說話？還把臉……”“世間男女授受不親，小僧和女施主這般面對面相看，又成何體統(tǒng)？勸女施主一句，還是速速離去的好。既已成人，還要貪圖這佛前的燈油嗎？”“那你還會給我留燈油嗎？”“小僧是留給那只食不果腹的小老鼠的?！薄翱晌揖褪恰薄芭┲骶褪桥┲鳎巡辉偈悄侵徽也坏匠缘?，非要靠著吃燈油過活的小老鼠了，遂就與小僧再無任何瓜葛。”“你就非要這么絕情嗎？”“請女施主自重，不要再跟小僧談什么‘情愛’的字眼兒?！薄凹幢隳闶莻€和尚，心中就沒有情愛嗎？”“就算是有那么一點(diǎn)，那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愛，真正的佛門大法是愛眾生?！薄斑B一人你都不去愛，又怎么去愛眾生？”“可是如果只愛一人的話，又如何去愛眾生？”
他們越說語速越快，這會兒臺上的二人已如吵架無異。
那女子沉默了良久，一直看著轉(zhuǎn)過臉去不看自己的僧人，“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想著一心修佛？”
那僧人已不理睬她了。
“修佛就要心里了無牽掛，是也不是？”
那個僧人仍做不理。
“我問你是不是？你回答我！”
這時，那個僧人扭過了臉，又看向那名女子，“小僧心里本來就了無牽掛，女施主就無須多慮了。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那名女子此時笑了，笑容里帶著清瑩的淚花，“我真傻，還以為身為一只老鼠不可以與人有什么情愛的事情，變成人以后就能……就因為那個人是一個和尚嗎？”說完，她用手抹去了自己的眼淚，又道：“對不起，打擾你的修行了?！?p> “女施主不必說什么對不起，小僧的修行堅定不移，沒有什么事物是可以打擾到的?！蹦莻€僧人一臉嚴(yán)肅地道，“其實就是一場誤會，女施主是女施主，小僧是小僧，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什么。既然都已說開，就請女施主自便?！闭f完，他沖著那名女子快速而敷衍地施了一個佛門禮數(shù)之后，便要下臺去了。
“祝你早日成佛。”女子說得很是鎮(zhèn)定，而后便先一步下臺去了。
此刻，臺上就只留下了那個僧人，默默地站在那里。
說實話，臺下所有的人幾乎都看出來了，這個僧人至少不是如他所說的那般一點(diǎn)都不在乎那只“小老鼠”。
接著，臺子的一側(cè)傳來了一聲響動。
那個僧人面上一驚，即刻轉(zhuǎn)首去看，一見之下登時……
臺下的村民們感覺出了他的苦痛有多深。
“為什么？你這是為什么？”“我立刻不在這個世間了，你也即將不再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牽掛，就可以成佛了?！薄拔摇伞稹瓍s要讓一條性命白白喪去，我成佛又有何用？”
那個僧人此刻滿是一種懊惱的模樣，可見其悔意。
這時，那個空谷回音般的聲音又響起，“你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否動凡心了嗎？”
那僧人滿面是淚地跪倒在臺上，“弟子知錯了！弟子不但動了凡心，還為了自己修佛白白犧牲她人性命，已不配再做佛門弟子！”那聲音又道：“錯了就要接受懲罰，就罰你成貓，成貓之后還要修行，若是苦修得當(dāng)，便可被賜予佛前的燈油，須十世皆可吃到佛前的燈油，之后便能變回佛門弟子繼續(xù)修行，否則，永遠(yuǎn)為貓?！?p> “弟子甘愿接受懲罰?！?p> 這時臺子另一側(cè)的女子聲音響起，“你十世成貓，我愿十世成鼠，每一世我都會為你偷吃燈油，我都會在燈臺上等你，只要你連叫三聲，我就會直接從燈臺上滾摔下來，你來吃我如同得到燈油。”
在這出小戲結(jié)束的時候，兩個孩子照舊又登臺了。
“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喵喵喵，貓來了，嘰里咕嚕滾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