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不讓 第4章 弈星的信
裁判沙啞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場外如潮般的質疑聲中,大部分觀眾都完全沒能看明白這場戰(zhàn)斗,只覺得勝負的逆轉來的簡直莫名其妙。
而坐在解說席上的兩位資深斗士,也是面面相覷,有些拿不準主意,不愿輕易給出結論。
當然,場內自然有人能看明白這一切,裴擒虎緊皺著眉頭,在腦海中重新推演了一遍短暫的全程,然后發(fā)現這位天劫拳師的強大,委實超乎預料。
那一聲戰(zhàn)吼,不僅體現了他超凡脫俗的肉身強度,更意味著他對氣的運用已臻化境。而那踏步沖鋒,宛如鬼魅的身法,則顯示出他對軀體的掌控已經入微,千錘百煉的壯碩身軀完全沒有妨礙他的靈活性和爆發(fā)力。此外,以血肉之軀硬扛劇毒,則充分證明了他的體內擁有不可思議的強大抗體,讓他得以百毒不侵。
不過,以上種種其實并不值得特別在意,一個能獲得星耀頭銜的強大拳師,擁有這些強大是理所當然之事。真正讓裴擒虎感到驚訝的是,朱俊燊那一記正拳中,蘊含著令他也把握不透的神秘力量,那份力量穿透了阿水的護身腌肉,將傷害直接貫穿到她體內要害,并在片刻后完全爆發(fā)。
所謂劫數已至,仿佛是內爆的啟動口號。
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對手,該如何應對?
裴擒虎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這個問題,而后又想起了李元芳和明世隱的告誡建議。
留意云中來的麻煩人物,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敵不過這位天劫的拳師?因為對方擁有“劫數”這種秘密武器?
然而,就在裴擒虎陷入沉思之時,卻見場中的勝者,忽然向著觀眾席前排的雅座伸出了粗壯的手臂。
宛如石柱的拇指,赫然向下!
裴擒虎的思索頓時被打斷,呼吸也微微急促了幾分,因為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挑釁。
對方仿佛早就看清了懷遠坊地下斗場的算盤,根本沒將用于預熱的守關三人放在眼里,目標直接鎖定到了裴擒虎身上。
年輕的拳師心下了然:所以,這的確是沖著他來的麻煩。
那么,該如何回應?
依照內心本意,他當然不會畏懼這種挑釁,朱俊燊的實力再強,勝負也要打過才知道。至于那神秘莫測的天劫,反而讓人見獵心喜。
但是,明世隱和李元芳的告誡,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中,仿佛牢固的鎖鏈在約束著他的行動,要他克服一時的沖動……
裴擒虎沉吟之間,來自天劫的拳師已經上前半步,朗聲道:“裴擒虎,你是逃不開劫數的,你將成為我征服長安的踏腳石!”
此言一出,斗場內外又是一片沸騰,叫罵譏諷不絕于耳。
盡管懷遠坊的住戶來自天南海北,很多人茶余飯后的談資便是大罵長安的種種弊端,然而當一個外人做出如此明確的挑釁時,人們還是下意識團結起來站到長安城這一邊。
以長安之大,豪杰輩出,區(qū)區(qū)一個外來拳師也敢妄言征服?
而很快就有人高呼道:“裴擒虎,打死他!”
這句話頓時得到了無數人的響應。
“裴擒虎,打死他!”
“裴擒虎,打死他!”
哪怕是很多并不太關注莫入街斗場的新觀眾,根本沒聽過裴擒虎這新晉星耀,此時也義憤填膺地高呼著他的名字,仿佛在呼喚救世主。
民意沸騰之下,裴擒虎儼然成了眾矢之的,越來越多的目光聚焦過來,期待著裴擒虎能回應人們的呼聲。
裴擒虎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站起身。
他并沒想好自己該如何回應這樣的期待,但是體內沸騰的熱血已經不由自主。
虎族拳師不喜歡作口舌之爭,所以他只是朝著朱俊燊勾了勾手。
放馬過來。
朱俊燊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獰笑,他以最積極的姿態(tài)迎接著裴擒虎的手勢,大踏步地沖向了觀眾區(qū)。
理所當然,他很快就被人攔了下來。
擔任裁判的前斗場斗士,張開雙臂擋在朱俊燊面前。
“你想干什么?。俊?p> 天劫的拳師沒有為難裁判,在碰撞之前就停住了腳步,但他的氣勢卻壓倒性的占優(yōu),讓曾經的鉆石斗士不禁腿軟,質問聲也變得顫抖。
朱俊燊說道:“擇日不如撞日,他既然想打,我就在這里陪他打,別再搞這些沒用的預熱了,純屬浪費大家時間!”
“這不行的,斗場的規(guī)矩是每一場戰(zhàn)斗都要……”
話沒說完,就被朱俊燊打斷道:“我只是要和他打架,憑什么非要守你們的規(guī)矩?”
“話不是這么說?!辈门袊L試苦口婆心。
“那就不要說了!”朱俊燊一把推開裁判,然而還沒邁步,就感到腿上多了窒礙,一只金光閃閃的機關球用鑲滿碎鉆的鎖鏈捆住了他的腳踝,又有一張寫滿詩文的字條貼在了他的膝蓋上。
只見斗場入口處,莫入街斗場的老板娘婉姐,無蹤巷斗場的老板妙手書生,同時出手鎮(zhèn)壓住了天劫拳師的暴怒。
朱俊燊試著強行抬腿,一時間金色的機關球被拉得晃動不已,鎖鏈則發(fā)出扭曲的呻吟,膝蓋上的字條更是四角翹曲,呈現焦黑色。
但兩位斗場老板的合力,終歸是讓朱俊燊留在了原地。這位天劫拳師掙扎了幾下無果,問道:“你們這是想以多取勝咯?也好,那就一起上吧。”
妙手書生說道:“以多取勝?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p> 婉姐則說道:“斗不過就想營造受迫害者的形象,鬼主意還蠻多的!”
然而話音剛落,就聽后面的觀眾傳來一陣陣驚呼,仿佛又有什么意料外的事情發(fā)生。
婉姐率先察覺不妙,她一邊伸手維持著機關球的運轉,一邊回過頭去。
只見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著和朱俊燊相仿的衣衫,左右兩邊各自垂手提著一個昏迷的壯漢,一路拖行。
而那兩名壯漢,赫然穿著斗場員工的皮甲和罩衫!
女子迎著婉姐的目光,沖她揚起下巴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
“聽說你們想要以多取勝?好啊,我們這邊還有三個,你們有多少人,都叫出來吧?!?p> 說話間,又有三個穿著類似衣衫的武者,從不同的方位顯出身形,每個人手上都拖著昏迷不醒的斗場員工。
雖然這天劫拳師只有寥寥數人,卻散發(fā)出足以震懾全場的氣勢。
婉姐擰頭瞪了書生一眼,卻見后者也面露無奈。
他已經盡力去布置了,但是一個數年沒扶持出星耀高手的斗場,維持運營的難度比其他幾家要高得多,開源節(jié)流自不可免,所以場地員工的質量差些也沒辦法。
更何況,這幾個天劫拳師,任何一個的身手都高得驚人,尋常拿錢辦事的保鏢,怎么可能敵得過他們?
而眼看局勢不妙,婉姐話鋒一轉,說道:“哈哈,這就是你們揚名長安的手段?真是笑死人了!你們想借長安揚名,卻不想守長安的規(guī)矩?那你們知不知道,長安城既可以幫你們揚威名,更可以揚惡名!你們敢在這里開戰(zhàn),要不了三日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會知道天劫武場里盡是卑鄙無恥之徒!”
此言一出,高挑的女子面色一變,兩條英氣十足的眉毛皺成一團,而朱俊燊也不再掙扎,反而伸手對同伴示意道:“詩瑤,把人放下吧,她說的也沒錯,既然想借長安揚名,那就姑且守一次他們的規(guī)矩?!?p> “哥!”朱詩瑤有些不甘,但還是依言放下了手里的壯漢,而其余三人也各自罷手。
婉姐稍稍松了口氣,伸手召回了機關球,有些心疼地撫摸著掛鏈上被強行掙扎出的裂痕,而后抬起手說道:“你想要省略預熱環(huán)節(jié),可以,但熱身戰(zhàn)能省,宣傳工作卻省不了。要調動全城人的矚目,必須要幾天時間才行。你們也不想讓一場精彩的大戰(zhàn)變得沒頭沒尾,乏人矚目吧?”
“好,那就再給你們幾天,盡量把氣氛炒熱一點吧,最好讓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們長安的第一拳師,在劫數面前不堪一擊!”
——
送走天劫的拳師后,無蹤巷斗場終于恢復了平靜。
一貫以優(yōu)雅形象示人的妙手書生,直接癱坐在地上,而冷汗早浸透了背后的衣衫。
“好險好險,差一點咱們就小命不保了,天劫武場的人都是瘋子嗎?居然真打算在這里動手,他們都是吃什么長大的?”
婉姐踢了他一腳:“誰知道,在他們挑釁長安以前,有誰聽過天劫這個名字嗎?所以也難怪他們要揚名立萬,這么強的一群人居然一直默默無聞,換了誰都難免不甘心。只可惜他們實在找錯了地方?!?p> 頓了頓,婉姐回過頭,對裴擒虎說道:“接下來就只能拜托你了?!?p> 裴擒虎聞言不由一笑:“拜托我?咱們說好的可不是這樣,我只答應你下場出戰(zhàn),可沒說要扛起守衛(wèi)長安榮耀的重擔,這個重擔我也扛不起?!?p> 婉姐嘆息道:“我知道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但你也看到今天這爛事了,計劃趕不上變化啊,現在所有人都把你當成守衛(wèi)長安榮耀的唯一希望。這個形勢下,你若是真的不戰(zhàn)而逃,后果也不用我多說了?!?p> 裴擒虎凝視著婉姐的雙眼,問道:“婉姐,這是威脅嗎?所以你是想要放任事態(tài)發(fā)展,完全不準備幫我?這一切其實正合你的意,對嗎?”
婉姐不由避開了目光,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小裴,其實我已經在幫你了。至少把這場戰(zhàn)斗約束在斗場之中,對你是有利的。不然的話,以這群天劫拳師行事無所顧忌的風格,你未必能有一對一的機會。實話實說,他們?yōu)閾P名而來,未必真的在乎揚的是什么名?!?p> 而后,不待裴擒虎反駁,婉姐就挺起了身子,直面對方的視線,說道:“小裴,我不知道你究竟在顧慮什么,在我心里,你是個面對任何艱難險阻都不會退縮的好漢。換做以往,你遇到朱俊燊這樣的對手只會見獵心喜,任何陰謀詭計都以雙拳破之,絕不會這么瞻前顧后,而這也是我愿意早早就將星耀頭銜送給你的原因!”
頓了頓,婉姐又說道:“小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藏著事,我不會多嘴去問是什么,但我很想問一句,瞻前顧后,就能完成你的心愿了嗎?”
婉姐的問題,讓裴擒虎不由沉思無語。
瞻前顧后就能完成心愿嗎?
當然不可能。解決問題靠的永遠是行動而非心動。
誠然,他心中的每一分顧慮都有足夠的理由。大理寺密探的告誡、師父的明確指示,都可以讓裴擒虎大大方方說一句,這一戰(zhàn)我不參與。
但是另一方面,婉姐的問題卻也刺到了裴擒虎心中的隱痛:盡管如今的他已經是懷遠坊的明星拳師,無數人艷羨不已的對象,但他最亟待解決的問題,迄今也沒有半點頭緒。
在他逐漸適應了長安生活,開始有條不紊地從衛(wèi)所士卒成長為明星拳師的時候,昔日的戰(zhàn)友和長官,仍在蒙受不白之冤,而真相卻宛如遮天蔽日的迷霧,讓人看不清分毫。他頭頂的明星光環(huán),最多也只點亮了四周的寸許之地。
這寸許之地,既是他安身立命的家,也是桎梏他的囚籠。在這寸許之地,他享有“震驚長安第一拳”、“懷遠坊第一拳師”等美譽、有婉姐、春娘等朋友,還有堯天這近乎家庭的組織。
但是在這寸許之地,他卻逐漸回憶不起長城衛(wèi)所時代的激情,昔日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敬愛有加的長官,其眉目五官都逐漸褪色消散。
或許,沿著現在的生活軌跡繼續(xù)下去,終會有一天,他會徹底沉浸在斗場連勝的榮耀中,深陷在長安的繁華盛景里,而衛(wèi)所時代的一切都淹沒長城內外的黃沙之中。
而可笑的是,如今點出這一切的,卻是一手造就這一切的元兇婉姐。
茫然出神之間,裴擒虎已經來到了自己家門前,他推開門,腳步卻忽然定住。
眼前,自家的小院靜謐如初,一切布置都維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但是在練武場旁邊的石幾上,卻多了一封信。
是誰?怎么做到的?
裴擒虎的小院是公孫離幫他安排的,屬于堯天組織的資產,看似平平無奇,卻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蘊含玄機。尋常人根本不可能闖得進來,更不可能在不留其他痕跡的情況下,將一封信放在石幾上。
至于有資格進門的,無非是同屬堯天組織的伙伴,但似乎也沒有誰會莫名其妙地在他家里擺一封信。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說呢?
帶著些許警覺,些許好奇,裴擒虎來到石幾前,拿起信紙,驚訝地發(fā)現居然真是同伴的來信。
“裴擒虎:
關于近來入長安的天劫之人,師父已命我開展調查,現將部分情報同步于你。
天劫武場傳承悠久,可上溯至兩千年以前,曾一度聲名顯赫,但也因此屢經大難,傳承幾近中斷,此后武場不再求追求世俗聲望,因此名聲逐漸沉寂。
10年前,武場的領袖,本代的【劫子】意外隕落,武場隨之沉入地下。其成員四散流離,約定四年相聚一次,于第三次相聚之日選定新的劫子。
朱俊燊這一支是劫子嫡傳,但他無意沿襲武場多年傳統(tǒng),反熱衷于世俗的財富聲望。近年來他四處引援,試圖以各種方式揚名立萬,壯大門楣,同時以此為助力,在兩年后的聚會中繼承大統(tǒng)。
約三年前,朱俊燊在云中結識了【蛇少】,兩者合謀破壞長城衛(wèi)所。
而這一次,他也是在對方的指示下前來長安,他從一開始就將目標鎖定為你,因為你既是懷遠坊的明星拳師,也是堯天的成員。
【蛇少】其人神秘莫測,我目前所知尚不詳細,但可以確認天劫入長安一事是【蛇少】在幕后主使,朱俊燊等人不過是他手中棋子,用以擾亂長安地下秩序,順帶牽連堯天。地下斗場聯盟態(tài)度不明,多半是想要渾水摸魚。至于婉姐,雖非惡人,卻也不足以友。
如今棋局詭譎,你身為堯天成員,不應自己走到棋盤上去,距離棋盤越近,你的視野就只會越狹窄。何況這一局棋中并沒有你的位置。
這幾日在家避戰(zhàn)為佳,公孫離會給你送飯。
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