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xiāng)人 第四章 海都使者
時間一天天走過。
云中漠地這段時間不平靜,但大多是捕風(fēng)捉影的傳聞,長城守衛(wèi)軍的情報網(wǎng)還在調(diào)查當(dāng)中,而彌扎更是銷聲匿跡,小隊也沒有什么任務(wù)可做。
花木蘭仍然每日催促情報部門追蹤彌扎,百里守約三天兩頭便邀請眾人去家里嘗他的手藝,盾山一直黏著守約,而鎧除了偶爾幫守約準(zhǔn)備食材,其他時間都宅在家里不停鍛煉自己對魔鎧的掌控,不曾松懈。
這一天,鎧一如既往在家里冥想,突然有傳令兵登門,聲稱有人指名道姓找他。
“找我的?他是什么人?”
鎧有些疑惑。
自己一個流浪者,誰會認識他,莫非是失憶前的朋友?這還是失憶以來第一個指名道姓找他的人。
“他說他叫西羅爾,來自南海商會,說是特意為了你而來,花木蘭隊長正在接待他,讓我來通知你過去。”
聞言,鎧更困惑了,還生出一些警惕。
西羅爾?他很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名字,而且南海商會有著深厚的海都背景,自己又是海都的通緝犯,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來者不善。
不過,鎧已經(jīng)忘記海都為何會通緝自己了,若非流浪時期碰巧看過通緝令,他連這件事都不知道。
鎧懷著疑惑一路來到會客廳,一進門,便看到花木蘭坐在主位,而一個商人打扮的海都人就坐在對面,樣貌十分陌生。
聽到響動,這個商人扭頭看了過來,眼神一亮,立馬起身行了一個海都的禮節(jié),熱情笑道:
“你好,尊敬的凱因閣下,你可以叫我西羅爾?!?p> “凱因?你在叫我?”
鎧眼神微動。
他仔細打量西羅爾,這人眼窩深陷,鼻梁高聳,很典型的海都人長相,臉頰瘦削精干,眼神靈活,透出一股精明的氣質(zhì)。
“哦,差點忘了,剛才聽花木蘭隊長提過,您不幸失憶了,凱因是您本來的名字。”西羅爾解釋。
“……你還是叫我鎧吧。”
鎧搖了搖頭,他不記得過往,還是習(xí)慣現(xiàn)在的新名字。
兩人重新落座,花木蘭這才開口,語氣有點復(fù)雜:
“鎧,這位西羅爾先生是南海商會的一名主管,他聲稱接受了你家族的請求,前來幫助你洗刷冤屈,并帶你回家?!?p> “冤屈?”
鎧眉頭微皺。
“我從頭解釋一遍吧?!蔽髁_爾清了清嗓子,緩緩道:“鎧閣下,你被海都通緝,是因為數(shù)起血案,但經(jīng)過海都執(zhí)法機構(gòu)的調(diào)查,他們發(fā)現(xiàn)罪犯另有其人,您其實是被冤枉的,為真正的罪犯頂包了。而您的家族知曉了此事,便托人聯(lián)系南海商會,最后找上了我,想讓我與您接觸,告知您詳情,而我打聽到您加入了長城守衛(wèi)軍,所以我這才上門拜訪。”
“我的家族?”鎧疑惑。
“是的,您出身于海都的一個魔道家族,因為以前您被懷疑是罪犯,所以他們無法違背海都執(zhí)法官的意思,也只能同意通緝您,可如今已經(jīng)查明不是您干的,他們便打算找你回去,幫你洗清冤枉?!?p> 鎧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大腦有些刺痛。
好似有些記憶碎片泛起,讓他覺得自己似乎確實來自海都某個魔道家族,但隱約間,好像又覺得有哪里不對,卻又毫無頭緒。
“這樣嗎……”鎧喃喃自語,心里莫名泛起一股沖動,低聲問道:“那是家族里的什么人在找我回去?”
“這……”西羅爾眼珠一轉(zhuǎn),道:“我就不知道了,畢竟只是他們托中間人找上我?!?p> 鎧壓下心頭莫名的悸動,呼出一口氣,緩緩道:
“那你轉(zhuǎn)告他們,海都……我是不會回去的?!?p> “為什么?”西羅爾一愣。
鎧搖搖頭,沒有解釋。
雖說西羅爾的說法引動了他缺失的記憶,但鎧心中那股強烈的直覺仍舊沒有消失,覺得自己回歸海都必然會發(fā)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花木蘭旁聽了一陣,看鎧的表現(xiàn),似乎這個西羅爾說的都是真的,她的神色隨即變得更復(fù)雜了起來,還以為鎧是因為長城守衛(wèi)軍的緣故才不想回去,不禁開口道:
“鎧,如果這和你的過去有關(guān),你應(yīng)該回去,不必為了我們而……”
“這是我的選擇?!?p> 鎧打斷了她的話,不多解釋,輕輕回答。
房間里一時沉默下來。
這時,西羅爾笑了笑,打破安靜,開口道:“我會轉(zhuǎn)告他們的,回不回去這件事先放在一邊,我們來說說洗刷冤屈的事情?!?p> “講?!?p> “是這樣的,海都那邊已經(jīng)調(diào)查出了真兇,但是這個真兇也流落到了云中,他的實力強勁,抓捕真兇還需要您親自出馬……當(dāng)然我會和您一起行動,提供必要的幫助?!?p> 聞言,鎧暗自沉吟起來。
海都通緝的真兇另有其人,這讓他不禁想到自己的殘夢,如果說自己只是那一夜殺戮的旁觀者,貌似貼切符合這段夢境。
過去的通緝,都是失憶前的自己背負的,如今的鎧雖然記不得了,但“以前的自己”也是他,他覺得解決這個遺留的問題,或許有助于完善自己缺失的自我認知,有助于掌控魔鎧。
另一方面,自己正好需要一個理由,說服花木蘭同意自己出門去解決彌扎的隱患……
念及于此,鎧面無表情點了點頭,雷厲風(fēng)行道:
“我答應(yīng)了,事不宜遲,我們待會就出發(fā),一小時后匯合?!?p> 西羅爾聞言,忍不住面露喜色。
“需要幫忙嗎?”花木蘭在一旁問道。
鎧還沒開口,西羅爾便插話了,搖頭道:
“花木蘭隊長,這是海都家族的私事,我們不希望長城守衛(wèi)軍卷入其中?!?p> 花木蘭眉頭一蹙,深深看了西羅爾一眼。
鎧眼睛瞇了瞇,但沒有反駁,平靜勸道:
“我一個人去就夠了,我個人的私事,你們不必為我冒險,況且我的處分還沒結(jié)束,一個人行動也好。再說了……你還要追蹤彌扎的去向,別耽誤了正事?!?p> 自己還沒有完全掌控魔鎧,小隊若是一起行動,說不定又會重蹈覆轍,被魔鎧失控的自己所傷,鎧不想讓小隊為了自己的私事承擔(dān)風(fēng)險。
況且自身的處分還沒取消,鎧打算親自追殺彌扎,分頭行動,彌補自身的失誤。
“好,事情就這么定了,那我先下去準(zhǔn)備了。”
西羅爾迫不及待站起,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花木蘭蹙著眉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回去收拾一下。”
這時,鎧也起身,準(zhǔn)備走人。
“等一等?!被咎m叫住了他,從兜里摸出一個翠綠的玉石環(huán)扣,遞給鎧,囑咐道:“如果發(fā)生什么情況,就捏碎它,我會收到消息?!?p> 這是長城守衛(wèi)軍的制式聯(lián)絡(luò)設(shè)備,采用了玉城的部分魔道技術(shù),綁定兩個以上的玉石,讓彼此產(chǎn)生共鳴,一旦捏碎子體玉石,母體玉石就會產(chǎn)生反應(yīng)——許多云中村落向長城守衛(wèi)軍求援的警報裝置都用這種技術(shù)制造。
鎧點點頭,收起玉石環(huán)扣,回去收拾行李。
其實他也沒什么要帶的,主要把武器拿上,再帶上一些干糧和水袋,輕裝簡行。
一小時后,鎧來到長城關(guān)隘前,與西羅爾匯合。
西羅爾帶了一支數(shù)百人的護衛(wèi)隊伍,其中還有三艘沙舟,所有保鏢護衛(wèi)都是云中人,用白布包頭蒙面,看不見面容,體態(tài)看著頗為勇猛精悍。
“走吧,我的人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了?!?p> 西羅爾被幾個護衛(wèi)簇擁著,迎上來笑道。
鎧打量了一眼這些保鏢護衛(wèi),這些人身上隱隱有種兇悍的氣質(zhì),手上恐怕有不少人命,逃不過他的直覺。
“這些人是南海商會的護衛(wèi)隊?”
“哦不,這些是我雇傭的沙海傭兵,商會最近抽不出人手?!蔽髁_爾笑著解釋。
聞言,鎧點點頭,暗暗留了個心眼。
云中漠地頗為混亂,催生出了許多沙海傭兵,憑借著實力與兇狠在此地立足,西羅爾雇傭這樣的護衛(wèi)也不稀奇。
兩人一起登上沙舟,不一會,隊伍便出發(fā)了,揚起滾滾沙塵。
長城的城墻上,花木蘭看著這支遠去的隊伍,眉頭越蹙越緊,心頭古怪的感覺越發(fā)濃郁。
……
烈陽高懸,干燥酷熱,升騰的熱力讓視線產(chǎn)生扭曲。
出了都護府的范圍,沙舟風(fēng)帆滿張,滑行疾馳,千篇一律的沙海風(fēng)景在視野中后退,都是高低錯落的沙丘,偶爾會出現(xiàn)稀疏的零星植被作為點綴。
高速滑行中,塵沙撲面而來,鎧也找了塊布條遮面,飛揚的砂礫打在面巾上,發(fā)出噗噗噗的悶響。
西羅爾不斷扭頭打量鎧的側(cè)臉,似乎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鎧頭也不回,淡淡問道。
“我在好奇,您的失憶有多嚴重?”
鎧面無表情反問:“你問我一個連名字都不記得的人,有意義嗎?”
西羅爾咳嗽一聲掩飾尷尬。
鎧頓了頓,沉吟道:
“說起來,你對于我的過去,有多少了解?”
雖然直覺始終在預(yù)警,讓鎧本能拒絕尋回記憶,但碰上一個貌似了解自己過往的人,還是很難按捺好奇心,讓他忍不住詢問。
就算找不回記憶,能知道一些過往事跡,他覺得對自己掌控魔鎧也許有幫助。
不過西羅爾的回答卻讓他失望了,搖頭道:
“我以前也不認識您,這次只是接受中間人的委托來找您,對您的了解僅此而已?!?p> “……好吧?!?p> 西羅爾頓了頓,又道:“等我們抓住了真兇,為你洗刷了冤屈,你的家族會和我聯(lián)系,到時候你可以親自問問他們?!?p> 鎧沒有回答,心中卻是泛起了些微的波瀾。
他總有種矛盾的感覺,一方面本能排斥與所謂的家族接觸,另一方面心底深處又有種想要親近的渴望。
搖搖頭,鎧揭過這個話題,說起正事:“說說真兇的情況?!?p> 西羅爾精神一振,道:
“根據(jù)我目前掌握的情報,這人來歷神秘,只知道是海都人,擁有一身強悍的魔道力量,最近一次出現(xiàn)是五天前,出沒于玉城,這是他的畫像……”
鎧接過畫像看了一眼,確認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默默記在心里,便把畫像還了回去。
“玉城……有點遠?!?p> “是啊,幾乎要橫穿沙海,所以我們路上最好不要耽擱,盡快趕過去?!?p> 西羅爾加重語氣,強調(diào)時間的緊迫。
鎧沉默了一陣,突然道:
“既然玉城這么遠,那五天前的消息,你是怎么收到的?”
西羅爾笑容一僵,過了幾秒,這才解釋道:“我們南海商會有特殊的情報渠道,你也知道,我們的機關(guān)術(shù)很特殊,而且和玉城的秘玉會一直保持著貿(mào)易與競爭的關(guān)系,互相都有滲透……”
鎧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西羅爾悄悄擦了擦汗。
這時,一個蒙面護衛(wèi)走了過來,又高又瘦,眼睛狹長,透著一股狡詐之意,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鎧。
鎧有所察覺,回頭看了一眼,淡淡開口:
“有事?”
“嘖嘖,我是護衛(wèi)的頭領(lǐng),你可以叫我昆羅,認識一下?”
昆羅沙啞笑了一聲,主動伸出手。
“……鎧。”
鎧低頭看了一眼,見對方手掌纏著厚實的防砂繃帶,顏色灰撲撲的,像是很久沒洗了一樣,還有著一些凝固的血漬,他便沒有握上去。
昆羅的手掌在空中僵了三秒,隨即若無其事收回去,狹長的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低聲道:
“聽說你以前是云中地區(qū)高度危險的通緝犯?”
“……你想說什么?”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讓長城不顧你的罪跡,也要將你招攬進去?”
鎧從昆羅的眼中看出了躍躍欲試的神采,心下了然。
“你想試試?”
“不可以嗎?”
“我沒興趣和你動手。”
“反正你也沒事做,找點樂子不好嗎?”
說著,昆羅的手慢慢握上腰間的刀柄,眼中兇光若隱若現(xiàn)。
兩人目光在半空相碰,氣氛變得緊繃。
這時,西羅爾突然插進兩人之間,用身體隔斷了對視的目光,趕忙笑著打圓場道:“鎧閣下,我的護衛(wèi)頭領(lǐng)是和你鬧著玩呢,咱們在沙舟上,要是打壞了什么東西就不好了……昆羅,你的任務(wù)是保護我們,不是向客人找茬,別再開玩笑了?!?p> 說罷,西羅爾隱晦瞪了昆羅一眼,眼神暗惱。
昆羅松開刀柄,看著鎧毫無波瀾的表情,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行吧,我不著急,反正路途遙遠,咱們總有切磋的機會?!?p> 話音落下,昆羅也不去看西羅爾難看的臉色,施施然走開。
西羅爾這才轉(zhuǎn)身向鎧致歉了一聲,小聲解釋起來:
“這些沙海傭兵向來好勇斗狠,粗魯不堪,您不要放在心上?!?p> “……無所謂。”
鎧目送昆羅消失,適才他從這人的態(tài)度中感受到了淡淡的殺意。
神神秘秘的,不是善茬……
看來路上得小心一點。
鎧不動聲色,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回頭沉默地望向沙海。
西羅爾見鎧想一個人獨處,于是識趣地走開,只留鎧一人站在船尾。
隨著沙舟前行,巍峨的長城輪廓終于從身后的地平線消失,鎧這才收起目光,望向前方的茫茫大漠,低聲呢喃:
“彌扎……你會藏在哪呢?”
……
太陽東升西落,夜幕悄然降臨。
長城之上,軍機檔案室。
花木蘭被搖曳的燭火在墻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借著燈焰的光亮,她正翻看一本厚厚的機密檔案,上面記錄著長城守衛(wèi)軍掌握的南海商會內(nèi)部資料。
上午會見了自稱南海商會主管的西羅爾,看著鎧跟他離開,花木蘭心中始終縈繞著淡淡的懷疑,于是找長官拿了查看機密的資格,來翻閱南海商會的檔案。
“竟然沒有這人的資料……”
花木蘭合起檔案,表情嚴肅起來。
她從頭仔細查閱了一遍,這份檔案里記錄的南海商會主管中,并沒有西羅爾這號人物。
但對方早上出示的商會證件沒有問題,否則長城也不會允許他進入。
“莫非是檔案有缺漏?”
花木蘭沉吟,不敢確定對方就是假身份。
畢竟南海商會是隸屬于海都的勢力,長城方面掌握的資料自然不完整,具有滯后性,或許西羅爾是未知的主管或后來擔(dān)任的新人也說不定。
思索了一陣,花木蘭決定以長城的名義,向南海商會發(fā)去一個公函,查證西羅爾的身份。
只是消息一來一回要耽擱好些日子,若西羅爾真是假冒身份別有所圖,那恐怕就為時已晚……
‘鎧沉穩(wěn)可靠,凡事都能獨立自主,如果碰見圈套,不會那么容易中招。但問題是,他畢竟是個失憶者,先天有被騙的風(fēng)險……’
花木蘭眼神變幻,內(nèi)心斗爭。
一方面,她覺得鎧是個靠譜的男人,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對方失憶了,所以需要別人的照顧,這兩種情緒不矛盾。
念及于此,花木蘭眼神一定,立馬起身離開檔案室,二話不說回家換上一身戎裝,帶上了武器,緊接著把百里守約和盾山叫了過來。
“隊長,大晚上叫我們有事?”
百里守約看著整裝待發(fā)的花木蘭,頗為不解。
花木蘭頭也不抬。
“你們準(zhǔn)備一下,我們馬上出發(fā),去追鎧?!?p> “發(fā)生什么了?”
“我剛查了檔案,那個西羅爾可能有問題,或許是假冒的身份?!?p> “會不會是你多想了?”
“……也許是我多心了,但如果真出了意外,我們可以第一時間支援鎧?!?p> “可是你的傷……”百里守約欲言又止。
“我的傷是小事,鎧是我們的伙伴,不能讓他獨自面臨風(fēng)險……這是小隊的新任務(wù),聽到了嗎!”
花木蘭語氣肅然。
“明白了?!卑倮锸丶s臉色一正。
“嗚嗚嘟——”盾山摸了摸圓滾滾的腦袋。
三人很快收拾完畢,通報了高層,暫時交接職務(wù),得到外出行動的許可,這才趁著夜色出長城,循著鎧離去的方向追蹤而去,身影消失在夜幕籠罩的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