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是飛逝,仿佛一眨眼,幾個月就過去了。今日或許就是入宮的日子了,顏故與戲院的大部分人都不在,而一入宮,至少還要待到明日。
“?。。 ?p> 宋染歌剛踱步貼近那小洞口,便一愣,一女子的慘叫聲如雷貫耳。
“說!宋染歌在哪?!”宋翊坤怒火中燒,令手下的人甩了幾鞭子。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啊?。 睗M柒跪在碎石渣上,滿身傷痕,血跡累累,整個人都幾乎動不得了。
是小柒?!
宋染歌驚慌地爬過去,拼盡全力同樣跪在碎石渣上護住滿柒,“父親!放過小柒吧,是我自己要走,與她無關(guān),我愿意替刑!”
“替刑?呵,笑話?!彼务蠢ぞ痈吲R下,“哪有主子替丫鬟刑的?”
他冷笑著,陰滲滲得可怖,“我問你,那梨花簪呢?”
宋染歌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房間,箱子柜子都倒了,被翻了個底朝天,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顫抖著唇,“父親?你是……強盜么?”
“孽障!”宋翊坤大罵,“跟你娘一樣賤!你娘給我下絕育藥,你把那梨花簪給藏了起來。我告訴你!你娘死得活該!哼,給太子作正妻?太子都棄了你了!就是因為你沒有把梨花簪交出來!!”
“我再問最后一次,簪子在哪里?”
“我……”宋染歌雙手顫抖,正準備舉起來,卻被壓了下去。
“老爺!”滿柒迅速跪起,猛地在地上磕了個頭,虛弱得幾乎要暈了過去,“奴婢貪財,將那簪子偷出去變賣了。小姐為了護住奴婢才撒的謊,奴婢……但求一死!”
“不……不是這樣的……”宋染歌雙手摳住滿手碎石子,鉆進了掌心,也不知是誰的血,浸透了淡粉的衣裳,她爬過去想要抓住滿柒,“小柒你回來!我可以解釋的!”
她又仰起頭,眼中滿是哀求,淚水混雜著血液滑落,“父親,是我一人的錯,與小柒無關(guān),父親,是我將它送與了他人……”
誰知宋翊坤根本不聽,冷冷喝道:“這丫鬟欺上瞞下,以下犯上,偷盜,還敢頂撞我。來人,拖走,亂棍打死!”
“不要??!”宋染歌死死抱住滿柒,三個壯士涌上來,硬生生地掰開了她的手,一人拖住宋染歌,另外兩人將滿柒當作物品一樣,在地上拽著拖走了。
鮮紅的血液順著走的路線拉出了長長的線,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嗅覺,無限延長,仿佛……沒有盡頭……
不遠處隱隱約約聽見有女子痛苦的嗚咽聲,喊叫聲,逐漸變小,逐漸沒了聲息。
墻角的梨花已經(jīng)盡數(shù)綻開了,迎著月光,晶瑩透亮,滿樹雪白,沙沙作響,夢幻得不若真時。
小柒,對……不起……
“老爺!小姐暈過去了!”
“哼,區(qū)區(qū)一個丫鬟,區(qū)區(qū)一個還未及笄的女子,也妄想翻天?來人!給我守住這個院子直至她及笄!還有那個洞口,給我填滿!你們給我記住,不論是誰跨越了這界限,格殺勿論!”
“是!”
小柒,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小柒,你別走,留下來陪我好不好?你說你不會離開的……
宋染歌悠悠轉(zhuǎn)醒,連外衣也沒披便踉蹌著往外走,卻被攔住了。
“呵呵呵,”她掛著淚痕,自己卻絲毫不覺,依然笑著,“你們是父親派來保護我的對不對?嗯……小柒呢?怎么領(lǐng)個菜這么久……”
她又跨出一步,卻被人架著往后退了,“誒,你們放我出去呀。”
“小姐,請配合?!币蝗死浔孟駢K石頭,絲毫沒有感情道:“昨日那丫鬟不守規(guī)矩,已被亂棍打死。從現(xiàn)在直到之后,不允許進出,否則,格殺勿論!”
“你們騙我的對不對?小柒那么可愛,那么聽話,怎么可能呢……對啊,怎么可能呢……”宋染歌往后退了幾步,摔倒在地,卻沒有一人過來扶起她,她在地上不語,良久。
“啊啊啊啊?。。。。?!”
“……
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
一朝選在君王側(cè)。
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宮粉黛無顏色。
……”
美人紅衣艷如血,嫣紅妝面情似絲,柔羽雪扇,金簪玉飾,拈花沾蝶,舞袖翩翩。
“臣恭祝太后娘娘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太子一身正袍,端著酒豪爽地灌進嘴里。他又轉(zhuǎn)頭,向皇上敬了一杯酒。
等他敬完,其他皇子大臣也陸陸續(xù)續(xù)笑著祝賀。
“……
金屋妝成嬌侍夜,
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
可憐光彩生門戶。
……”
“不好了!皇上中毒了!”
“來人!御醫(yī)!御醫(yī)呢!”
“……
九重城闕煙塵生,
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fù)止,
西出都門百余里。
六軍不發(fā)無奈何,
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
翠翹金雀玉搔頭。
……”
美人在戲臺飛舞,舞裙飄飄旋轉(zhuǎn),羽扇散開,白羽紛紛揚揚灑落,又飄向各處。紅袖揚起,美目微瞇,順著袖邊金絲劃下。
臺上之人忘我舞戲,臺下之人慌亂圍裹,有人欣喜,有人愁。
“臺上那個!停下!來人,將他們也帶過去審問!”
顏故仿佛聽不見,依舊順著曲子舞完剩下的部分。御軍沖上臺將他團團包圍,他終于唱完,停下腳步站在了戲臺中央。
“御軍?”他貌似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接著勾起笑容,飛身上前,不經(jīng)意一望,居然比前方所有的壯年男子都高上那么幾分!
御軍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jīng)晚了,一群群人全部倒下,血脈爆裂,鮮血噴灑,像艷紅色的玫瑰花瓣雨一般,將地面染成了花海。
往上看,修長的指尖握著一把長劍,一把所有人都以為是道具的長劍,幾乎沒有干凈的地方,都染上了血液。像是地獄到來的使者,血紅的衣裳,血紅的劍。
顏故迅速突破人群,帶著兩個扮作鼓師的暗衛(wèi)離去。
臺上落了一只腰牌,上面儼然刻著“太子”二字。
“什么?顏……那戲子是太子那方的人?”宋染歌突然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不能太大,硬生生將擔憂和急切壓了下去。“呵,那又關(guān)我什么事?你若是無事就快些走,反正我也出不去,你也不必和我商量什么?!?p> “是啊,太子失勢了,但是這是六皇子的大好機會?!彼务蠢ど裆途徚?,上前一步:“染歌啊,我知道你還恨我,但是我這完全是為了你好,那種丫鬟,要不得?!?p> “再過幾日,你便及笄了,到那時六皇子將會迎娶你?!?p> “你可真的是打了一手好牌,先是太子,又是六皇子,這人販子的角色做得可真像?!币呀?jīng)撕破臉皮了,宋染歌也沒必要繼續(xù)假裝父女情深了,冷嘲熱諷無一不用到極致。
“混賬!”宋翊坤將手揚起。
“有本事你就打,”她不僅不避躲,反而仰頭迎了上去,“我看你也就這點本事了,不受重用就發(fā)泄在家里,家不治,還肖想著往上爬,當真,可笑至極!”
“染歌啊,”他訕訕地放下手,“你考慮考慮,我不打擾你了,過幾日迎親隊伍便會過來,我會叫人給你準備的!”
又是一夜,宋染歌倚靠在窗前,皓腕戴著白玉鐲掩于袖底深處,雙手卻緊緊攥著一條編了漂亮花樣的細繩手鏈。
“小柒,你在那里一定很孤單吧,我想給你燒一些錢,你可以買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惜,就連這么一個小小的要求,都無法實現(xiàn)。”
今日那個人說,顏故是太子的人,她不信。因為她在某一天返回時,聽到了他與旁人的對話,他說,他要報仇,而他的仇人,是整個皇家,尤其是當今皇帝和太子!
她在那日之后好幾日都沒有過去,后來實在忍不住就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了一下,所幸沒有被懷疑。
“歌兒。”男子一身黑衣,修長的身姿,俊朗的面容,這么明顯一人,卻不知何時悄然立于她身后,“你……能否與我一起?”
宋染歌差一點就放棄了,但是她拼盡最后一道防線,冷冷道:“憑什么?”
她害怕他一出口自己就會崩塌,于是不等他說便又堵住他的話,“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敵將?我念及以往的情意可以當做沒看到,你走吧?!?p> “歌兒……”顏故緊了緊拳。
“麻煩你清醒一下,”宋染歌指甲死死摳著掌心,逼迫自己清醒,“我是大臣之女,況且,三日之后,我會與六皇子成親,我可能會成為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所以,煩請你有多遠走多遠,別再回來!”
顏故震驚地望著她,那清麗的面容冷硬一片,甚至連回望也不屑一顧,他自嘲地笑了聲,“你,你要成婚了啊,呵,那便罷了?!?p> 他攤開掌心,手中赫然出現(xiàn)一根小巧的竹哨,“若是以后需要我,便吹響,我……定會快速趕到!”
語畢,門外不遠處突然傳來響聲,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是要將她的容貌死死地刻在腦海,之后便迅速離去了。
“戲伶也好,敵將也罷,我所鐘情的,只是公子這人而已。公子生,我便陪著公子一起,若公子亡,我也隨公子而去便是了?!?p> 宋染歌將竹哨舉至月光前,竹哨泛著幽幽的光,影影綽綽可看到她的面影,淚水直落。細嫩的掌心已經(jīng)被指甲劃出了四道傷口,原本的傷又滲出了血。
痛,卻不如心。
她也自嘲地笑笑,“就算全天下都拋棄公子,我也不會離開半步,公子只需記得,你,還有我?!?p> 不過,記不記得又何妨?此一別,可能便是永生。她不能跟他走,她只是一介弱女子,不能耽誤了他。
如果一定要一人付出代價的話。
她寧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