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空，暖日正居中央，卻是一副將要下落的模樣，明晃晃的卻并不刺目。池子上的薄冰逐漸消融，綠意微顯。
儼然，是初春了。
暗紅的城門大開，在其兩側(cè)，士兵們?nèi)蔽溲b，手執(zhí)長矛嚴肅地立著。
一大隊車馬疾馳而來，馬蹄“踏踏”揚起了一番塵土，在和煦的日光下籠了一層薄紗般的朦朧之意。
其中一名士兵舉起長矛，朝車內(nèi)的人詢問了幾句便下令放行。
幾輛略微精致的馬車在前，緊隨其后的壯馬拖帶了十幾個大木箱。
箱內(nèi)的物品隨著路途的顛簸傳出樂器特有的“叮當”脆響，吸引著兩旁百姓們的注意，他們或是竊竊私語，或是大聲起哄，卻無一人懷有恭敬的態(tài)度。
只因這一隊馬車所拖載的——皆是戲子。
韁繩一緊，為首的馬車倏地停住，旁邊是一處有些荒蕪的小院，一小廝模樣的人跳下馬，低頭候在一旁，“公子，到了。”
一只略顯纖瘦卻修長好看的手扶在車簾邊，淺色的簾被緩緩撩開，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仿佛從天而降的仙，那般脫塵出俗，引人癡迷。
男子眼眸中清冷孤傲，宛若那最幽最靜的深潭，平靜得連一絲波瀾都無處可尋。
男子邁步下車，在原處頓了頓，抬頭看向斜方那精美的大府宅，門上的牌匾雍容大氣，題著“宋府”二字。
他很快便移開了視線，徑直步入其旁邊那略顯破敗的小院內(nèi)。
跟在后面的小廝不忘對著眾人大聲吆喝，為這一晚招攬著第一批客人。
宋府內(nèi)貼著小院的墻邊也有另一處小院，名為“落染苑”。其各面的墻至一尺有余的地方栽種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還未達到盛期，所以一片都是嫩色，看起來也別有一番韻味。
墻角栽了好幾棵梨樹，散亂地排列于一方，卻恰到好處地遮掩了后面那幾塊不知為何堆放于此的大石頭。
梨花欲開未開，小小的花苞密密地結(jié)在枝杈上，想過一陣子等它全部綻開了，定然是十分好看的。
女子端坐于銅鏡之前，細細描摹著本就細長漂亮的柳眉，一筆一畫顯得有些笨拙。
境中倒映出她猶如鵝蛋般細膩光滑的小臉，柳眉之下是水盈盈的杏眼，小巧的鼻梁微翹，往下還有如桃花般粉嫩柔軟的唇。
雖說此院有些偏僻，但也算得上是正經(jīng)嫡女的待遇，不過不受寵就是了。
原本她也不是嫡女，但一次意外中母親與姐姐雙雙喪命，這名分就落到她頭上了，只是她那爹在發(fā)喪的頭幾次過來安慰了幾遍，到后來卻一連好幾個月都難以見一面。
想必，又有新寵的姨娘抬上門了，又或者要另娶新的當家主母了。
宋染歌疑惑地眨眨眼，歪了歪頭，“小柒，外頭發(fā)生了何事，竟如此熱鬧？”
她身后立著一個小丫鬟，正熟練地將她如綢緞般柔順的墨發(fā)輕輕挽起，指尖一勾一轉(zhuǎn)，將發(fā)絲分成一縷一縷的繞扣，游刃有余地轉(zhuǎn)了上去。
滿柒手上動作不停，笑瞇瞇道：“回小姐的話，可能是那新來的戲班?！?p> “戲班？”宋染歌眼睛一亮，頗有興致，皓腕一轉(zhuǎn)對上了另一邊眉。
“是呀，聽外出采購的小廝說，近日會有一個極其出名的戲班子進京，特別是那名伶顏故，最是風華絕代。邀他們前來，就是為了在壽筵上博太后一笑，還花了重金呢！想必我們隔壁那院子，就是騰給他們的。”
滿柒在那發(fā)結(jié)處別了兩朵桃花狀的發(fā)飾，“好了，小姐你看，多漂亮！”
宋染歌卻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聽到戲班就心癢癢地想要立馬去湊一湊熱鬧，那顏故二字聽起來也有幾分淡淡的韻味，想必是一位傾城的美人了。
她一激動，手中的眉筆便不受控制，將剩下的那條眉畫偏得不成樣子，還頗有些喜感。
她也不在意，索性放下，賭氣般將自己臉上的妝容全部抹了個干凈，卻讓原本白皙的臉糊得越來越臟。
“哎呀小姐，你怎的又將它給抹掉了？好不容易畫了個像樣兒的?！睗M柒跺跺腳，急忙叫候在門口的丫鬟端盆水進來。
宋染歌撅著嘴，晃晃自己的腦袋，“反正我也不喜歡這些繁雜的東西?！?p> 她雙手撐著凳邊，盯著腳尖晃悠著兩條腿。
“小姐快及笄了，自然是要學的，不然以后啊，看誰還會娶你。”滿柒故作老成地點點她的額。
滿柒是跟在她身邊最久的丫鬟，自一開始就被分配為她的貼身侍女，長久處下來，膽子也大了許多，時不時還會與她相互打趣玩鬧。
而她，也從不舍得責罰這個從小陪她至今的小丫鬟。
宋染歌狡黠一笑，“好啊你個小丫頭，膽子肥了敢取笑我，看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
她的手迅速伸向剛置放于桌面的水盆，沾了水直直往后甩去。
“?。⌒〗銊e鬧了！”滿柒笑著躲避，一小捧水“啪”地跌落在地，“一個時辰之后還得去觀園呢！”
候在門外的丫鬟無奈地聽著門內(nèi)一陣陣銀鈴兒般的笑聲，只想著待會怕是又得好好收拾收拾那一片狼藉了。
所謂觀園，無非就是請一些外來的貴族子弟，甚至是同齡的皇子們聚在一起，賞花、游湖，還要故作優(yōu)雅端莊地互相贊揚，談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說得好聽些是游玩，其實不過是變相地擇妻罷了。
觀來觀去還是那幾處地方，一群未成婚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爭芳斗艷，恨不得將一旁的蝴蝶和花兒也給比下去，能套上那些皇親貴族的心就再好不過了。
看似多說幾句就害羞低頭的人，實則那含羞笑意中綿里藏針。
宋染歌單是想想那些矯揉造作、文縐縐捏得精致的字眼，便無聊地打了個呵欠。
那些個皇子也不是好東西，吃著碗里的，還眼巴巴望著鍋里的！表面看來皆是風度翩翩，私底下還不知道是什么樣兒呢！
她將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指繞來繞去，任憑滿柒在她臉上抹抹畫畫，心里卻不大高興。
雖說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但她還是怎么想都不舒服。憑什么女子就得如貨物一般任人挑選？
“小柒，你說，如果我永遠都不會長大，那該多好？”宋染歌喃喃道。
“??？”滿柒顯然沒有聽清，湊了腦袋上前，“小姐你說什么？”
“無事?！彼瓜马?，眼底掃下一層陰影。
妝畢，滿柒跟在宋染歌身后，一同邁出了宋府門檻。
宋染歌眼神時不時往左側(cè)瞟去，那院子還在裝修中，一副略顯素凈的牌匾被從下遞至踩著木梯的小廝手中，那上面“梨院”也不知是何人所題，卻大氣得仿若表面平靜而底下浪卷潮涌的大海。
她沒有機會再細細觀摩，便被滿柒小心扶上了馬車，揚塵而去。
到了地方，宋染歌小步沿著石板路悠悠邁入，不時微笑地向四周的人點頭打招呼，便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只顧著吃面前的水果佳肴了。
其他人陸續(xù)落座，緊接著便推杯換盞，男子展示自己的才華，女子們便偶爾搭上幾句話，還不時嬌笑連連，在四周艷花的襯托下，不免有些令人煩躁。
宋染歌估摸著吃得差不多了，便示意去走走，有幾位公子哥見也沒搭幾句話，有些失望地又坐了回去，小姐們臉都笑僵了，卻還是只能繼續(xù)巧語討笑，眼中滿是憤恨。
“雖然我不喜歡這地方，不過剛才那桂花糕還是不錯的?！彼稳靖鑿男渲刑统鰩讐K不知何時藏著的桂花糕，遞了兩塊給滿柒，“你嘗嘗?！?p> “小姐……”滿柒不敢接，宋染歌直接塞了一塊在她嘴里，同時將剩下的那塊塞進她手里，“你看你又來了，這是我賞給你的，這樣行了吧。”
“謝小姐?！睗M柒開心地咬了一口，其實她也是怕小姐這個樣子被人非議，但是，“嗚嗷，太好吃了小姐……啊?！?p> 滿柒看到從對面過來的人，連忙將糕點咽下，低下頭行了個禮，退到了一米開外的地方。
宋染歌待他走近，微微屈了屈身子，“見過六殿下。”
“小丫頭，這才多久就與我這般生分了？”席煜負手行至她面前，面帶笑意，“想你出生時，我還抱過你呢?！?p> 宋染歌也放松了些，卻依舊保持那般端莊的模樣，嘴上道：“估摸著那時大家也都怕你給我跌了呢，這群人中，就你還未娶妻了，怎么不多去聊聊？”
席煜爽朗笑了幾聲，“這些胭脂俗粉怎能比得上我的染歌呢？我也正煩著這些呢?！?p> 宋染歌又搭了幾句話，帶著歉意微微笑了一下。
“時辰不早了，染歌還得先行回去，不然就又該趕不上晚飯了。六殿下請自便吧?！彼稳靖栊辛硕Y，帶著滿柒離開了。
席煜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想想還是算了，“快及笄了吧，我那正妻的位子，已經(jīng)等了太久了，也不差這么一年多的時間?！?p> 他想著，成親那天，定要給她一個驚喜。
“小姐，”滿柒笑嘻嘻道，“我看那六皇子殿下心悅于你呢?！?p> “莫要胡說?！彼稳靖鑿椓艘幌滤念~，“我只當他是哥哥，其他的卻是從未想過，從前如此，現(xiàn)在也是如此。再說，他也只當我是妹妹呢。”
滿柒捂著吃痛的額，“小姐，你什么時候?qū)W會彈人腦崩了？”
“我聰明，自學成才。”她回了一句，便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