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或許，韓焓的手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于陳宥柒，就是一種天時地利人和。
“姐我要去客廳寫嗎？”韓子虹八卦地問。
韓焓搖搖頭，把門關上后到客廳沙發(fā)上臥著。
“喂——我現(xiàn)在給你打電話會不會打擾你休息??？”陳宥柒似乎有些鼻音。
“不會，我睡了一下午，現(xiàn)在不困?！?p> 韓焓把腳那頭的小毯子踢過來搭在自己肩膀上，窗外街道上沒什么人了。
“你晚上有吃飯的吧，千萬不能不吃晚飯了，你現(xiàn)在需要營養(yǎng)。知道嗎？多吃高蛋白的東西。多喝雞湯魚湯?！表n焓一直想聽她父親用這樣的口吻關心她，但是陳宥柒這樣說，韓焓還是覺得有點啰嗦。
“還要保持心情愉快，你的論文也都交了吧，那就安安心心調養(yǎng)身體，別再有什么壓力了。有什么可以跟我說，日記反應不一定有我快啊?！?p> “知道了。你要不早點休息，估計這兩天復習沒復習好，休息也沒休息好吧，聽起來是感冒了？”
韓焓本來說話聲音就輕，加上手術，纖微微的聲音讓人聽了無法不產生強烈的想要保護她照顧她的沖動。
“不要，我要多陪你一會兒，我再也不想跟你失聯(lián)了，一分鐘也不行，你看你，一失聯(lián)就發(fā)生那么大的事?！?p> 這句話讓本來想去上廁所的韓焓決定再憋兩分鐘，好像去趟洗手間回來后那句話帶給她的滿足感會打折似的。
“對了，你手術打麻藥了吧，全麻嗎？”
“局部麻醉。就上半身的三分之一?！?p> “醫(yī)生會不會很嚴肅??？”
“還好，我之前看照片以為是個板著臉的叔叔，其實人很和善。手術過程中還會和我聊天，緩解我的緊張。其實一開始不是因為怕疼緊張，是因為要脫掉上衣，不好意思。不過后來護士用藍色的墊紙給我遮住后就好多了?！?p> “??？還要脫掉衣服的，那你肯定害羞死了?！?p> 以前韓焓十一二歲陪媽媽去婦產科看病的時候，就知道婦產科里有男醫(yī)生，那時候韓焓就問媽媽，會不會都沒有病人掛男醫(yī)生的號。當時媽媽就告訴她，很多病人還會專門掛男醫(yī)生的門診號呢，因為他們能治病，醫(yī)術高明。那時韓焓還不能理解，女生怎么會好意思回答男醫(yī)生問的，像月經周期，月經初潮日，痛經，甚至性生活狀況等問題，其實韓焓真正理解并且把這個東西當成一個尋常的社會存在來看待和接受，要等到她2020年在浦東的實習結束之后。
韓焓在浦東實習的單位，是一家日本私立的醫(yī)院，主要的診療的項目是婦科和不孕不育。雖然和其他三個同事一樣，都是醫(yī)助，但韓焓主要負責第二診室的線上微信公眾號、社交媒體號的運營以及醫(yī)生在各種宣講研討會講稿的編輯。工作內容大多和她的專業(yè)相關。只是在其他醫(yī)助忙不過來的時候，會去幫忙跟一下B超室，拿一下血值激素報告，有時也幫著去病案室找病歷。
也就是跟B超室的經歷，讓韓焓后來想起自己手術時的害羞，有多單純和不必要。第二診室的主治醫(yī)生是一名留日的醫(yī)學女博士，她是所有女醫(yī)生中，每天就診病人最多的，而幾乎決定每天預約表單元格大小和篇幅的，就是隔壁三診室的那位男醫(yī)生，他的病人占了六個診室所有病人的一半有余。這里幫助患者圓夢為人父母的心愿基本上都要經過取卵或者是胚胎移植，而這個過程通常是按周期來進行的，所以女方患者會在經期前后，大多是在月經第三天，到醫(yī)院通過抽血、做B超來監(jiān)測身體各項激素的變化、子宮內膜厚度以及卵泡大小。而B超是陰道B超，女方患者在進B超室后需要將下半身脫光，然后坐上監(jiān)測儀，醫(yī)生通過探頭的移動，然后就能在顯示屏上看到患者子宮和卵巢的情況。
剛開始進B超室的時候，韓焓很拘謹，會故意讓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患者身體，而到了后來，韓焓已經能夠在醫(yī)生沒有提示的情況，自己準確地從顯示儀上讀取數(shù)值，而且還能夠判斷一個子宮的形態(tài)是否完好了。有一次她在上一個患者離開B超室下一個患者還未進來的時候，跟醫(yī)生說：“剛才那個患者的子宮好漂亮，像一棵完整的大豆芽一樣?！贬t(yī)生當時還夸她進步很快，已經可以從見過的子宮中對比出形態(tài)的好壞了。因為B超室只有兩個，而二三診室的病人又是最多的，所以經常，兩個B超室是二三診室的醫(yī)生同時在用。韓焓在B超室里幫著記數(shù)值時，也能聽到隔壁男醫(yī)生在讀取數(shù)值的聲音。
在診室里做推文時，也會聽到醫(yī)生在接診初診病人時必須要問的一些問題：婚史，孕育史，夫妻同房大概頻率等。慢慢地，韓焓也開始思考，她每天看過的病例，每一個數(shù)值的意義。
我們都有這些身體器官，它們其實是實現(xiàn)我們心愿和欲望的基礎，沒有它們，我們不僅會在身體上不完整，而且，也會感到人生中一部分經歷體驗的缺憾。而醫(yī)生，是幫助我們實現(xiàn)愿望的人，我們需要他們的幫助，幫助我們以科學的符號和方法、經驗來標記、測量、調整我們的身體，這個實現(xiàn)心愿和欲望的物質基礎，讓它處于一個理想的狀態(tài)，最后成全我們自己。
醫(yī)者仁心，如是而已。
“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樣?！?p> “我當然了解你了，韓老師是一個善良單純、溫柔懂事的女生，還有一張讓小朋友們喜歡的娃娃臉?！表n焓的手機一直開著免提。
嘖嘖嘖——
洗手間的燈亮了，韓子虹打著哈欠走了出來。十點四十了，看來韓子虹剛才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睡了啊姐，門給你開著還是關上？”
“你等等，我把被子抱出來你再關門?！标愬镀庖詾轫n焓在跟他說話，一直在電話里問什么意思。
“我來我來，你現(xiàn)在是咱們家的國寶熊貓，我得好好保護?！表n子虹抱著姐姐喜歡的那床粉紅色的被子啪嗒啪嗒沖到了沙發(fā)上。然后從鞋柜上順走了媽媽之前收走的手機，
“姐姐你啥也沒看到啊，早點休息喔?！?p> 韓焓把弟弟放在沙發(fā)上的玩具、卡通抱枕收到一邊，給自己騰出一片剛好能躺下的位置，然后平平整整地躺進被窩里。
“原來是你妹妹啊，她挺關心你的。你真的需要一個人來好好照顧你，心疼你了?！?p> “你先解決你自己的婚姻大事好嗎，半五十的人了，還操心我?！?p> “明明才比二十五多了一歲，干嘛非要和五十一起說啊，顯得我是有多老，你這個人，身體還沒恢復呢心就變得這么狠了?！?p> “不是顯得，本來就是。也難怪你家人開始替你著急了。”這是每次陳宥柒要把心窩里的話對韓焓說的時候，韓焓用來堵住他嘴的玩笑。
“他們著急也沒用啊，我是堅決不會去相親的。而且我現(xiàn)在非常明確我喜歡的女生是什么類型的了?！表n焓察覺到了危險的信號，但是這一次，她想再往前試試。
“哪種類型？說來聽聽?！?p> “你知道?！?p> “我知道什么？”
“你能不知道？你沒理我的十多天里，我覺得自己差點沒死過去。以前自己也一個人過了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覺得要和另一個人的生活有關聯(lián)是一件必要的事情，直到遇到了你，你知道嗎，就是那種一旦不知道現(xiàn)在對方在干什么，自己就沒辦法安心做任何事情的感覺，我連喝個湯都能撒，然后我小姑和妹妹就看著我笑。”
“我又沒強迫你，讓你的生活跟我有關聯(lián)?！毙^(qū)樓下突然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吼叫。
這半年來人們過得確實壓抑，新聞上之前有鄰棟的居民隔窗對唱都被建議停止了，說是會增大新冠病毒傳播的可能性。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強迫我，是我自己淪陷了。越是了解你，越是無法理性地控制自己去想你。你推翻了我對自己的所有判斷力和自制力?！?p> 月霧濃稠，明明連著晴了快半個月沒下雨，夜里空氣還是黏黏膩膩的。韓焓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雌性荷爾蒙在腺體的調節(jié)下加速往大腦和身體的毛孔中輸送著。但是她這次愿意讓荷爾蒙走在大腦前面。而當兩個人都放棄讓大腦思考和指揮行動時，就會有新的質變發(fā)生。
“那你就找回自己的判斷力和自制力，遠離這個顛覆了你生活秩序的人呀?！表n焓冷漠的語氣末尾里夾著一縷濃郁的嬌嗔。
“我自己也很奇怪，好像并不想控制自己，就想繼續(xù)靠近?！?p> “那我可救不了你，你就自生自滅吧?！?p> 韓焓這一刻發(fā)現(xiàn)自己很有咄咄逼人的天賦，她在陳宥柒這里幾乎步步為營，勢如破竹。
“誒——你怎么能這樣，你救不了我誰能救得了我，你還讓我自生自滅，最毒婦人心啊?！?p> “你想我怎么救你？”韓焓不停的在危險的邊緣試探著。
“你知道?！?p> “我怎么又知道了。你要不說我就睡了，您自求多福吧?！?p> “別啊?！?p> “你肯定知道?！?p> “拜拜?！?p> “和我在一起跟我談戀愛?！?p> “可以啊?！?p> ......
“你，”
“你，能不能，再說一遍，我剛才沒聽清?！?p> “沒聽清，那就算了?！?p> “不，我聽清了?！?p> 那是六月三日凌晨兩點十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