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得連文蓉都覺得,身處冰窖,有陰寒之氣不斷從四面八方涌來,讓整個人都寒透了冷透了。
吳世忠終于重重的放下了手,叫停了這場人獸斗。
敖犬們唔嚶了幾下,紛紛躺倒,十頭巨犬,竟然無一能站立如初。
吳世忠怒不可遏,且不說這犬群價值連城,單是他所花的訓練時間,便讓他今晚無法坦然入睡。他瞪著一對烏眼珠子,如刃般狠狠掠過底下眾人。最后,那雙眼睛就這么直勾勾的落在李靈身上,上下打量了很久很久。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以一能敵十,卻是可在萬軍之中去上將首級!好一個錚錚鐵骨,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啊!”吳世忠半響才緩緩道,臉上又掛起了淡淡笑意,仿佛是一種習慣,卻讓人無法窺透他內(nèi)心最深層的想法。
“萬軍中猶如閑庭散步,斬敵首就似囊中取物!”李靈既不過謙,也不發(fā)怵,迎面抬頭,笑顏逐開:“小將今兒個多有得罪了!抱歉!老將軍!”
“小事!無妨!”吳世忠一口老血卡在喉嚨里,咬牙切齒,盡量讓自己憤怒的聲音平復下來。
李靈眼見著差不多了,起身行禮,恭敬的說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說完便瞬間改了主意,拉起文蓉的手,意欲往外走:“今日之事,小將抱歉萬分,他日若有幸,自當上門賠罪!”
吳世忠起先只當李靈說笑,少年此時此地還能去哪,家破人亡,聲名狼藉!除了他,能找誰?因此并無舉動,再定睛一看,此郎神色不佳,離去的步伐堅定,不似作違,忙前一步,恭敬拱手:“哪里,哪里,誤會,誤會!大侄子,留步!”
他握住李靈的手左一聲賢侄,右一聲小將軍,仿若上一秒的人獸斗根本不存在。
哪知李靈更會演,忙半紅著臉,一面口中說著過謙的話,一面矜持點了點頭,抬了抬下巴。
這態(tài)度把握好并不容易,不能崩了李靈人設(shè),更不能得罪吳世忠。
文蓉有些詫異,一向毒舌的李靈此時的表現(xiàn)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堪稱完美,分毫不差。
果然,這般你來我往客氣一番,吳世忠便開口問道:“不知賢侄對現(xiàn)下流民滿地的情況怎么看?”卻半句不提酒泉關(guān)失守,李老將軍全家陣亡的事兒。
李靈為難的捂了捂正在流血手臂,揉了揉頭,慢條斯理往地上一坐,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這原是小侄的份內(nèi)事,應給世伯分憂解難,但......”
吳世忠秒懂,干脆利落出招了:“來人,還不快李小將軍包扎傷口?!?p> 黑衣軍士里頭得令,隊列里頭跑出一個背著醫(yī)箱的隨軍醫(yī)士,手明腳快的包扎好了李靈各種大大小小的傷口。
等等!吳世忠隨身帶了醫(yī)士,這說明從頭到尾,他都不想李靈死,只是這巨敖犬又是怎么回事?
文蓉一時還有點云里霧里,她蹙眉,單手扶額,手肘支在膝上,越發(fā)搞不清這一老一少瓶子里到底是賣的啥藥。
或許知道文蓉所想,李靈調(diào)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羽睫微揚。
吳世忠不露聲色的看在眼里,拿眼尾往文蓉面上掃了掃,心里頭便有了定數(shù),有弱點!這樣就非常好入手了。
他輕輕一咳,笑了笑:“世侄這下可好?”
李靈輕輕撫上肩胛上包扎好的咬痕,勾了唇角,笑道:“老將軍的藥自受極好的?!?p> 話音一落,李靈突然單腳跪地,拱手道:“末將多謝老將軍救命之恩。”
吳世忠心下微怔,低頭,李靈單腿跪在那里,一股子的虔誠,如同膜拜的表情,極好的掩去骨子里的傲氣。若不是方才親眼所見他以血肉之軀,一敵十敖犬如虹氣勢,他都險些忘了,這美貌少年,看上起一臉的無辜單純,內(nèi)里卻養(yǎng)著一頭狼。
“世伯難道不曾聽過,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才是戰(zhàn)術(shù)的最高境界嗎?”李靈嘴角微揚,眸色邪魅如妖。
文蓉稍稍一怔,突然心下一明,不動聲色的往后挪了挪,躡手躡腳的跪在少年后面。
吳世忠斜眼睥著兩人,少年分明是倔強的豹子,卻要不動聲色的表現(xiàn)出忠誠。少女分明心里藏著一頭小狐貍,在他面前卻極盡蟄伏之能。
這兩人,委實不簡單。
好玩!太好玩了!
見著吳世忠沒回話,李靈眸色微轉(zhuǎn),低低道:“世伯急需兵源,可又怕流民里頭混有奸細,小侄這邊倒有一法可保萬無一失!”
“哦?”吳世忠坐在那里,紋絲不動。
“可在城門外設(shè)英雄擂臺?!崩铎`抬頭,正對著吳世忠,他的眼神,不卑不亢,清若天池之水,宛若明月當空:“以一敵十者,入伍便可謂士目,敵五十者可謂士舍,敵百者為百長?!?p> “應戰(zhàn)等候區(qū),可每日施白粥,保證沒有動亂?!蔽娜卦诤笮÷曆a充道:“經(jīng)過多月來的逃亡奔波,他們早已奉行強者為尊,且可每日有粥裹腹,便是人間天堂!”
吳世忠皺著眉頭,指尖敲了敲地板,半響才道:“好!這個法子好!一來流民不會大規(guī)模的進城,二來確可以征集到有用之才?!?p> 他頓了頓,稍稍一怔,自言自語:“不過這流民少說也有上萬,糧倉.......不好辦,不好辦???”
李靈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眉睫驟然揚起,輕嘆一聲,問道:“還望將軍詳細告知,自我走后,酒泉關(guān)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目前的情況到底有多壞?戰(zhàn)況到底有多急?”
吳世忠凝眸看著他,眼前的少年如同脫胎換骨,嚴肅不似兒戲,便坦誠相告道:“李老將軍陣亡后,酒泉關(guān)便破了,韃子占了關(guān),整整屠了三天的城,估計城內(nèi)鮮有活口?!?p> 老將軍長嘆了一口氣,啞聲說道,唇忘齒寒,都是守護邊疆,護國保安定的將士,聽聞如此慘景,猶如人間煉獄,多少還是有些唏噓。
文蓉一聽,往后一顫,只覺渾身冰冷,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
酒泉關(guān)于她而言并不是從書本上讀到的那三個字而已,那是她從小長大的家!那城里各種鮮活的人,都是天天在她眼底下打著轉(zhuǎn)的。就如此這般,說沒了就沒,化成了一地的血流成河!這一刻來自地府的死氣迅速彌漫開來,占據(jù)人心,凍結(jié)了血液。她眼底的微疼,抿緊唇,袖中拳頭緊握。
吳世忠頓了頓,收拾好心情,捂著腦袋,接著道:“不過老夫也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按說蠻子占城一月有余,城里的百姓也沒多少了,他們卻未有動作,也沒有朝雅蘇臺發(fā)動任何進攻!不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