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fēng)拂過，映著辰時第一抹日光落，破敗的院落也有些許的興榮起來。
沈老太爺定了定神道：“如坊間傳聞沈家以兵禍起家，跟著太祖皇上打了半個江山不假?！?p> 他仰頭，嘆道：“那時群雄爭霸，割據(jù)一方，太祖皇上也勝的頗為艱險。你跟著你義父說書，想必也是清楚秦王莫有涼原是不會輸，彼時的他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追從者眾，手下能人異士多！就連太祖皇上都曾調(diào)笑說，他這大慶的江山是撿來的?！?p> 文蓉見沈老太爺神情略有緩和，忙道：“可不是！那莫有涼一生簡樸，卻在秦王妃去世后大興土木，大建墓穴，傳聞當(dāng)時大旭王朝的半壁金銀珠寶均在莫王妃的墓中?！?p> 文蓉頷首，又道：“傳聞莫不是傳聞，百年已過，世間卻沒有任何關(guān)于秦王妃墓的消息，可見言過其實(shí)，不能盡信?！?p> “不是傳聞，是真的。何止半壁，那墓穴里頭的寶貝只有多，不會少！當(dāng)真應(yīng)是富可敵國！”
沈老太爺挑眉，但臉上沒什么笑意：“當(dāng)年太上皇帝打進(jìn)京時，京里頭確是一貧如洗，早已被莫有涼洗劫一空?！?p> 文蓉愕然：“若是莫有涼比太上皇帝先行進(jìn)京，怎么沒有稱帝，反而只是洗劫了京里頭的錢財。這并不合理啊！”
“且莫管合不合理，都是前塵往事，總之最后稱帝的是太祖皇帝，江山既定?！?p> 沈老太爺笑笑道：“你定也知道沈家太太太爺進(jìn)京的作為，他沒有圈地，這一招直接贏得了太祖皇帝的信任，太祖皇帝當(dāng)晚便給了他一道密詔，要他去找秦王妃墓。”
文蓉抬目看向沈老太爺，平靜的道：“想來沈家最后是找著了秦王妃墓，對吧？祖父？”
沈老太爺突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卻是如卸下心防般輕松：“不錯，太太太老爺原本就是個能人，日思夜想之下，不到十年便猜出來莫王妃墓穴之所在。”
“也正是因為這十年，他慢慢看清了一個人?！?p> “太祖皇上！”文蓉絲毫不意外。
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從來就會徹徹底底的改變一個人。
“是！”
沈老太爺開口時竟有些許微煩躁：“當(dāng)年太太太老爺跟著太祖皇帝時，風(fēng)里來，雨里去，以命換命救過太祖皇帝好些次，太祖皇帝曾許諾：‘若有朝一日江山在我之手，當(dāng)許你半壁?！?dāng)然太太太老爺從來沒想要過這半壁江山，他待太祖皇帝如父如兄般的敬重。卻不料......”
“自古君權(quán)相權(quán)兩相制衡，有人可相交于患難，卻不能共生于榮權(quán)，太祖皇帝生性多疑，兵禍起家，屠戮成性，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不到五年曾經(jīng)一起打江山的兄弟都成了刀下亡魂?！?p> 文蓉嘆道：“古往今來，恒古不變，帝王家的‘相患’定是‘相禍’”
沈老太爺無不唏噓道:“太太太老爺自是知道，一但他將莫王妃墓穴的秘密悉數(shù)相告，便是沈家大禍之時，故而一面清理抹去世間有關(guān)秦王妃墓穴的種種痕跡，一面對帝皇擺拖字決?！?p> “太祖皇帝原是不信，但卻是無人可信，無人可用，加之太太太老爺一直謹(jǐn)慎小心，挑不出錯處來，太祖皇帝便也作罷，說到底他也只是被障目，有懷疑罷了?！?p> 沈老太爺微蹙眉頭道：“太祖皇帝本就是胸懷經(jīng)天緯地之才學(xué)，也有洞悉世事之明達(dá)的人，早些年因為大慶江山百廢待興，一切都得重新來過，政務(wù)繁忙，沒有空細(xì)細(xì)想來，到了晚年傳位給太上皇以后，他陡然清醒，心中一個揣測將明未明，隨即就被你太太太姥爺一語點(diǎn)破，便料想到了沈家早已猜到秦王妃墓的位置。”
“什么話？”文蓉一驚，忙問道：“太太太姥爺?shù)降渍f了什么？”
“太祖皇帝退位后曾經(jīng)下了一次江南，一是年紀(jì)大了，多少有些戀舊?？上М?dāng)年同生共死的兄弟殺的殺，砍的砍，就剩沈家這么根獨(dú)苗了?！鄙蚶咸珷斣俅螄@了口氣，繼續(xù)說道：“二來是想再次確認(rèn)墓穴的位置，畢竟是想了一生的事兒，即將百年，無關(guān)其他，只求一個結(jié)果心安而已?！?p> 沈老太爺又笑笑：“你太太太老爺精明一世，糊涂一時，那日晚間太太太老爺陪著太祖皇帝游湖時，竟然是自曝家底，跪地對著太上皇帝道‘兄長，你我相較數(shù)年，沈才以命為誓，棄妄念，斷私欲，博生機(jī)’?！?p> 文蓉聞言楞了一楞，一時咂不出心中滋味，片刻后，竟也笑了一下。
沈老太爺見文蓉的笑顏，知道她看清了其中的關(guān)鍵，便繼續(xù)說道：“太祖皇帝自是怒極，哪知太太太姥爺又接著道：‘人老暮年，富貴榮華，皆帶入棺材！亦無所求，唯有一愿，求畢生溫柔待世間，心中所盼，也不過團(tuán)圓二字?！婊实勐勓跃尤恍α?！當(dāng)下再沒有問過秦王墓穴之事?！?p> 他說到這里，徑自往椅背上一靠，十分疲憊地拿手撐著額稍：“你太太太姥爺賭對了，他賭太祖皇帝老了，心軟了?！?p> “不僅如此！”文蓉補(bǔ)充道：“太上皇才繼位，五位王爺作輔，兄友弟恭，若是這樣大宗的財寶現(xiàn)世，這個平衡便會被打破。得財寶人得天下！皇權(quán)傾軋之下，一但平衡被打破，必有犧牲，兄弟鬩墻，定會死傷殆盡，這才是太祖皇帝最終沒有追究的原因。太祖皇上不但不追究，反而明里暗里幫著太太太姥爺掩飾秦王妃墓穴存于世的事實(shí)，這就是為何后世對此所知甚少的原因?！?p> 或許是因為說了沈家的開山太太太姥爺，沈老太爺累乏到毫無神采的眼眸深處浮起一片光，慢慢升騰，變作一泓彎月，瑩瑩升輝，他繼續(xù)道：“太祖皇帝雖然放了沈家一馬，可是保不齊哪天改主意了，這秦王妃墓穴之所在永遠(yuǎn)都會是沈家最后的保命王牌?！?p>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文蓉心中一片冰涼苦澀：“這天大的秘密到底是保命的王牌還是送命的尖刀，誰知道？”
沈老太爺卻豁達(dá)的笑了笑，他也曾如此，年幼時也曾糾結(jié)，淪肌浹髓，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太太太姥爺哪里有得選，他是拼著性命謀算了一條生路給沈家，不能在他手上折了。
沈老太爺念及至此，便又喚了句：“丫頭?！?p> 然后從袖囊里取出文蓉給他的那枚玉，慎重道了句：“多謝?！?p> 溫潤的玉映著燈火與破曉云色，流轉(zhuǎn)出令人心靜的柔光。淺淺的‘上’和‘虛’也在這溫暖的光中若隱若現(xiàn)。
文蓉看著它，想起這玉玦原來是一對的，忙問道：“祖父手中的玉玦可是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