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燈光下,幫主面無表情的低頭,看向病床上那個狼狽不堪的家伙。
“幫主,都是荀青,都是荀青那個狗東西……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王安六躲閃著他的視線,顫抖:“我、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盡力?”
幫主蒼白的面孔浮現(xiàn)出一絲冷笑,難掩猙獰:“一個兩個的都說盡力,事到臨頭都他媽的是一幫草包!盡力有用么?我要看的是成果!”
再難壓制胸臆中的怒火。
他憤怒咆哮:“成果,懂嗎!”
王安六顫抖著,不敢出聲。
“倘若不是為了烏有公的大事,怎么可能將這件事交給你這個廢物!”幫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問道:“七指呢?”
“……還沒回來?!?p> “杏眼和王一呢?”幫主的雙眼遍布血絲:“還有我他媽撒了大把的錢請來的徐州七雄呢?我養(yǎng)的游俠和劍客呢?!”
“都……”
寂靜里,下屬冷汗淋漓。
都已經(jīng),敗了。
敗在一個叫做李白的人手中。
“如今竟然只有一個廢物回下來了?”幫主氣急而笑:“可我留著一個廢物有什么用?”
無人回應,只有后王安六驚恐的喘息。
“送去上路吧。”
幫主冷漠的揮手,下達了命令,立刻就有幾個人走上來,按住了王安六的手腳,掏出了繩子和利刃。
王安六奮力掙扎,驚恐尖叫,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
可緊接著,門外卻有警示的鑼鼓和尖叫聲響起,嘈雜的聲音接連不斷的擴散。
幫主猛然回頭,神情驟變。
“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知道啊幫主……忽然出現(xiàn)了一群官差,殺過來了?!睆淖钋懊孚s來的下屬踉蹌的倒在地上,哭喊:“一定是有內(nèi)鬼!有內(nèi)鬼的!是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來了!”
幫主愣在原地,許久。
忽然,遍體生寒。
在這一座長安邊角不引人注目的破落古宅之外,此刻已經(jīng)被明火執(zhí)仗的大理寺暗衛(wèi)們包圍,火光不斷的擴散,隨著頹唐殿堂的坍塌之后,所顯露出來的竟然是深藏在地下的復雜結構,還有四通八達的密道和數(shù)之不盡的暗門……
只不過,往日這些救命的良方,此刻卻變成了索命的惡鬼。
在暗衛(wèi)無孔不入的滲透之下,早已經(jīng)對大理寺門戶大開,令他們再無任何防守的可能,一觸即潰。
“抓緊一點,別把高層放跑了。”
而在機關戰(zhàn)車的旁邊,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個囫圇覺的狄仁杰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冷眼凝視著遠方的行動。
許久,揉了揉熬黑的眼眶,忽然問:“追了好幾個月的季獻就算了,跟了半年的青衫會也忽然得提前收網(wǎng)……
每次好不容易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挖出深層的網(wǎng)絡,結果偏偏就功虧一簣。
你說,我是不是和某個姓李的家伙犯沖了?”
在旁邊,元芳無奈的看向其他地方,聳肩。
幸災樂禍。
然后,就察覺到狄仁杰的目光看過來。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干活兒?!钡胰式苷f:“記住,要活的!”
“好嘞?!?p> 少年退回影中,消失不見。
只有狄仁杰揉著鼻梁,長嘆一聲。
閉上眼睛想要休息片刻,可是眼前卻浮現(xiàn)了長街之上那一道刻入鐵石之中的詩篇。
“俠客行么……確是好詩啊。”
狄仁杰輕聲呢喃。
俠客?
或許在其他人的眼中,那樣的角色會比自己這樣的“朝廷鷹犬”正義許多吧?
可俠客有用的話,還要律令法條做什么?
他無聲嘆息。
這個叫做李白的家伙,能懂得些許他的苦心么?
“李白,我能相信你么?”
他重新抬起了眼睛,再無任何猶豫,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處處起火,濃煙涌動。
下屬們的哀鳴和驚恐喊叫不斷的響起。
幫主狼狽逃亡,奮力的爬上了最后的孤塔,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沉默老人。
“鴉老!鴉老!”
他撲上去,抓住了老人的袖子,“如今該怎么辦?烏有公的援軍呢?我為烏有公做了這么多事情……烏有公不會放棄我的!趕快傳訊啊,傳訊?。 ?p> 牧養(yǎng)鴉群的老者沒有說話。
只是低頭看了一眼,腳下被自己親手折斷的長笛。
“時候到了,幫主。”他說,“你要看開一些?!?p> 幫主僵硬住了,難以置信。
“十年前,烏有公許諾了你榮華富貴,代價是有一日你要為他死于非命?!兵f老重復著往日的諾言:“如今,該你實現(xiàn)了。”
“可、可我……不,還沒有……”
幫主語無倫次的辯解,到最后,用力的搖頭,轉(zhuǎn)身想要逃亡,可是卻看到高塔之下升起的烈火,還有被鴉老澆遍各處的火油。
火光熊熊升起。
“救、救命啊?。 ?p> 幫主嘶啞的尖叫,向著塔下大理寺的人呼喊:“救我!救我!我可以配合你們,我什么都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們……只要你們救救我就好,救……”
他的神情忽然僵硬在原地。
呆滯的回頭。
陰影之中,奮力向上攀爬的元芳也愣在原地。
看到他胸前穿出的匕首,貫穿心臟,血色噴涌而出。
幫主倒下了,艱難想要說什么。可握著匕首的鴉老卻猛然割開了他的喉嚨,斬碎了最后的話語。
再然后,鴉老平靜的倒持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喉嚨??删薮蟮娘w鏢呼嘯著,破空而來,將他手中的匕首斬碎。
那個不顧火焰焚燒的少年自高塔上狂奔,猛然跳起,突破了火光,將老人按倒在地,憤怒的扭斷了他的手臂。
鴉老嗤笑,仿佛感覺不到痛楚一樣。
被元芳粗暴的拉扯著,緩慢降落,最后被拋在了塔下的地面上。
“來人!把他關起來!”
“沒用?!兵f老漠然的搖頭:“你們什么都得不到?!?p> 在那一瞬間,他張口,吹出了高亢的哨聲,如此刺耳。
狄仁杰勃然色變。
因為在火海中,那些負隅頑抗的人,忽然之間,調(diào)轉(zhuǎn)了武器,毫無任何猶豫,當著大理寺的面,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或者,吞下了致命的毒丸。
“自殺?”
狄仁杰沖進了火海,憤怒的扯起了自殺者的領子,怒吼:“你們送的貨去哪兒了!你們究竟幫烏有公制作了多少假冒的機關核?快說啊!快說啊!來人!快來人,醫(yī)官在哪兒!”
可服毒的人沒有回答。
只是不斷的吐出了白沫,帶著陰冷的笑容,靜靜的看著他。
而就在元芳面前,燃燒的高塔,轟然劇震,數(shù)之不盡的飛鳥從火焰中升起了,漆黑的烏鴉們展開覆蓋著火焰的雙翼,眼瞳猩紅。
就好像被點燃的煤炭那樣。
自爐中迸射出熾熱的火星。
如今,數(shù)之不盡的火星匯聚在一處,洶涌的鴉潮從空中降下,覆蓋了地上的老人,就在元芳的眼前……貪婪啄食!
瞬間,將那老人迅速的撕裂,體無完膚!
“走開!走開!”
元芳沖上去,奮力揮舞著身上破碎的衣服,可是卻難以驅(qū)散數(shù)之不盡的烏鴉。在火焰的燃燒,烏鴉的啄食之中,鴉老昂起頭。
破碎的面孔如此猙獰。
正在,暢快的大笑!
直到生命就此消失。
在巨響中,高塔轟然坍塌。
可元芳,卻好像聽見了幻覺一樣的笑聲。
在鴉潮中,那個迅速被鴉群啃食的老人,就像是從地獄中望向人間的惡鬼那樣,破碎的雙眸留下了兩行血淚,笑容猙獰又怨毒。
就這樣,被蠶食殆盡。
斷裂的枯骨落在地上,擴散亡者的余音。
“終有一日,你們將體會到的……”
風中徘徊的陰魂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這一份安樂不再的痛楚!”
翌日,正午,長安城的最高處,未央宮之外的大門處,無數(shù)人頭涌動,如同潮水那樣匯聚在一起。
翹首以盼。
當那一張金榜在力士的支撐之下懸掛而起,迎風招展的時候,便有一陣喧囂迸發(fā)開來。
一時間,興奮的歡呼和遺憾的吶喊聲不絕于耳。
人群中,唯有一個人呆若木雞。
看著榜單上的名字,難以自信。
【坊主候選·荀青】!
“竟然真的……真的成功了?”荀青難以置信,茫然的看著周圍,喃喃自語:“我成功了?我真的……”
“哎呀,坊主候選,荀青,真威風?。 ?p> 李白叼著草根,回頭看向這個失神的家伙,促狹一笑:“以后可能就要叫你坊主大人啦。”
荀青依舊呆若木雞,口中喃喃自語著什么,仔細去分辨,就能聽見“每月薪資一千六百兩、公務機關車、太醫(yī)院免費醫(yī)療……”什么的福利待遇,令李白一陣無奈。
這個家伙,就不能惦記點上檔次的么?
“喂,回神!”
李白嘆息,直接敲他的腦袋:“清醒點啊朋友?!?p> 傻楞了半天之后,荀青總算反應過來,幾乎狂喜亂舞,看向李白時更是感激,抓著他的手不放,瘋狂甩動。
倘若不是李白一首前無古人的俠客行以及花燈詩會上七十二首絕品詩為安樂坊揚名,現(xiàn)在長安還有誰在乎他們呢?
“別高興的太早?!?p> 李白費力拽了半天,才終于把手拽回來,嚴肅提醒:“這才是候選,后續(xù)還要各方考量,你起碼要和十幾個人一起爭奪,才能角逐而出?,F(xiàn)在這一副咸魚的樣子肯定沒辦法成果,你要更努力才行。”
“那是自然!”
荀青頷首:“這些日子我都在苦讀盧公留下來的機關筆記,有了他老人留下來的機關核,將來一定能夠有所作為。不過還是要感謝你才對。”
“那就多做兩頓牛肉吧。”
李白搖頭:“不過,你能這么快成為坊主候選,和我恐怕沒關系。”
“嗯?”
“上官說,在兩天前朝廷預選的時候,就有人投了你的票?!崩畎纵p嘆,“雖然錦上添花的是我沒錯,可這都是你的努力,荀青,不要懷疑自己?!?p> 荀青呆滯許久,愕然。
難以置信。
“誰?”他完全想不到,“誰會投票給我?”
李白搖頭:“都是匿名的,誰知道?總之,不管怎么樣,你也算是更進一步咯。”
話雖然這么說,可他的腦中卻莫名的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影。
永遠面無表情,永遠不近人情,看上去永遠公正和永遠高冷的家伙……
狄仁杰?
就連李白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覺得是他,可莫名的卻感覺,這或許還真的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
可就算去問,他也絕對不會承認,反而會一本正經(jīng)的反駁:匿名投票本身就是為了保證公正,不要打聽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
簡直是滴水不漏,毫無破綻。
想到這里,他看向荀青的視線就忍不住同情起來。
“一定要好好干啊,荀青?!彼闹皬U柴機關師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規(guī)勸:“不然長安城里最可怕的家伙就要來找你算賬啦。”
“?。俊?p> 荀青越發(fā)茫然。
“行了,榜單也放出來了,走吧走吧?!崩畎邹D(zhuǎn)身,走向外面,“我下午還跟昆侖磨勒約了學種花?!?p> “種花,你?”
“對啊,我難道就不能種花了?嗯,果然薄荷葉比草根要好嚼一些……”李白邊走邊問道,“你說黎鄉(xiāng)過生日,送一盆什么好一些?牡丹怎么樣?”
“花期太短了,蘭花呢?”
“聽上去也不錯。”
“不如多養(yǎng)一些,看哪個能活下來怎么樣……”
“好主意?!?p> 就在這樣,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
正午的陽光燦爛的從天穹上照下來。
好像所有的塵埃都消失了一樣,一切都在熠熠生輝。
這就是長安城里最好的夏天。
縱然遠方還有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