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韓西戴了一個面紗斗笠,將自己的面容遮擋,并選擇在人少的時分出門。
出門的時候,他還給身上撒了一些特殊的藥粉,遮掩了自已的氣味。
七繞八轉之下,韓西再次來到了十里巷的巷口,他穿過巷口的老槐樹,確實沒有人追蹤時,走了進去。
晨光穿過老槐樹,光影斑駁,地面仍有些清涼。
在韓西走入巷口之后,旁邊的木屋酒店里,一位青年面色平淡地坐在里木桌上,看向窗外端起酒杯,輕抿幾口,又看向前臺的中年男子,似不經意間問道:“那條巷子好久沒人進去了吧?!?p> “是啊,聽說早些年里面的人都搬走了?!?p> 中年男子沒有抬頭,只是擦洗著手中的酒杯,淡淡地回了一句后,便依舊忙著手中的活。
他的動作緩慢而牢固,原本粗壯的雙手卻顯得一點也不笨拙,將手中的酒杯擦洗得異常干凈。
青年繼續(xù)抿了一口酒,雙目閃過一絲莫名的光亮,繼續(xù)問道:“那么,有人進去是回家還是其他的事呢。”
“也許是其他的事吧。”中年男子將洗好的酒杯放在柜子里,然后望向青年,面無表情道。
“還有可能是不一般的事。”
青年神色莫名,再次抿了一口酒,就起身拉開門囗的遮簾,轉身離開。
雙方自始至終都是淺談輒止,語氣平淡。
十里巷里,韓西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腳步聲很輕,卻在回響下有些清脆。
四周都是白墻灰瓦,有些破舊,也有些灰塵,但看上去卻有些干凈出塵。
路過一處處人家,韓西走到一扇灰撲撲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到了?!?p> 韓西轉身正面朝著大門,眉宇舒展開來,露出一絲喜色,這處大門便是他與那位大人物約定的地點,而他便是應約之人。
眼前的大門由紅木制成,除了幾處殘缺還保留得很完整,讓韓西不禁猜想在此等候的是什么樣的人。
韓西摘下斗笠,拾步走上臺階,在大門上輕敲了三聲,然后退至臺階下等候。
嘎吱。
朱紅色大門輕輕從內部打開,一道明亮的縫隙在中間成型,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丫趁機從里面伸出,向韓西招了招手。
韓西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走了過去,輕輕推開紅色大門,晝白色光芒驟然入眼,讓他眼睛一瞇。
待韓西再次睜開雙眼時,視野豁然開朗,院內的景象頓時入眼。
在院子里,一株碩大的棗樹正盛開著淡白色的小花,偶有白色小花落下,與地上飄落著的棗葉混在一起,在棗樹下,一位邋遢的三十多歲的身影斜靠在墻上,抽著旱煙。
白日,清風,棗樹,庭院,共同組成了一幅小家碧玉圖。
邋遢男子單膝抬坐在門框上,輕輕一吐,一道煙圈緩緩上升,與遠處的白云拉成一線。
他背影有些頹廢,眼神寂寞得足以斬斷時光,仿佛千年之后樹都老了。
“喂,怪物,看哪呢?!?p> 韓西愕然,低頭一看,一位悄生生的小女孩叉著腰站在那指著他,臉上氣鼓鼓的,煞是可愛。
見韓西不回話,小女孩雙目瞪得雪亮,兇巴巴道:“怪物,說你呢,為什么不回我話?”
“為什么叫我怪物?”
“因為你太年輕了,卻被指派來到這里?!?p> “年輕就不能到這里嗎?”
“當然,這個任務很重要,關系到很多人的生死?!?p> “那為什么你這么小卻參與其中?”
韓西笑吟吟望著她問道。
小女孩抬頭,望著韓西一臉傲嬌道:“因為有阿爹在,他可以保護我,我也可以陪阿爹做事?!?p> 韓西笑了笑,轉身將目光看向倚在內門側的邋遢男子,神情不變。
“應約之人韓西已到,不知閣下何人,可否告知?”
清風夾著淡淡清香吹拂而過,連帶著聲音一起傳遞,邋遢男子聞言食指一轉,手中的煙桿落入腰間,抬起頭望向韓西,露出一張俊美的臉。
“你可以叫我李遙,旁邊的那位是我女兒樂兒,這里問一句,小子,你抽煙嗎?”
邋遢男子似不經意間隨口一問,雙目卻在打量韓西,仿佛想把韓西看穿。
“不抽?!表n西目光看向李遙,從進來前他便一直觀察對方,然而眼前的人氣息如淵,深不可測,感知中像是一只收斂的洪水猛獸,又不知具體境界如何。
“不抽?看來你的出身路子應該不野,雖然你是被那位推薦過來的,但問一句,你對自已的實力有信心嗎?”李遙將煙收起,看向韓西的目光閃過一絲質疑。
不過,這絲質疑很淺,因為同樣的,在他的感知里對方也仿佛蒙上了一層迷霧。
流弊,這么年輕,李遙心中一嘆。
“說實話,我的實力不高,但我的能力,應該能對你們有大用?!表n西開口道。
“那你怕官府嗎?或者說你怕重山侯嗎?”李遙話鋒一轉,意有所指道。
“怕,但不懼?!表n西不假思索道。
“有點意思,年輕人,好一個怕而不懼?!崩钸b右臂吊兒郎當地掛在右膝上,拍手稱贊道。
不過,他又很快停止了笑容,目光帶有深邃之色看著韓西,聲音略重道:“如果為了任務你愿意……赴……死……嗎?”
赴死兩個字如一記重錘,敲在了在場三人的心頭上,讓氣氛為之一寂。
慷慨赴死可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即使前一刻信誓旦旦地說我愿赴死,但下一刻刀架在脖子上,也許就猶豫了。
這并不可恥,求生欲是人生的本能,正是這種本能的存在,人才進化到這一步,成為萬物之靈長。
李遙饒有興趣地看著韓西,他想知道能讓那位大人物派來的人究竟是怎么樣的人。
如果是貪生怕死之輩,那么——
“我選擇生?!?p> 韓西想也沒想,便回答道。
他雖走康莊大道,但為人走低調的茍,任務與生命相比,他毫無疑問選后者,生命還在才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為小義取死在他看來并不可取。
李遙面色平穩(wěn),但他的雙瞳緊緊盯著韓西,讓后者莫名有了一絲壓力。
“怪物,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樂兒指著韓西,雙目睜得賊大,小臉上寫著滿滿的氣忿。
她樂兒堂堂未來的大女豪,居然看錯了人,虧她還以為韓西既然是那位大人物派來的,不說實力如何,品性至少會過關吧。
結果——
就在樂兒準備繼續(xù)數落韓西之際,李遙的一句話讓她一怔。
“你過關了?!?p> 李遙拍了拍身,然后站了起來,看著韓西眼中閃過一絲認同之色。
他沒有說韓西是貪生怕死之輩,也沒說為什么他認同了韓西,只是說了句你過關了。
樂兒看著自已的父親,目露一絲震驚之色,她不解父親為什么愿意讓韓西加入,父親難道不知道他們的行動很危險,品性不佳之人如何托付。
她曾親眼目睹平時瀟灑的父親在半夜苦思冥想解局之計,也曾親眼看見伙伴被抓捕,所有人隱藏在人群中送行。
她有些胸悶,但她依然選擇了相信她的父親,相信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的目光緩緩變得堅定,但下一刻她眼中的堅定之色瞬間瓦解。
只見李遙從懷中掏出兩物,拋給了韓西,伸了個懶腰道:“小兄弟,這東西給你,以后有機會的話幫我完成,算我欠你一個情?!?p> 兩物分別是一塊青色玉佩和一封信,韓西伸手接了過來。
“阿爹,那是母親最后的遺物,你怎么——”樂兒指著那塊青色玉佩,目光滿是不解道。
還未待她說話,李遙和韓西的目光同時一變。
與此同時,屋外極遠處傳來很輕的官兵腳步聲。
“果然還是太年輕了,讓老鼠追了來?!崩钸b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手中掏出一只紫色飛蟲順手扔給了韓西。
他匆忙地說了聲:“這是聯系工具,可以定位捎信,我先帶樂兒走,你的話……”
李遙在此頓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韓西一眼,道:“憑你的本事,如果連這都逃不了的話,那我可會小看你?!?p> 說完,他抱起樂兒,一個閃身,跳上了房檐,消失在了天際。
臨走前他還說了一句:
“記住,我們的敵人是重山侯?!?p> 韓西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然后低頭將手中的玉佩和信封收起。
將斗笠戴上,韓西幾個跳躍間翻過墻體,朝小破屋的方向跑了過去。
在韓西離開后,這座大院的門突然蹦的一聲被彈開,大量的官兵涌入其中。
為首的一個官兵目光銳利,在發(fā)現院內沒人時,便一伸手,命令眾人繼續(xù)追。
韓西剛翻過墻落地,便發(fā)現巷口前方堵著一道肥胖的身影。
“施主,我們又見面了?!卑装着峙值那嗄旰蜕袧M臉笑容地看著韓西,眼中閃過一絲陰險。
在他身后,一群官兵涌了出來,將韓西的前方堵住了。
還沒待韓西反應過來,后面的通道也涌出了大量官兵,前后夾擊,徹底將韓西包圍了起來。
青年和尚見此笑容更勝了,仿佛勝券在握,他看向韓西道:“貧僧云門,再邀施主入我靜明寺,如何?”
韓西看著自已陷入重重包圍,面色沒有變化,對于青年和尚云門的話依舊沒有考慮。
他韓西,絕不入虎穴。
三個黑色丸子突然從韓西手中出現,然后被他往地上狠狠一擲,大量的黑煙冒出,迅速將韓西的身影籠罩。
云門臉色一變,剛走過去便急忙用僧袍擋住囗鼻。
“咳,咳,咳?!?p> 黑霧入鼻,仿佛有淡淡的毒素涌入肺中,大量官兵開始劇烈咳嗽,眼睛都嗆出了眼淚。
嘭嘭嘭!
黑霧之中,大量的官兵被韓西放倒,躺在地上哀嚎,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是輕傷,無一人死亡。
憑韓西的實力其實可以瞬間殺死這些大部分都是識火鏡初段的官兵,但這些官兵雖是官府的鷹犬,但大部分其實是混點銀兩的可憐人罷了。
所以,韓西手下留了情。
云門見大量官兵倒地,神情變得極度難看,這黑霧不僅遮擋了他的視力,其毒素還麻痹了他的部分神經。
不過實力已達到通幽境初段的他,瞬間全身覆蓋一層淡淡的真氣,將黑霧隔絕,擁有慧心的他閉上了雙眼,開始感應韓西的位置。
“找到了?!?p> 云門猛的睜眼,右手大量真氣涌動,猛地朝一處角落一掌拍去。
這一掌他很有信心逼出對方的身形,讓對方重新落入他身后大量官兵的包圍中。
他云門,好歹也曾是東都的一代年輕俊杰,不過年齡大了幾歲,于幾年前便退出了年輕小輩的爭斗。
如今,達到通幽境初段并已沉淀良久的他,不信在這么狹窄的地形,連韓西的身形都逼不出。
砰!
滿臉信心的云門仿佛一掌拍到了一塊鐵塊,整個人發(fā)出一聲悶哼,倒飛了出去。
韓西目光閃爍,并沒有追殺云門,身形直接掠過他,此時他可不想在滿城風雨的東都引起官府的注意。
槍打出頭鳥,他韓西可不想這么早與重山侯血拼,能攪起滿城風雨的,絕對是連重山侯都重視的對手,而現在,卻沒有聽到他們的一點風聲。
從側面看,便證明了重山侯對手的強大。
至今,就連李遙這個與那位大人物有關的人都在潛水觀望。
所以,現在逃最重要。
被擊飛的云門面色猙獰,僧袍都破碎的他沒想到他連對方一掌都接不住,他在靜明寺也向來被稱為小天才,結果卻在這里被狠狠地打了臉。
他面色一狠,朝韓西擲出了幾枚暗器,不過并沒有擊中。
然后,他又拿出一個煙花,一個火花將其點燃,只聽砰的一聲,白色的天空亮起了一道彩色的煙花。
“我要你死。”
云海面色陰沉,這支煙花是呼叫黑羽衛(wèi)的煙花,黑羽衛(wèi)是候爺手下的護衛(wèi),個個都至少是識火境高段的修為,靜明寺與官府和侯府交好,他這才得到了一支煙花。
他師傅委托他的任務既然完不成了,那么在他眼中,韓西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