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田家
午后的村子外，有四個漢子躲在蔭涼之下，觀賞這路邊農(nóng)田。
“嘿，這鬼天氣，熱死了，成才啊，叔不是說去山下發(fā)了求師令嗎？怎么還不見有修士來??？”
“我怎知道，我爹叫咱幾個在村口等著，就老實等著唄，熱還那么多話?！斌w態(tài)最是白胖的一個眼睛也懶得睜，皺眉回道。
最先抱怨的聲音不自覺低了些，“害，都幾日了，我家那地。”
“唉唉，是不是那個，我看著外頭有人來了?！?p> “是個孩子吧，是誰家的？”
“不知道啊，看模樣，像是個俊的，就是個子小了些，看著跟我家埂子差不多大。”
“那衣料子，嘖嘖嘖，我賭肯定是塊整料，這太陽下都會發(fā)光的，就算是入土了我都穿不上一次?！?p> “最近也得翻過倆座山才能到咱這山頭，瞧那富家模樣，肯定是個有本事在身的，趕緊都起來?！?p> ......
小道士費力的爬上最后一階青石，重重喘了口氣，直接躺倒了下去，依靠著山門，對著里頭高喊道：“空悟大師！靜心！”
看著干凈的前院，小道士有些心虛，不會都不在吧。
還好，不一會，一段急促腳步出來，“來了來了?！?p> “四玄！你怎么突然來了?！?p> 四玄滿臉汗珠，斜著腦袋看著眼前披散長發(fā)，身穿僧袍的小和尚，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從袖中抽出兩本小冊，似乎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直接甩到了地上，“重云屋的，這兩周新出的，快帶我去找空悟大師，重傷，再不治，命得丟你這了！”
靜心看這四玄面色憔悴，雙目恍惚，也知此時輕重，剛忙將兩冊最新的話本先揣入懷中，再將四玄雙臂一提托在背上，向著佛堂跑去。
......
黑云載惡，化澤不散，此處必出大魔。
明明陽光已被黑云遮擋，卻依舊灑落到村中，就仿佛這黑云與陽光并不存在于同一空間之中。
“此處可就是雀澗村，村長是田義彬？”
剛站起身的四人見本距自己數(shù)百米開外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均是啞了口。
小道士善意的笑笑，也不繼續(xù)問話，仔細打量起眼前四人。
四人被他看的有些發(fā)毛，感覺渾身都被看了個透，忍不住錯開目光。
見四人似乎被自己嚇到，小道士主動拱手說道：“小道四玄，昨日領(lǐng)了此處的邪祟事，從那茗元城趕來?！?p> 四人聽小道士再次開口，紛紛老實躬背回禮。
“原來是仙師大人，您可總算來了，田老叔他特地叮囑咱們幾個在村口這兒等著您呢，您是不知道咱們在這村口等了可有五天，還以為您不來了?！逼渲幸蝗寺氏乳_口。
另外一人立馬推開說話之人，“會不會說話，不會說就閉上狗嘴?！?p> 滿是泥垢老繭的雙手合十，滿臉的諂媚，“仙師大人莫怪罪愣子，都是鄉(xiāng)里的苦命人，沒摸過筆墨紙，不會說話，莫怪罪，莫怪罪。”
小道士對這倒也是見怪不怪了，擺擺手，“無妨，不過是會點小法術(shù)，如今領(lǐng)了事，自然是會盡心辦了，不用這般拘謹，不如再給我說說此處究竟發(fā)生何事?！?p> “哎，小人叫田有禾，就是前些天，好像是七天前吧？”田有禾對著左右問道。
“是，是七天前?！?p> “我家的棍子，成才家的呼胖兒，有財家的二狗一起去村子西側(cè)的木筋林里玩，結(jié)果，到了吃飯的時候......”
隨著眼前這人略有些平淡的訴說下，四玄將其與自己先前領(lǐng)此事時，在那文書之中所述一一對照。
“胖兒！胖兒！吃飯了！”
煙火氣中，中氣有力的喚聲在山間回蕩。
“胖兒！”
砰，一扇半掩著的木門被大力推開，“陶嫂子，有看見我家胖兒嘛？”
“喲，你也來找娃吶？”才拿起碗筷扒拉兩口的陶嫂子看了眼門外婦人不咸不淡的問道。
“怎得，還有誰家來找過？”
“有禾他們家棍子也沒回家呢?！闭f著，將筷尾對著身旁的兒子腦袋一敲，“梗子，見到呼胖兒沒有？”
“呣？”奮力咀嚼的梗子被敲得楞了一下，直接開口答道：“沒得?！?p> 嘴里菜飯混合物噴到了桌上，于是腦袋又被另外一旁的愣子敲了一下。
“你去別家問問吧，我家的沒見過?！边@陶嫂子繼續(xù)吃起飯，也不再看門外的婦人。
門外婦人也懶得應(yīng)，直接轉(zhuǎn)身離開，被推開的門也懶得去帶上。
愣子見狀想要起身去關(guān)，“干嘛去什么，被人魂勾去了？想幫那賤東西找孩子去？”
“不是，這，門不沒關(guān)？”愣子楞了一下，摸著腦袋解釋道。
“關(guān)關(guān)關(guān)，這么愛關(guān)門，咋不從早就把門都鎖了？”
本想伸筷夾菜的梗子見盤中菜上不斷落入黃綠混合之物，默默收回了筷子老實扒起飯。
愣子趕忙坐下：“哎哎，你小些聲，小些。”
“讓你坐下了嗎？去把門給我鎖了！娘了個......”
離開愣子屋的婦人聽著響起的吵鬧聲，嘴角勾了勾，繼續(xù)開始喊起了胖兒。
直到喊了有半個村，與棍子，二狗媽碰了，一問，三人的兒子都沒回家，其他家他們也問了，都說沒見著，以為早就先回去了，畢竟先前呼胖兒與二狗就有半途不想玩了，一個人偷偷先跑回去，將其他人晾在林子的事。
如今看來，只能先去那林子里頭找找，若是再沒找著，可能是故意藏起來了，到時事就該交給自家男人了。
于是，西側(cè)的林子響起了喚聲，其中還伴著幾句臟話與威脅。
三人分頭，呼胖兒的娘才進入沒幾步林中便感覺這著實是太暗了些，得叫成才，有禾幾個來把樹砍了些，正巧家里缺柴了。
這不才沒走幾步的功夫，一個矮胖的身影匆匆從前面的樹后頭跑出來，躲到了另一樹后。
“哎，胖兒！”婦人才喊出聲，那身影又從樹后跑出。
“跑什么！再跑叫你爹來嘚了！”婦人一邊說著，向著那身影追去，“別跑了，不想吃飯了？”
跑了好一陣，婦人實在有些氣喘，扶著一旁樹干罵道：“娘了蛋的，今天非不叫你爹來把你打死?！?p> 也不知是這句威脅起了作用還是怎的，前面那靈巧的渾圓身影停下了腳步。
“知道怕了？”婦人見呼胖兒終于不跑了，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氣，“晚了，你就在這兒呆著吧，飯也甭想吃了，哼。”
婦人說著便要轉(zhuǎn)身，卻聽到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娘，別走，咱餓?！?p> 這突然的聲音給婦人聽的是一個激靈，“這，這，那...”
這不是自己兒子的聲音嗎？
如果身后的是自己的兒子，那前面的是誰？
“娘?！?p> 婦人被這一喊便忍不住回了頭，才扭過頭呢，心中便已生出了悔意，她如何沒聽過那遇鬼不能回頭的說法？可惜為時已晚，才扭頭，余光便瞥見身后樹上掛著個人影，纖細的四肢攀附在樹枝上，青白色的面容上，一對塌陷的空洞眼睛，快要咧到眼角的怪異大嘴，見婦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不自覺發(fā)出怪異的笑聲。
“嘻嘻嘻，嘻嘻嘻。”
婦人在看清后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跑，雖說腳軟的有些使不上力，邁出的前幾步顯得有些踉蹌，但在求生欲的刺激下，雙腿逐漸恢復(fù)了控制。
“嘻嘻嘻。”那青鬼也不動，就直瞪瞪的看著那想要遠去的背影，“呢，呢，昂，娘，娘，嘻嘻嘻嘻?！?p> 明明已經(jīng)跑出數(shù)米，但這一聲娘，就如貼在耳畔一般，此時婦人那還不知道自己的呼胖兒定是碰到了這玩意。
婦人逐漸將步伐放緩，直到停下，耳邊的聲音也在隨之接近。
“你還我兒子?！眿D人突然回身，對著那已經(jīng)幾乎貼到腦后的鬼臉怒吼道，雙手舉起掐住那鬼物的脖頸，觸碰的瞬間，感到的是透骨的冰涼，刺痛如實質(zhì)的鋼針順著掌心不斷蔓延，逐漸布滿小臂，大臂。
“啊啊，啊啊啊啊，你還我，啊!兒，??！”婦人止不住的哀嚎，表情完全失去了控制，但箍住青鬼的雙手依舊未松開，手指奮力握起，空空蕩蕩，“嘻嘻嘻，尼，娘?！?p> 鬼怪的笑容沒變，還在那調(diào)著聲音，只是右肢突然抬起，尖銳的五指微張，婦人不過看上一眼便感眼睛刺痛，以為這爪會向她抓來，“完了?！眿D人心中暗道一句，將頭后仰雙眼閉起。
“嚓，嚓嚓?！别ず穆曇?，是什么東西被揭起了，婦人發(fā)覺那爪子并非是向自己招呼，偷偷瞇眼去看。
青鬼細長的爪尖對著后腦扣動，就像是后頭有些，癢？
“嘰啦。咕唧?！?p> 沒等婦人細想，一塊皮膚從這青鬼的后腦處揭起，但這皮膚的顏色與其自身腐爛松垮的綠白色不同，尚有幾分血色，暗色的粘液垂掛在其間，皮膚間還帶有幾個孔洞，這幾個孔洞的排列就像是，婦人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答案。
“嘻嘻嘻?！鼻喙淼哪樅孟窳训母_了些，同時那塊被它揭起的皮膚被它拎在了手中，逐漸向自己的臉靠近。
動作緩慢，每靠近一分，婦人的臉便白上一分，口中的痛呼在減弱，變的哀弱。
“不，不?！?p> 那面皮貼在了青鬼的臉上，配合著青鬼嘴巴的張合，小小的面皮被拉扯的有些扭曲。
“----娘！”
“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哀嚎自婦人的口中發(fā)出，雙腳不斷向后退去，那面皮之上的空洞，是眼睛，嘴巴，鼻子，都在證明這是一張人臉，明明已經(jīng)失去骨肉的支撐，臉頰與嘴角的幾點黑痣，額頭上偏左側(cè)的疤痕，但她依舊認出了那是她孩子的臉。
婦人雙手不知所措的在身上胡亂拉扯，直到感覺身后似乎撞到了什么，婦人回頭去看，一張血白混雜的臉，上面是一根根肌肉纖維，以及白色的肌腱與骨頭，失去了眼皮的眼球，顯得圓滾呆板，牙齒開合間，身后替他說道：“娘，胖兒好餓?！?p> 婦人的嘴不斷張大，但無論她如何努力的呼吸，都無法感覺到空氣的進入，窒息，頭暈，心臟感覺裂開了。
......
“這個我知道！是山鬼！不過這山鬼是怎么把你傷的如此嚴重？”靜心一邊借著燭火閱讀著下午剛拿到的話本，一邊分神聽起四玄的敘述。
此時的四玄正窩在一團青蓮之中，在這號稱起死人而肉白骨，與天地同壽的‘覆虛地蓮’中，心中是滿滿的安全感，死不掉，精神可就足了，“山鬼誰還不知道了，還用你知道？”
看靜心還在埋頭苦讀話本，連頭都不愿意朝他這邊抬一下，心中頓感不爽：“你能不能認真聽我說啊，這我都不想講了?！?p> “講講講，你講，我聽著呢?！饼堈状髠b墜落懸崖后遇到的奇遇居然是《九明九陽大還經(jīng)》，靜心笑嘻嘻的抬頭，暫時性的放下了手中話本。
“嘖?！笨粗o心手指還夾在書頁中，估計著沒講兩句有偷偷看去，忍不住說道：“話本那些都是那群凡界書生杜撰，哪有我這真實的有趣，你以前還天天追著我要我講。”
靜心自覺是有些做的不對，主要四玄講故事太平淡了些，有時一句話來回講上兩三遍才捋順，還特別喜歡干巴巴的吹噓一下自己，算了，太急著看完之后的日子又沒東西看了，先聽這個吧。
這般想著，靜心將話本紙頁捋順，小心放入衣兜之中。
看靜心這副認真聽講的模樣，四玄心中舒服了些，輕咳兩聲，開始繼續(xù)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