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推開門,便見一道白色倩影坐在窗邊。窗外春光明媚。周禮笑了笑,走到女子身旁,蹲下身卻發(fā)現(xiàn)女子一臉憔悴,神情淡漠,不由地心疼。剛拂上她的手,女子便冷漠的將手抽出。自始至終從未看過他一眼。
“萱兒,開了春,若是悶得慌明日我便陪你出去賞春。整日在屋里對身子不好?!?p> 樂正萱轉(zhuǎn)過身,不再看窗外,“不必了,殿下政務(wù)繁忙,怎敢勞煩?!?p> 周禮笑了笑:“沒事,什么事都沒你重要。”
“我說不必了。”
周禮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好,不想出去便算了,你好生休息?!闭f完便往外走。走到門前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似乎讓他看到了從前。從前,她是在屋里一刻也呆不住的,總吵著要出去玩。那時候,她會對他笑、對他生氣,會拉著他的袖子沖他撒嬌。如今她對著他再無任何喜怒哀樂,只是冷漠。
周禮不禁想,究竟是什么使他們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呢?
是自己。
周禮收回思緒,轉(zhuǎn)身跨出了門,叮囑了丫鬟一句“好好照顧王妃”便離去。
樂正萱嘆了口氣,聽到院中丫鬟的交談聲?!澳阏f王妃怎么想的?殿下這么帥這么體貼,而且最有望登上皇位!王妃卻總是不領(lǐng)情!不過是個亡國公主罷了,殿下不嫌棄她已是萬幸了!”
“哎,我聽說這王妃娘娘以前有喜歡的人!”
“真的?可有誰比殿下還好?!?p> “真的,我也知道,好像是王妃的老師?!?p> “老師?!不會吧,這豈不是……”
“哎呀,真是不檢點,竟喜歡自己的老師!有違道德!想來那老師也不是什么好人!”這丫鬟剛一說完,旁邊一個丫鬟便拉了拉她。“干嘛……王妃?!”
樂正萱緩緩朝她們走來。
“王妃,我……”
樂正萱抬手就是一巴掌,那丫鬟被打的氣暈了頭:“本來就是,自己敢做還不許別人說了!竟和自己的老師茍……另外兩個丫鬟連忙拉住她。
樂正萱氣的渾身發(fā)抖,“你!”樂正萱顫抖地指著她,“咳咳……”血自口中噴出,落在白衣上如同點點紅梅,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這可把幾個丫鬟嚇壞了,“王妃,王妃您醒醒!快、快去叫太醫(yī)!你快去通知殿下?。 ?p> “怎么樣,李太醫(yī)?”周禮一臉焦急。“回殿下,王妃是身子太虛了,加上一時急火攻心,氣血上涌,才會咳血暈倒。老臣開幾副方子,將身子調(diào)理好了便是?!?p> “有勞太醫(yī)了?!?p> 周禮拂了拂她鬢角的碎發(fā),見她臉色蒼白,眉頭皺起,輕輕將她的眉撫平,“如果能像這樣輕輕地將你的哀痛也撫平該有多好……你們?nèi)湟恍┩蹂饺諓鄢缘纳攀常粫盒褋矶〞I了。”
“是。”
周禮轉(zhuǎn)身看向之前那三個丫鬟,看了看樂正萱,她一向善良。“來人,將她們逐出王城,永不得再入?!?p> “等等……”樂正萱一把拉住周禮。周禮轉(zhuǎn)身見樂正萱醒了,連忙將她扶起,樂正萱咳了咳,看向那三個丫鬟。
“王妃,王妃救救我們吧,我們知道錯了!”
樂正萱抬手指向之前被她打的那個丫鬟:“她,掌嘴,半個時辰后再逐走。”
“王妃王妃我知道錯了!王妃!”
周禮愣了愣神,他還以為她是要求情,她以前最是心軟了……周禮揮了揮手,讓人把她們帶了下去。
樂正萱一下靠回床上,似乎很累。說她可以,怎么樣她都無所謂。但他不行,在她眼中,他勝過這世間萬千,容不得任何人道他半句不好。
“萱兒,餓了吧,我讓傳膳了。”周禮看向樂正萱輕輕說道。
“不用了,我累了?!?p> “那……你好好休息?!敝芏Y說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樂正萱嘆了口氣,“老師…你在哪兒啊?你還……活著嗎?”
“萱兒,明日貴妃邀王室貴族女眷入宮賞花,你可要去?”周禮去而復(fù)返。樂正萱正恍惚中,也沒聽清,只隨口應(yīng)了聲。周禮倒是高興這半年來她一直待在府中,也不出院門。如今多走走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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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兒,一切都備好了,你換身衣服我送你入宮。這次宴會我不便前去,就不同你一起了。”
“宴會?”樂正萱一臉迷茫?!皩Π。F妃設(shè)宴,昨日你不是說要去嗎?怎么,不去了?那我去安排一下。”
“不必了,我去換衣裳?!?p> 樂正萱坐著,四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她抿唇輕嘆了口氣。有議論才正常,沒議論她才會覺得奇怪。想之前,兩國關(guān)系并不算友好,怙國尋回了流落民間輾轉(zhuǎn)他國的皇子?;适一首由跎?,尋回的皇子甚得皇帝喜愛,后來自己被滅了國,皇子竟求娶她?;实蹮o奈應(yīng)允。
這皇子便是周禮。
可周禮被一位大臣收養(yǎng),與她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呵,羿國被滅,皆因布防圖泄露,想來也是因為他吧。娶她,誰知道又有什么陰謀。
樂正萱越想心里便越發(fā)堵得慌,于是站起身:“臣妾有些悶,想出去走走。”
貴妃點了點頭,“去吧?!?p> 樂正萱在皇宮中漫無目的地走,竟走到了湖邊,湖水在月光的照映下泛著銀光。她忽地想起十二歲那年,她與周禮,那時候還不是周禮,偷跑出宮,頑皮地在湖邊跑,一失足跌進了湖中,窒息感襲來。她以為她就要死了,可有人跳入水中將她救了上來,少年溫潤如玉。
后來在新一批的老師中,她又見到了他,她毫不猶豫地選了他。他雖是她的老師,可也不過大她七歲,卻是學(xué)識淵博。他溫文爾雅,從不嫌她頑劣,總是特別有耐心,會在考驗時提醒她,會在父皇面前替她撒謊,他會對她溫柔的笑。
少女的春心,很容易萌動。
周禮被尋回后,她傷心難過,幾日未上課,后來直到被滅了國也再也沒尋到他,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回憶太過沉重。
樂正萱轉(zhuǎn)過身欲回去,腳下一滑便要跌入湖中,“小心!”
樂正萱被人拉住了,抬頭看去,男子溫潤如玉。“老師……不對,肯定是我的幻覺?!睒氛鎿u了搖頭。男子輕聲問道:“沒事吧?”
“不是幻覺,老師,真的是你!”樂正萱撲進他懷中,“老師,你終于來找萱兒了!萱兒好想你……”
韓安輕輕撫著她的背,“乖,沒事啊,老師在呢,不哭不哭。”
“老師,您怎么在這兒?”樂正萱穩(wěn)定了情緒。“我改名換姓來了怙國做了官。”
“噢,我就知道以老師的才華在哪都能做好!”樂正萱又問道:“你既做了官,為何不來找我?”她的事怙國上下恐怕無人不知。
“我現(xiàn)在不是來找你了嗎?!表n安笑著回道,“對了,萱兒,你和周禮……”
樂正萱一下表情又悲傷起來,她和周禮結(jié)了婚,也不再是公主了,老師是不是……嫌棄她了?可他們從未有過夫妻之實,那又如何,夫妻之名已成定局?!袄蠋熓遣皇窍訔壿鎯毫??”
“萱兒胡說什么呢,老師只是關(guān)心你。他對你好嗎?”
樂正萱點了點頭,他處處照顧著她,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烧l知道他背地里又在搞什么名堂!
“也對,他與你是自小的情分,對你也是一往情深,自會對你好。”
樂正萱冷哼一聲,剛要開口卻聽得一聲呼喊,“萱兒!”
是周禮。他見時已不早來接她,貴妃說她出來散心了,他這便尋來了。
“萱兒,不要告訴他你見過我。”韓安說完便連忙走了。樂正萱愣在原地,為什么???難道是怕周禮知道后他的官便做不下去了,沒準(zhǔn)還會丟了性命,畢竟他之前是羿國皇庭老師。
周禮見樂正萱一臉恍惚地站在湖邊,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萱兒,沒事吧?”
樂正萱搖了搖頭,“沒事,我們回去吧,我累了。”周禮點了點頭,“好,我們回家。”周禮見她衣衫單薄,夜風(fēng)帶寒,周禮脫下外衫披在她身上,“你身子弱,可別再吹了風(fēng)受了涼?!?p> 樂正萱什么也沒說繼續(xù)往前走。周禮微愣,連忙跟上去,她以前是不會接受的。
樂正萱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突然遇到了老師,沒想到老師也在怙國,早知道她不該一直待在府中,那樣也許能早點見到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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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剛踏進門便見樂正萱穿了一襲煙粉色羅裙,扎了一對雙環(huán)髻,耳邊垂下一縷發(fā)絲,似乎回到了以前,以前她也愛穿粉色的衣裙,可自嫁給了他,她便再也沒穿過,皆以素白紗裙居多。
樂正萱轉(zhuǎn)頭見了他,開口道:“你來了,好看嗎?”周禮緩緩向她走來,忽地想起她以前也總愛拉著他問,好看嗎?周禮一如既往地答道,好看。
“萱兒,是要出府嗎?”
樂正萱點了點頭,“嗯,我就去隨便逛逛。”“好,我這就去準(zhǔn)備?!?p> 樂正萱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就隨便逛逛,不用帶人跟著,有人跟著我反而不舒服?!?p> “那我陪你去吧,萬一遇到危險……”
“哎呀,不用,皇城能有什么危險!放心吧?!?p> 周禮看了看樂正萱拉他的手,“好,你自己小心,遇事就報我的名號?!敝芏Y遞了塊令牌給她,是靖安王府的令牌。
樂正萱接過令牌,出了府。她雖來了怙國已有半年之久,可從未好好逛過,只覺見了無非多添憂愁??扇缃駬Q了一番心境來瞧,卻也甚是不錯的。
昨日忘了問老師是何官職,住在何處,希望可以碰上吧。樂正萱想著重拾了少女情懷,在繁華的城中逛了起來,看看這家的衣裳,嘗嘗那家的烙餅,倒也甚是開心。
忽見前面幾名家仆模樣的人正在欺辱一位老婦人,“你這老東西,哥幾個兒看上了你的東西是你的福分,竟還敢要錢?”
樂正萱見他們對一名老婦人如此打罵,正欲上前卻聽得一聲怒喝:“住手!你們是什么人,在皇城竟敢恃強凌弱,欺行霸市!”老師?!怎么在這兒?
“你是什么人?我勸你一句靖安王府的事你還是少管,惹禍上身別怪我沒提醒你!”
靖安王府?這是周禮的人?“不管什么人都不能欺負(fù)老人!”果然,老師還是這般。樂正萱含笑看著人群中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的男子,想到以往的時光,忽地眼中蒙上一層憂傷,可惜,周禮已經(jīng)變了,羿國亡了,她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被人捧在手心不知疾苦悲傷的小公主了。
“嘿,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知……”眼看幾人要動手,樂正萱忙回神叫道:“住手!”
幾人回頭見是一名女子,“哪里來的小姑娘,看你這副樣子還是少管閑事,動起手來傷了你我也不忍心?!?p> 韓安見是她忙叫道:“萱兒,快走。這事你不用管,有老師呢。”樂正萱沖他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幾人,提高音量,“大膽!你們可知我是誰?我是靖安王妃!”樂正萱拿出令牌,幾人見了忙跪地,“王妃!王妃,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王妃高抬貴手,小的再也不敢了!”
樂正萱冷著一張臉,“欺老?你們可知我是誰周禮知道會如何處置你們?”“這……王妃娘娘,王爺是……知曉的……”
“你說什么?!”樂正萱氣得不行,他默許這種行為?!他雖過分卻沒想他竟墮落至此,還是說他本是如此,是她從未真正認(rèn)識過他……“你們走吧?!薄爸x王妃,謝王妃!”
許久,韓安見她仍站在原地,便開口問道:“萱兒,怎么了?”“啊,沒、沒事。老師,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了?!?p> “是啊,對了,你還沒好好逛過皇城吧,我?guī)戕D(zhuǎn)轉(zhuǎn)。”“嗯,好。”
韓安帶她逛遍了大街小巷,樂正萱略有疑惑,老師怎么會如此熟悉這里,短短半年而已,罷了,老師定是吃了不少苦的?!袄蠋煛?p> 韓安停下來,“怎么了?累了?”樂正萱咬了咬下唇,“周禮他是不是……經(jīng)常像今天那樣?”韓安微愣,“……嗯,也不知為何,他似乎變了太多太多?!?p> “那、難道就沒有人管管他嗎?”“唉,他是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皇上信他也憐他,貪贓枉法的事若無確鑿證據(jù)誰敢挑出?誣告皇子是死罪。可惜,靖安王府戒備森嚴(yán),一直沒找到機會進府查找證據(jù)?!?p> 樂正萱心下一緊,貪贓枉法?!“老師,你、跟我說這個就不怕我……畢竟我現(xiàn)在是靖安王妃?!?p> 韓安聞言看向她,綻開笑容,“你不會的,老師相信你?!?p> 老師相信你……樂正萱低下頭許久又才開口說道:“我是靖安王妃,王府里每一個地方我都去得,我可以……”
“不行!”
“老師……”“萱兒,這件事沒你想得那么簡單,這太危險了,這件事本與你無關(guān)?!?p> “老師,我知道你擔(dān)心我??晌沂峭蹂?,沒人會把我怎樣。況且此事怎會與我無關(guān)?周禮他偷走布防圖,滅我羿國。這亡國之仇我怎能不報?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證據(jù)的?!睒氛鏇_他笑了笑。
韓安雙手搭上她的肩,“萱兒,你放心,事后我會稟明皇上,我會保你無虞。”
“嗯,萱兒相信老師?!?p> ******
“萱兒,你終于回來了,怎么逛這么晚???沒出什么事吧?”樂正萱剛出現(xiàn)在王府門口,早早便等著的周禮就連忙迎了上來。
樂正萱搖了搖頭,“無事,只是難見這皇城夜景甚美,多逛了會兒罷了。”
“喜歡以后有的是時間慢慢逛,身子可別累著了。來,咱們回府,我讓人備好了晚膳……咦,這是?”周禮方才注意到她身后還有一名女子。
“啊,她是涼夕。是我在街上買回來的,她身世可憐。正好先前不是遣了三個婢女嗎,我瞧著她挺好,不如讓她來做我的貼身婢女吧?”樂正萱微有些緊張,抿了抿唇,努力保持淡定。這是老師為了保護她安排的人。
周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涼夕,笑道:“好,你既喜歡便留在身邊吧?!彼恢浪看稳鲋e都會加快語速,還有抿唇的習(xí)慣?
樂正萱松了口氣,“嗯,我累了,先回去歇息了。”說完便朝府中走去,涼夕也跟了上去。
周禮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忽地出現(xiàn)一名男子,“王爺?!敝芏Y點了點頭,男子站起身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周禮目光深沉,神色喜怒難辨?!澳闩扇硕⒅莻€婢女?!?p> “是?!?p> 第二日,周禮出了府,樂正萱便帶著涼夕來到了書房。
“參見王妃娘娘?!薄班?,免禮吧?!睒氛嫣_欲進去卻被攔住了:“王妃,王爺出府了。”
“我知道。我不是來找他的,我就是來找本書看。”
“王妃找什么書?老奴幫您找吧?!薄安挥茫揖碗S便翻翻看。怎么?這書房我進不得?”
看來這書房果然有問題!
“王妃哪里話?!薄凹慈绱?,還不讓開?!薄笆鞘鞘??!?p> 樂正萱在書房中逛了半個時辰了,翻翻這本書,又看看那幅卷軸,裝出一副“我只是來看書的”的樣子。
樂正萱放下書,“咳,你先下去吧,我還看好久呢,這有涼夕就夠了。有事我會喚你的?!彼恢备缓谜野?。
“這……是,王妃有需要盡管喚老奴?!睒氛鎿]了揮手,待人走后呼了口氣,吐了吐舌頭,露出鮮有的鮮活的少女表情。
兩人對視一眼便開始四處翻找,許久也沒什么線索。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樂正萱便出來了,掩唇打了個哈欠,“都什么時辰了,一不小心竟睡著了。我餓了,傳膳吧?!?p> “是。”
周禮回到了王府,“王妃呢?”“王妃用過膳回房歇息了?!敝芏Y點了點頭抬腳便往她寢殿方向走去?!巴鯛敗?p> 周禮轉(zhuǎn)頭看他,“怎么,有事?說吧?!?p> “王妃……今日去了您的書房,說是看書,呆了許久說是不小心睡著了。老奴覺得……”
“她一人?”
“還有那名叫涼夕的婢女。王爺,是不是……”
周禮擺了擺手,“無妨,她想做什么便讓她做什么?!薄翱伞牵 ?p> 周禮推開門,“萱兒,睡了嗎?”樂正萱扭頭看他,周禮見她立在窗邊,忙欲上前拉她。樂正萱往旁邊避開了。
周禮伸出的手頓了頓,但又馬上伸向窗邊,將窗子關(guān)好,“這入了秋,天涼,你穿這么點還吹著夜風(fēng),身子怎會見好?”
樂正萱轉(zhuǎn)身淡淡道:“無妨。”周禮走到她身邊,“你呀,總是對自己的身子不上心。這樣吧,過兩日我差人給你做兩件厚些的新衣裳,如何?”樂正萱剛想拒絕但張口卻語:“嗯,不過我還是和涼夕自己去買些新式布匹吧,我上次看著還不錯?!彼枰粋€合理的不會引他起疑的理由去見老師。
周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好,你高興便好?!敝灰_口,無論何事,他都會點頭。
——
連續(xù)找了三日也沒什么線索,樂正萱便決定借著買布和涼夕出府,先與老師商議一下。
到了茶館,廂房,推開門窗邊立著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拜鎯?。”
樂正萱微愣神,時光似乎格外眷顧他。“老師?!?p> “進來吧,站在門口做什么?!薄班拧!睒氛婊秀钡攸c了點頭,走進廂房,“老師,我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之處,是不是誤……”
“萱兒,為我去添盞茶吧?!薄鞍。亢??!睒氛嬲酒鹕砟闷鸩璞K走了出去。
韓安見她走了,轉(zhuǎn)身看向涼夕。“衙內(nèi),這靖安王的確無任何不妥,這幾日也未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在書房呆了幾日也無線索?!?p> “沒有證據(jù)便給他一個證據(jù)。”
“明白。”
“怎么,還有什么事,說吧?!表n安見她欲言又止便說道。“衙內(nèi),這靖安王妃……靖安王若出事,她也討不了好。她這么幫我們,之后若是知道真相……”
“這不用你管,你若本分,我自有辦法護她安好?!薄笆?,涼夕多嘴?!?p> “行了,你在我身邊多年,想必不用我與你多說。不要破壞了計劃,馬上便是大計將成之時。”
“是,您為此等待了那么久,涼夕先恭祝衙內(nèi)?!?p> 韓安聽了聽,遞了個眼色,涼夕會意起身。下一秒樂正萱便推門而入,走到桌前,為他續(xù)了茶。“萱兒,走,咱們出去逛逛。”
“???”不是來密談的嗎?
“怎么,不愿動?”“啊,不是,走吧。”樂正萱放下茶盞?!皼鱿?,你就不用跟了?!表n安朝身后的涼夕說道。
“是?!?p> ——“走吧,進去瞧瞧?!薄袄C坊?我們來這里做什么?”韓安只笑了笑,牽過她朝里走。樂正萱愣愣地被他牽著走。
“公子,您是為夫人買衣裳還是……”掌柜見來客氣派便迎了上去。
樂正萱心中一緊。夫人……
韓安看了看她,笑道:“給她。”樂正萱心慢慢舒展,他并未解釋。“笑什么?”
“啊,沒事。”樂正萱抬起頭輕搖了搖頭,韓安也并未追問,他又豈會不知?萱兒,待此事過后,一切落定,我定不負(fù)你!再等等……
“不知夫人是想要哪種款式?我們繡坊來了種新的雙面鴛鴦翻花繡,可漂亮的很!”
韓安轉(zhuǎn)頭道:“拿來瞧瞧吧。”“好嘞!”一條淺紅色的廣袖襦裙,這花樣、繡工,確實極好。只是這般鮮活的顏色,她已好久未穿過了,如今一瞥,似乎那遠去的時光又回來了,還是從不曾走遠?
“喜歡?就這件了。去換上吧?”
樂正萱微一遲疑,拿過衣裙。
“果真是好看!”韓安看了看她,將手中的披風(fēng)為她披上,“外面起風(fēng)了,注意身子?!睒氛鏇_他笑了笑,“嗯?!?p> “王妃,我送您回去吧?!?p> “涼夕?你怎么……”樂正萱聞聲偏頭見到?jīng)鱿ξ@驚詫,她怎么在這兒?“王妃,咱們出府已有些時候了,若不回去,恐殿下會起疑?!?p> “嗯,好。那老師……”“你去吧,記得多注意身子,你可是越發(fā)清瘦了。”“嗯,周禮的事……我會繼續(xù)。”
韓安只對她笑了笑。
靖安王府。
“王妃您回來了?!薄班??!睒氛孑p輕應(yīng)了聲。這倒給侍衛(wèi)嚇了一跳,這王妃最近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出府了,如今也打扮起來了,竟還回話了?!
樂正萱想了想退了回去:“殿下在何處?”
侍衛(wèi)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啊……這個時候應(yīng)當(dāng)是在書房?!薄拔抑懒?。”樂正萱朝府中走去。
果然書房的燈還亮著。
“王妃您回來了?!惫芗伊⒂陂T前,躬身問道。樂正萱點了點頭,欲往里走?!巴蹂?,您找殿下有什么事?老奴可轉(zhuǎn)達。殿下在處理朝事,不宜有人打擾?!?p> “打擾?”樂正萱反問道。她身為公主,氣場威嚴(yán)又豈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斑馈蹂?p> “讓開。
“殿下他……”“怎么?你是覺得你在周禮心中的分量會比我重?”樂正萱一臉譏諷,不知何時,她竟也學(xué)會這般盛凌于人的姿態(tài)。
“老奴不敢?!?p> 樂正萱不再看他,推開房門……周禮正轉(zhuǎn)身,“萱兒,怎么了?你可是有何急事?”樂正萱看了看他,似乎剛從書架后出來……否則方才聽到聲音就已經(jīng)出去了。這書架后……有什么密室嗎?目光移向書架,他方才是在移那件白瓷吧?“沒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你。你很忙?”
“沒有,什么事都沒你重要。你穿這身衣裳,真好看?!?p> 樂正萱看了看跳躍的燭光,忽地開口:“阿禮?!?p> 周禮聞言身子輕顫,“萱兒……”
“我這幾日老是想到我們以前的日子?!?p> 周禮愣在原地,不知說什么好。
“我問你,你為什么背叛了我,又要娶我?同我說實話?!?p> “我……萱兒,我不會負(fù)你?!币郧皼]有,以后也不會。
樂正萱攸地笑了,怎么,到底是還有幾分人性?不會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騙她,周禮啊周禮……
“萱兒……”周禮見她這般模樣,心中莫名慌亂?!皼]事,我先走了?!睒氛媸樟诵?,轉(zhuǎn)身出了書房,涼夕迎上,“王妃,您怎么哭了?可是殿下他……”
樂正萱恍惚地伸手,是啊,自己怎么哭了……不知是哭亡國之仇即將得報,還是哭那段被遺失的青春……“風(fēng)太大了,無礙。他的書房里有一間密室,我想可能會有證據(jù),明日我便會去查證。我累了?!?p> “那王妃好好歇著吧?!?p> ——“殿下,王妃恐……”
周禮看了他一眼,管家頓時噤了聲?!拔抑滥阋f什么。你只需按我吩咐的去做便好,她要做什么你便隨她。她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p> “殿下!您這又是何必呢……”
周禮笑了笑,“你不會明白。倘若我死能換她從此淺笑無憂,又有何不可?”
第二日。
樂正萱早早便起來,驚覺枕上濕潤,她哭了?昨晚夢了許多,好似將過往在夢中又活了一遍,可惜……“殿下呢?”“殿下已上朝去了?!?p> 樂正萱點了點頭往書房內(nèi)走,這次哪還敢再攔她?涼夕也跟上。
樂正萱想了想,回頭道:“我這次許要看得久些,你去忙吧,無需管我,有事我自會喚人?!?p> “是?!?p> 樂正萱關(guān)上門徑直走到書架前,轉(zhuǎn)動了書架上的白瓷,看向四周,并無任何動靜。難道是錯了,根本沒什么密室?
正疑惑之際,書架卻突然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隨后竟向兩邊移開,露出一扇白色的大門,門上有一個羅盤。
“哦?還有鎖?看來這里面的東西很重要。只是這鎖似乎很難,若無密碼……”
樂正萱看了看羅盤,沉默了一會兒,上前轉(zhuǎn)動了羅盤?!斑青辍币宦曒p響,大門打開了?!果然……
涼夕略有些驚詫,但看了看她,她面色平靜,只眼中盡是說不清的霧。
門內(nèi)陳設(shè)簡單,放了一瓶桃花在案上,書柜眾多,擺了張琴在床邊,看來他有時會宿于此處。中有一湖,說來也不是湖,是人修的一方小泊,開著兩三株不知名的花,似乎不太像男子的居所。
樂正萱張了張嘴,卻未發(fā)聲,嗓子啞啞的。最終,她只道:“抓緊時間找吧?!敝芏Y,這密室是“秘密花園”吧??赡慵慈绱藷o情,這般又是做與誰看?還是你有什么苦衷?
樂正萱輕搖頭,揮走思緒如愁,隨意停在床邊。記得小時候他會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放在床頭下的暗格中……果然,有個暗格!
樂正萱熟稔地找到機關(guān),暗格打開了,里面放了一個小小的匣子。取出匣子,手頓了一下打開,取出卷軸,展開……卷軸上并非什么機密,只有一個雙眸輕合,嘴角噙著笑的少女,似在小眠。
一下子,那久遠的時光鮮活起來。
這是他什么時候畫的呢?匣內(nèi)還靜靜躺著一枝不知放了多久的已經(jīng)枯萎的桃花,系著一條紅繩,紅繩下方墜著一塊玉。
樂正萱拿起玉,翻轉(zhuǎn)間注意到玉上刻了字:三月桃花煙煙霞霞從此心間
獨獨容她
“滴嗒”
樂正萱一下子似被抽干了渾身上下的力氣,跌坐到地上。她握緊了手中的玉,泣不成聲。
涼夕嚇了一跳連忙跑過來:“怎么了?!王妃?”
“為什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阿禮……”他是喜歡自己嗎?可為何又要滅了羿國?!
“王妃……”
樂正萱突然止了聲,“涼夕,走吧。這里沒什么證據(jù),也沒什么機密,老師許是弄錯了……走吧……”
涼夕不作聲,將她扶起,袖中輕巧地滑下某樣?xùn)|西……
兩人剛打開書房門,就見一群人浩蕩而至,為首的是韓安,周禮以及皇帝的內(nèi)臣劉卿。
韓安向涼夕遞去一個眼神,涼夕無聲的給予回答,于是韓安眼中流露出滿意。
樂正萱微有些愣,“這是做什么?”周禮眉眼溫雋沖她伸出手。樂正萱看了看他,不由自主向他走去。周禮輕輕握住她的手,臉上盡是暖意:“沒事,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樂正萱眸色微動。
劉卿揮了揮手,一大隊士兵就整齊的沖進書房。樂正萱認(rèn)出這是皇帝的親衛(wèi)兵,究竟是何等大事?皇帝不是一向疼愛靖安王嗎?如今怎么派親兵搜查王府?!
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安,周禮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樂正萱看向他,他神色平靜,似乎甚至還有一絲解脫的輕松愉悅,好像親衛(wèi)兵搜的不是他的書房。真是越來越猜不懂他了。
“大人,在密室內(nèi)發(fā)現(xiàn)一個匣子?!笔勘鴮⑾蛔映式o劉卿。周禮臉色一變,“你進過密室了?你怎么進去的?!”
士兵被他這突然一吼,嚇了一跳。劉卿看了看他,“殿下這般激動,莫非這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周禮臉色鐵青,未答話。劉卿打開匣子,取出卷軸,“殿下對王妃但是癡情……玉璽?!假的?你竟敢私造玉璽,好大膽子!”劉卿一把將匣子丟在地上,周禮對他置若罔聞,見匣內(nèi)再無其他物品,瞳孔驟縮,“這匣內(nèi)的那塊玉呢?我問你,匣內(nèi)的玉呢?!”
那士兵惶恐道:“那有什么玉?明明就是假玉璽!”周禮攸地拔劍刺向他,士兵中了一劍連忙向旁邊閃去。
劉卿怒道:“上!靖安王意圖謀反,刺殺親衛(wèi)!押命等候皇上發(fā)落?!北娙松锨皩⑺麌?,周禮提劍欲沖向那名中劍士兵。
樂正萱見此捏了捏袖中的玉,“這玉對你便如此重要?”周禮聞言忽地轉(zhuǎn)身,看見她手中拿的那塊玉忽地松了口氣。原來還在……周禮手中的劍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眾兵上前將他押下。
“好了,證據(jù)確鑿,押回去等候發(fā)落!”
樂正萱猛地看向那玉璽,不可能,這匣子她方才剛瞧過,哪有什么玉璽?樂正萱看向韓安,韓安志得意滿地看著周禮。
樂正萱正欲上前解釋,腰上卻被人一點。涼夕先前見勢不對,早已繞到她身后。眾兵押著周禮退去,劉卿上前道:“衙內(nèi)此次剿反有功,臣定會向皇上如實稟告!”
“轟——”一聲驚雷,衙內(nèi)?!
樂正萱驚愕地看著他,怎么會是衙內(nèi)呢?!
韓安看了看她,轉(zhuǎn)頭笑道:“劉大人,這靖安王妃的功勞可不比我小。若無她的幫助我又怎能入這靖安王府探聽消息?”
劉卿看了看他兩人,隨即笑道:“沒想到王妃是如此深明大義之人!放心,臣定會向皇上說明情況的!”
“有勞大人了。”劉卿笑著擺手離去。
韓安轉(zhuǎn)身看向她,涼夕伸手替她解了穴?!拜鎯?,你不要生氣,這也是怕你壞了大事?!?p> “大事?什么大事?誣陷周禮嗎?!”樂正萱大聲的質(zhì)問道,眼底仍有希冀的光,希望從他口中聽到解釋,只要他解釋,她就信他。
但韓安只道:“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什么方式不重要。再說了,萱兒,你的國仇報了!”
此話一出,樂正萱眼底的那抹光徹底消失。不敢相信這種話竟出自他口中,她溫文儒雅的老師?難不成那許多年他一直都是裝的?“老師,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這大半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為什么是衙內(nèi)?”
韓安啞口無言。良久道:“我父親是太尉,我自該是衙內(nèi)。”
樂正萱向后退了退,“你、你是怙國人?!”韓安點了點頭。
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泄露的布防圖?你當(dāng)初接近我是為了騙取信任探取機密?你是怙國派的奸細(xì)?!”
韓安默然。
樂正萱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是不是?!你說話,回答我!”
“是。但我對……”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
涼夕欲上前,韓安看了她一眼,涼夕便止了步。樂正萱雙眼通紅,“你來找我也是為了今天吧?你一直瞞我,欺我,騙我,利用我來達到你的目的?還有她!”樂正萱指著涼夕,冷笑道:“什么保護?其實就是來替你做內(nèi)應(yīng)的吧?好了,如今你所求皆得,我是否應(yīng)道賀一聲?”
韓安忽地慌亂起來,“萱兒,是,我是騙了你!可如今只你仍舊安然,這難道不足以說明我愛你嗎?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周禮他定會以謀逆罪處死!待風(fēng)波過去,我便會迎你做我的夫人。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我也絕不會負(fù)你!”
是啊,如今只有她安然……真是諷刺!
“愛?接近我,利用我,滅我家國,屠我親人……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我?!”樂正萱忽地想到周禮,他那般平靜,呵,自己竟還天真的以為瞞過了他……可自始至終,他對她竟連一句責(zé)問也沒有?!爸芏Y……如果你現(xiàn)在去解釋,保他平安,或許我日后泉下相見會釋懷一些。”
韓安看著她,“放了他,你可知我會如何?”
樂正萱冷冷地,她當(dāng)然知道是不可能的,她不過是在看他心中到底還有無情意。
到底,是她太傻了。
韓安沉沉呼出一口氣,軟下口氣:“萱兒,我們回去吧,好不好?睡一覺什么都過去了。我可以教你習(xí)書,你還記不記得有次你趁我睡覺拿筆在我臉上畫了只貓……”
“夠了,住嘴!!你不配提這些。事到如今,你還覺得回得去?”
“那你想怎樣?救他嗎?別傻了,此事已成定局!這是不可能的!”
樂正萱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玉掉到地上,她垂眸看去,再見這四言,卻是涕淚漣漣。阿禮,傻瓜,喜歡我怎么不早說呢?想到先前自己對他的種種,他竟毫無怨言,即使自己對他再冷漠、怨恨、惡語相向,他卻始終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哄著她,甚至連一句辯白都沒有,是怕她知道是韓安會接受不了吧?樂正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從此往后,縱她踏過黎明黃昏,白云蒼狗,在這世間,再尋不到一個似他這般真心待她之人。
“噗——”
鮮血染白衣。
阿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