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非夢

　　周圍的議論聲小了很多。

　　不過仍有許多竊竊私語。

　　“切，瞎子?！?p>　　“一個本就在最底層的人有什么資格憤怒？”

　　“他就是個瘋子?！?p>　　萬寒側(cè)過頭去，盡管他的眼中什么也沒有。

　　他偏過頭的方向，正是剛剛一個說話的人。

　　那個人看到萬寒的目光，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上周的事？”萬寒輕輕露出一個微笑。

　　周圍有些人臉上浮現(xiàn)忌憚，不再同身邊的人議論，埋下頭去吃飯。

　　不過，似乎是覺得剛剛被萬寒威懾到了一下自覺丟人，他用力握了握拳：

　　“劉蒙和他小弟們那種能被一個瞎子打的窩囊廢，我張藍昂可不是?！?p>　　那個人徑直走到萬寒面前。

　　“砰！”

　　萬寒面前的桌子被驟然拍響。

　　張藍昂撐著桌子，俯身將臉貼在萬寒面前：“你這個連自己面前的人都看不到瞎子，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嗎？”

　　“哦？”萬寒只是回應了他一個眼神。

　　不過這個眼神就讓對方心中剛剛鼓起的膽氣泄了一半了。

　　周遭已經(jīng)圍上一圈人。

　　更多時候，欣賞暴力也不失為一種娛樂。

　　“廢他一雙手！”

　　“把這個瞎子狠狠地打一頓！”

　　“一個瞎子還這么囂張！”

　　……

　　無數(shù)聲音從周遭傳出。

　　不過其中，有幾個人沒有起哄，正是萬寒口中的“上周的事”的當事人，不過也正是他們放涼了萬寒和微雨的粥。

　　幾人臉上浮現(xiàn)冷笑，等著看一番好戲。

　　“沒見過惡魔的人可真幸福啊。”其中一人打趣道。

　　“那是?！敝茉鈳兹诵α似饋怼?p>　　本來仍有點忌憚的張藍昂在起哄聲的慫恿下也于心中泛起了更多膽氣。

　　輿論可以做到的不僅是帶來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還能致人以莽夫的勇氣。

　　周遭輿論的匯集會讓人覺得自己代表著他人的內(nèi)心，自己是伸張他人情緒的利劍——

　　自己即是正義，是強大，是眾望所歸。

　　殊不知更多時候，大部分人只是想看個樂子罷了。

　　“對啊，我為什么要怕一個瞎子?！睆埶{昂在心里輕蔑一笑。

　　他臉上浮現(xiàn)猙獰：“聽見了嗎？你虛張聲勢的眼神能嚇到誰呢？瞎子！”

　　拳頭握起，向著萬寒揮舞而去。

　　只見眼前的少年仿佛能看到一般，輕輕側(cè)身——在揮拳者驚駭?shù)哪抗庵?，拳頭擦著萬寒的衣角掠過空氣。

　　下一刻，一只瘦弱的手掌快速襲至。

　　窒息感即刻傳來，絕望被無法呼吸的痛苦裹挾而至。

　　萬寒的手已然鉗制著張藍昂的脖頸。

　　“呃呵……”似乎想要發(fā)出聲音，但微弱氣息通過的聲帶只能發(fā)出窒息的嗚咽聲。

　　張藍昂揮動雙手嘗試掙脫這種鉗制，但無論他如何捶打亦或推拉，這雙手都紋絲不動。

　　萬寒的手已在抓撓與捶打下泛出紫痕，一道道血痕逐漸浮現(xiàn)，鮮血慢慢滲出。

　　疼痛感，在萬寒全身肆意蔓延。

　　但萬寒的手甚至未曾動過。

　　仿佛他是個沒有痛覺的怪物。

　　“你的名字叫張藍昂啊……”萬寒俯身貼到掙扎者的耳邊，輕聲說道，“好名字啊……”

　　對方?jīng)]有做出任何回答。

　　對方也無法做出任何回答。

　　萬寒將手往前一推，將張藍昂按在了桌子上：“也難怪你不知道劉蒙他們怎么被打的，畢竟……”

　　桌子被張藍昂的頭撞擊，發(fā)出沉悶一聲聲響。

　　隨著無法呼吸導致的缺氧，對方眼前開始發(fā)黑，意識開始逐漸模糊。

　　眼前，漸漸只剩下一個盲人少年的微笑：

　　“畢竟，蟑螂是看不見太陽下的世界的?！?p>　　絕望感早已隨著對死亡的恐懼爬上心頭，耳邊的話語如若惡魔的呢喃。

　　“惡魔……”意識即將消失之時，張藍昂的腦海中僅剩下這樣殘存的想法。

　　“萬寒！”

　　一個滿是焦急的聲音突兀傳來。

　　萬寒的手瞬間松開。

　　空氣快速涌入張藍昂如若枯竭的肺部，脖子上的痛感仍然，他捂著脖子跪在了地上，大口喘著氣。

　　“姐……”萬寒將手藏在了后面。

　　四周的人群也漸漸散開，萬寒的周遭很快就空出了一塊。

　　“萬寒……”萬?來到萬寒身邊，“你的手……”

　　“抱歉……”

　　被張藍昂用力錘擊的左手手臂布滿青紫。

　　“走，我們?nèi)ニ幨摇！比f?拉著萬寒的手就要走，但萬寒沒有動。

　　“姐！”萬寒將手藏回背后，“我沒事，我們回去吧?！?p>　　萬?跺了跺腳：“你這樣怎么能說沒事？上周的事你答應過我的的吧！”

　　“不要再把點數(shù)浪費在我身上了，姐……”萬寒聲音很低。

　　“萬寒！”萬?聲音略帶嗔怒。

　　“可這本來全都應該是你一個人的……”萬寒的聲音抬高了一點。

　　“可我不這么認為！”

　　萬寒愣住了。

　　“走吧。”萬?拉起萬寒的手。

　　腦海中突然響起了安的聲音：“右后方有破風聲，向著萬?的?！?p>　　萬寒即刻拉著那雙纖細柔弱的手轉(zhuǎn)身，將萬?護在身后——安在腦海中的信息傳遞是不需要時間的。

　　“側(cè)身?！?p>　　側(cè)身，萬寒身左擦過一個拳頭。

　　“伸手?！?p>　　萬寒的手抓住了一個手臂。

　　“提膝掰折?！?p>　　手部沒有絲毫猶豫地用力，抬膝接頂。萬寒看不見的手肘處，傳來清脆的一聲。

　　慘叫聲瞬間響起。

　　張藍昂的前臂與肘部扭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脫臼在數(shù)秒內(nèi)被萬寒和安簡單完成。

　　“萬寒？”萬?仍處在驚訝之中。

　　“滾吧。”

　　萬寒也沒有對面前仍在哀嚎的張藍昂繼續(xù)打下去：在這個小團體橫行的地方，對個人的太緊逼迫更容易招來所謂“為了義氣”的反噬。

　　在這個孤兒院的人們，都明白這個道理。

　　“去藥室吧?！?p>　　萬寒這次沒有其他反應。

　　手被萬?拉起，向前走去。

　　一步，兩步……

　　來到藥室，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你們來了？”一個溫潤如玉的男聲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萬寒突然就松懈了下來——在這個孤兒院，他的神經(jīng)，總是緊繃著。

　　院長似乎總是在藥室里待著。

　　這個和睦而友善的大人，這個知識淵博仿佛無所不知的大人，這個總是對著萬寒和萬?都無比溫柔的大人——這個孤兒院唯一一個大人。

　　他也是孤兒院的管理者。

　　“嗯，”萬?的聲音略顯冷淡，“萬寒受傷了?！?p>　　“萬寒又受傷了？”院長似乎略帶疑惑。

　　萬寒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為自己受傷而擔心的心情。

　　“抱歉……”萬寒呢喃。

　　“沒關系的，”聲音略帶笑意，仿佛在安慰萬寒，“來，讓我看看?！?p>　　萬寒的手被一雙柔和的手捧起，萬寒能感受到對方注視自己傷口的小心翼翼。

　　院長的聲音響起：“這次也很嚴重啊……雖然比起上周那次要好很多，不過大概還是要用掉一些點數(shù)……”

　　萬?即刻答道：“我這的點數(shù)應該夠用。”

　　“嗯，沒問題?！?p>　　在這個孤兒院，做每天定量分配的勞動任務才能獲得點數(shù)。

　　而點數(shù)，在這個孤兒院則類似社會上流通的貨幣了。

　　不過作為由管理者統(tǒng)一發(fā)放，高度基于個體本身信用及勞動產(chǎn)出所形成的“信用點”，稱它為“市場上的貨幣”多少有點不準確。

　　即便它確實可以被交易。

　　有所需要的物品，受傷后的醫(yī)療處理……很多東西，都可以通過點數(shù)來兌換。

　　甚至，當個人的點數(shù)積累到一定程度后，他便可以得到許可：離開孤兒院。

　　當然，這一點交易所需要的點數(shù)也無疑是巨額的。

　　“姐……”萬寒的心抽痛了一下。

　　“沒事的，有姐在呢，這次用掉的點數(shù)不多，不用為姐擔心?！比f寒感覺到自己的背被拍了拍。

　　萬寒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這么多年以來，由于自己“眼盲”的疾病，萬寒沒有辦法做任何被分配到的勞作。

　　也就是說，一直以來都是萬?在為他支撐著一切：他好像就是那個一直趴在萬?身上的寄生蟲，不斷汲取著萬?的血液。

　　但萬?毫不在意。

　　這讓他悲傷，也讓他痛苦。

　　“那萬寒，”萬寒感覺自己頭被摸了一下，“姐就先走咯？你在院長這要乖乖的！”

　　她還有今天的勞動生產(chǎn)要做。

　　“姐……”萬寒本來想說什么，但他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了：“嗯……”

　　腳步聲漸遠，萬寒卻看不到那個為他支撐起一切的背影。

　　院長的聲音卻于此刻響起：“你也不用太過于自責了?！?p>　　萬寒被牽著走到了一個白色的病床旁。

　　“坐在這吧?！?p>　　萬寒假裝伸手摸了摸他身側(cè)的病床，然后慢慢地坐了上去。

　　隨后他的手被拉起：“這次怎么也受傷了？我記得你不喜歡打架的吧?！?p>　　隨后他的手被輕輕翻動，院長大概是在觀察傷口。

　　萬寒沒有說話。

　　“哦？”聲音中似乎帶上了幾絲驚訝與疑惑。

　　萬寒的右臂被舉起。

　　“這也是張藍昂弄的嗎？對方的握力還真夠大的啊……”

　　萬寒的瞳孔一縮。

　　“那不是夢？！那不是夢？！”萬寒的心跳加快著。

　　右手的模樣映入眼簾。

　　白暫的手臂上，一個已然泛出青黑色的手印嚙咬于此。

　　駭人而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