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方的天氣，就像小姑娘的脾氣，說變就變。
梅云奇出門時，還能看到天空的月牙。他提著一大袋東西從超市出來時，天空竟開始雷鳴電閃，剛走出不遠，大雨嘩啦啦，洶涌而來。他以最快的速度躲到路邊的商鋪屋檐下，但還是濕了半個身子，連頭頂?shù)摹芴痄仭昝紱]看清，他也不在乎。
閃電伴隨著巨大的‘咔嚓’一聲，嚇得梅云奇一個哆嗦，感覺雷電就在身旁。以他的體質(zhì)，若是一道雷劈下來，他相信，更大的概率會是自己的位置，而不是那些隨意發(fā)毒誓的浪子們。
慶幸的是，雷公電母并未關(guān)照他，他木木地在原地等待著雨變小或停雨。
這個季節(jié)，陣雨在南方是極為常見的，梅云奇還未等來停雨，迎來了一排的漆黑，整排商戶瞬間停電，引得未歇業(yè)的商鋪里，紛紛有人出門查看。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河對岸的燈紅酒綠，一切如常。
陰暗中，雨也小了，梅云奇急急忙忙離開，生怕斷電之事是因自己而起。
下社城中村里的巷子本身就泥濘，一下雨更是如沼澤一般。梅云奇小心翼翼地走著，為的是唯一干凈的一只白布鞋?？陕飞系哪嗨剖峭巳诵裕绞嵌?，它越是黏人。
一陣車鈴聲飄過，白布鞋終是沒有逃脫變灰的命運，不止如此，他手上提的塑料袋刮到了三輪車的車身，一大袋東西灑落滿地，什么杯面、罐頭、餅干……統(tǒng)統(tǒng)覆蓋上了泥水。
這個三輪車師傅比之前的要有良心，急忙停車道歉，幫忙拾起。這種小場面，賠錢是不可能的，出于內(nèi)疚，師傅免費贈送了一條環(huán)保袋，事了，還不忘宣傳一番環(huán)保袋的各項好處，活脫像個城市環(huán)保小衛(wèi)士。
梅云奇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心痛，剛買的一堆食物，恐怕都要浪費了。他也沒有去怪三輪車師傅，畢竟連汽車都進不來的巷子，又沒有路燈，意外是常有的事。再者，自己倒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真的是小場面。
終于回到家，他路過二樓樓梯間時，之前發(fā)生的事還歷歷在目，讓他還有一絲興奮，回想起那樣明亮的眼睛，紅潤的臉蛋，甜甜的笑容，或許只有在夢里才能這么近距離看到吧！他甚至在意淫著，要是當(dāng)時動靜再大一些，說不定自己的陳年初吻就獻出去了。再想到女孩就住在二樓，心臟位置莫名地有小鹿在亂撞。
他一下心情好了許多，即便是發(fā)現(xiàn)了家里有他最討厭的蟑螂飛過，手里買回來的東西變成了廢物，還有腳上那雙白布鞋再次變成灰布鞋，他依然甜甜地笑著，若是此時有旁人，定會讓小伙子好好分享甜蜜。
雨水是最好的空調(diào)，一場大雨過后，Y城變得清涼，一夜好夢。
次日，當(dāng)周太太金鋪的三位員工開店時，發(fā)現(xiàn)他們一條街都停了電，這才知道路口電箱處的工作人員是在做什么。
大城市最怕的不是大區(qū)域范圍的停電，而是這種極小區(qū)域的停電，因為大范圍的話，供電局會比任何人都緊張，而如今這種情況，誰也不知道供電局安排來的電工要排查到什么時候。
停電并不能阻止周太太金鋪的正常營業(yè)，只是屋內(nèi)會稍微有些悶熱。
一大清早剛開門，沒等來客戶上門，卻進來一個大胖高個子，正是前一夜梅云奇在店外路上碰到的那人。他手上捧著的一束玫瑰花，應(yīng)該還是昨夜那束，笑嘻嘻地送到翠兒面前，說道：“翠兒，節(jié)日快樂，花送你”
翠兒尷尬地看了看花姐和安琪，就是不接花，將人拉到店外，生氣道：“你怎么到這來了？”
大胖子憨憨道：“昨晚到現(xiàn)在你一直不回我微信，我只能到這找你”
“拿開”翠兒猶豫了一下，推開玫瑰花，盡量壓低聲音，不悅道：“我已經(jīng)跟你說了，我不喜歡你，我們不合適?！?p> “我怎么了？我們即是老鄉(xiāng)，又喜歡打同一個游戲，怎么就不合適了。是，我現(xiàn)在是沒錢，但我很快就會有了，你相信我?！贝笈指邆€子急了，彎著腰，半蹲著，盡量低到翠兒的高度，開始拉拉扯扯。
看著坑坑洼洼的大圓臉湊過來，臉上除了油膩外還有一個兩個類似青春痘的小膿包，讓翠兒感到一絲惡心。她連連后退，胖子卻得寸進尺，她實在忍無可忍，抓起玫瑰花往地上一甩，花瓣葉子碎落滿地，怒道：“我最后說一遍，我不喜歡你，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p> 胖子像是被嚇壞了，怔在原地，突然發(fā)現(xiàn)四周有無數(shù)路人投來異樣的目光，臉色突然一紅，一改之前憨憨形象，一時露出滿臉恨色，一時又堆出一臉的委屈，道：“你怎么這樣！”
翠兒從未見過這樣的胖子，心中升起濃濃的歉意，但她又別無他法。
“瞅啥？”胖子拾起花，回身指著看戲的一個個路人，終于還是露出那不可一世的表情，似乎在等待有人回一句‘瞅你咋的’，然后與之大干一架。
“有什么了不起”胖子看著翠兒離去的背影，拿著手中的殘花，大力摔到一旁的綠化花池里，最后看了一眼‘周太太金鋪’的招牌，眼神極為復(fù)雜，然后轉(zhuǎn)身憤憤離去。
翠兒回到店里，突然心生委屈，抱住花姐就哭了起來，具體為何要哭，還哭得如此傷心，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緣由，總之就是心中不愉快。
安琪整理好妝容恰從內(nèi)屋出來，見此情形，上前詢問：“怎么了？那人是你男朋友嗎？吵架了？”
“不是”翠兒抹去眼淚，搖了搖頭。
“不是吵架？他欺負你了？”
被曲解意思，急得翠兒一把鼻涕一把淚，說道：“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也沒欺負我”。
“那你哭什么？”
“我，我……”翠兒拿著花姐遞過來的紙巾剛擦完眼淚鼻涕，情緒一下又上來了，像開了水閘一樣，眼淚嘩嘩直流，說道：“我就想著，今天是七夕，會不會有人約我，沒想到來了這么個玩意兒！”
小姑娘一句玩笑話似一把利刃，一下刺痛了兩個女人的心，誰也笑不出來。說起來，在場的三個姑娘，無論年紀(jì)大小，都是單身。孤單的人，尤其是女子，在七夕這樣的節(jié)日里，就如同離鄉(xiāng)的騷人，內(nèi)心總會生出莫名的感傷。
店內(nèi)沉默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聲慢慢消失，店里也沒有客人，安琪突然說道：“我看那人像個老實人，又人高馬大，交這樣的男朋友不好嗎？”
“對呀”花姐附言。
翠兒這時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一臉認真道：“哎，你們是沒有見到胖子剛剛那嘴臉。再說了，我談男朋友是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他那種三餐不著調(diào)的，我可不敢要。你們沒有聽過那句話嗎？寧可單著，也不將就?！?p> 看著翠兒一臉認真，說得頭頭是道，花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將就，呵，不將就……”安琪則不斷重復(fù)著一句話，發(fā)出的淡淡笑聲不知是自嘲，還是自嘲。
不將就這個詞，是對有選擇的人而創(chuàng)的，沒有選擇權(quán)利的人，甚至一個對象都沒有的情況下談‘不將就’，這不是癡人說夢是什么。周安琪還是很贊同父親的教育觀念，有遇到對象，莫通過當(dāng)下貧富貴賤而直接否定，沒有接觸就沒有話語權(quán)，所以要先溝通了解，再作定論。這些是她后來明白的道理。
至于寧可單著的想法，只是人的一時狂言，孤單永遠是每一人不愿面對的情感，尤其是良辰佳節(jié)，孤身一人時，最是惆悵。也是這個時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堅守心中孤單信念。誰會暗自對著空氣、對著上天示言要繼續(xù)享受孤獨，繼續(xù)不將就，最后的最后，只會讓后來的自己感慨年少無知、年少輕狂。
所以呀，此時聽到此番言論，她多么想對這個世界，大聲吶喊一句：去他媽的不將就！
周安琪認為自己就是最簡單的例子?；貞浧饋?，自青春期起，她也秉承這么一個想法，認為自己的初戀就應(yīng)該是自己未來的老公，所以不可將就。結(jié)果呢？至今連一個要好的男性朋友都沒有，更別提男朋友、初戀。
想著想著，周安琪想到前一天晚上那個充滿男性荷爾蒙的身體，這或許是她這幾年來除父親外親密接觸到的唯一一個異性。那憂郁的眼神，稀疏的胡茬，滾動的喉結(jié)，甚至是柔軟的部位，她在前一夜的夢中，似乎還夢到了……
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有著什么樣的經(jīng)歷？之前是不是跟自己有過交集？怎么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
上午開門營業(yè)，周太太金鋪里，一人一把小扇子，打打蒼蠅蚊子，或自顧扇一扇，悠閑得很。他們不知道的是店對面臭水溝對岸的一處高樓上，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金店，其中一個一臉絡(luò)腮胡的中年男子不時用望遠鏡望遠鏡觀察一番。
只見此人四五十歲年紀(jì)，胡子頭發(fā)中摻雜些許白色，眼角有一道明顯的長疤，關(guān)鍵是那深邃的眼神，與一身的氣質(zhì)，極為不搭。
忽然有敲門聲，其中外號‘瓜皮’的小黑自去開門。
來的是那大胖高個子，他一身酒氣，微微低頭進門，手上還攥著一瓶啤酒，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對著窗臺拿望遠鏡的中年男子說道：“坤哥，我等不了了，我現(xiàn)在就想去搶了丫的?！?p> 坤哥回頭看了胖子一眼，沒有回應(yīng)，拿起一旁的罐裝可樂喝了幾口，幾個呼吸之后，突然猛地一甩手，還有半瓶可樂的瓶子砸在胖子身上，同時怒罵道：“一大清早喝成這樣，還想去搶，你是不是瘋了，我怎么跟你們說的，我們?nèi)ネ?，萬一被抓了，最多蹲個兩三年，搶劫金店，至少十年以上，要是有個什么冬瓜豆腐，那是要判死刑的。”
見眼前一胖一瘦，一白一黑，胖龍和瓜皮，兩個愣頭青在眼前低著頭沉默不語，坤哥繼續(xù)說道：“叫你們平時多讀書你們不聽，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出來混。”
坤哥長嘆一口氣，這才問胖龍：“叫你去接觸金店的營業(yè)員，怎么樣了？有什么收獲沒有？”
胖龍被坤哥一通臭罵，縮到了沙發(fā)邊角，酒醒了七分，憨憨地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剛進店就被翠兒拉出來了，啥也沒看著?！?p> ‘啪’的一聲，桌上胖龍帶回來的啤酒杯坤哥一掃，飛到了角落，罵了一句：“廢物！這么簡單的事都辦不好?！?p> 胖龍被嚇得縮了一下，低著頭，細聲細語道：“店里烏漆媽黑，又悶，能發(fā)現(xiàn)啥有用的？”
屋里就三個大男人，聲音再小，坤哥還是聽見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忽然眼睛綻放精光，激動地拿起望遠鏡望遠鏡到窗臺往金店方向望去，開始莫名其妙大笑起來，然后跑到胖龍面前跳起來又親又抱，這讓屋內(nèi)的一胖一瘦、一白一黑兩個一頭霧水。
坤哥開心地問道：“那邊斷電了對不對？”
胖龍眼神中滿是崇拜，說道：“坤哥你怎么知道的？他們那里從昨天晚上那場大雨之后就斷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修好”
“太好了，都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如果今晚還沒通電，我們就動手。”
胖龍一下跳了起來，興奮道：“今晚嗎？今晚什么時候？”
坤哥拍了拍胖龍肩膀，同時示意瓜皮坐下，說道：“白天好好休息，睡個好覺，晚上我告訴你們具體動手時間。還有，不準(zhǔn)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