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郵局
按照此前的約定,每周一信。
本來對于陳晨這樣心思重的人來說,有機會吐露心事算是一種享受。
尤其是來到大學(xué)以后,他的神經(jīng)松弛了下來,多年淤積在心頭的念想終于有了疏通的機會。只要睜開眼睛,不,甚至在夢里,那些念想都會像氣球一樣膨脹,自動轉(zhuǎn)化成密密麻麻的文字。
但沒承想,現(xiàn)在卻成了無形的負(fù)擔(dān)。
跟此前寫第一封信時的心境不同,那完全是撕開內(nèi)心的落寞和孤獨給她看。但經(jīng)過一周來和肖瀟的神交,雖然每次也只是寥寥數(shù)語,他卻越來越感受到對方的開朗活潑,善解人意。這使他更加不想讓自己的陰郁和虛無,像霉菌一樣感染到肖瀟。
于是這封信成了命題作文。
他刻意規(guī)避著過去在他心中留下的創(chuàng)傷,但這如同是逼迫自己背叛自己,這并不容易,也并不好受。
他從周一就開始動筆寫這封信,不過接連寫了好幾稿,最終也都成了腳下的廢紙。后來他找到了一種相對安全放松的方式,就是像流水賬一樣寫下自己每天的所言所行。
但到了周六晚上,他在上音樂鑒賞課的時候突然來了一股沖動,所以又撕掉了流水賬。
那節(jié)課老師講的是陜北民歌,信天游。末了還播放了一首著名的曲子,《藍(lán)花花》。
青線線藍(lán)線線,
藍(lán)個瑩瑩地天,
生下一個蘭花花,
實實地愛死個人
……
聽著聽著,陳晨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他想起《血色浪漫》里,秦嶺和鐘躍民在黃土坡上對唱信天游的畫面。
黃沙漫漫,溝壑縱橫。他們兩人在直線距離上相距不過十多米,但要真正能觸摸擁抱到對方就得繞過百轉(zhuǎn)千回的黃土路,走上小半晌。
現(xiàn)在,陳晨更加感同身受。
雖然與肖瀟在同一所學(xué)校,也許幾天來就已經(jīng)擦肩而過,但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相遇。
他期待著有一天,可以在某個平常而又浪漫的一隅相遇,并且同時認(rèn)出對方,擁抱擁吻。
有時候他很想向秦凱討一張肖瀟的照片,然后提前去宿舍或者教學(xué)樓蹲點,以便提前品嘗到那種幸福滿溢的滋味兒,但后來他都忍了下去。
他隱約覺得肖瀟似乎也在等待一個這樣的時間和地點,不過偶爾也覺得自己被耍弄的小丑。
每當(dāng)?shù)诙N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時候,他就戴上耳機,循環(huán)播放許巍的《時光》。
說是談戀愛,卻仍舊跟單身狗無異,不想自己朝九晚五這讓秦凱頗為疑惑。
不過周五這天,陳晨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但還是像往常一樣不修邊幅。
“你去哪兒?”秦凱正在用吹風(fēng)機吹頭發(fā),“我說了多少次了,見媳婦兒得多少捯飭捯飭啊……這叫尊重,在乎?!?p> 陳晨聽著秦凱的嘮叨,“捯飭什么,我又不是去見她。”
“那你這是……”
“寄信?!标惓肯乱庾R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確認(rèn)信件還在那里。
“草,你還寫上癮了?”秦凱哈哈大笑,“寫信寫一兩次就得了,你打算一直這么下去啊?不是我說你,你不厚臉皮主動約她,啥時候能上位???”
“我們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這樣不挺好嘛……”陳晨知道上位不是什么好詞兒。
秦凱關(guān)掉了吹風(fēng)機,笑著說:“可拉倒吧,現(xiàn)在早就不叫精神戀愛了,而是叫喪偶式戀愛……”
陳晨沒打算再解釋下去,“別廢話了,你就告訴我最近的郵局在哪里就行了?!?p> “郵局?”秦凱瞪大了眼睛,“你們倆可真會玩?!?p> 最近的郵局距離C區(qū)只有兩站地。陳晨出門坐了公交車,都沒用上十分鐘就到地方了。
可郵局開門上班的時間是在八點鐘,他只好在門口等了三四十分鐘。
郵局很小,不過三十平米,一個守門的保安大爺,一個中年人負(fù)責(zé)快遞業(yè)務(wù),一個大姐負(fù)責(zé)信件郵寄。
“嚯,來這么早,是有啥急事嗎?”大姐倒是挺熱情。
陳晨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就是……想寄一封信?!?p> “寄信?”大姐在柜臺后坐了下來,“你們這年紀(jì)的,還寄信?。俊?p> 陳晨臉?biāo)⒁幌戮图t了,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帶著體溫的信箋。
“地址說一下……”大姐從桌屜里拉出鍵盤。
“啊……HLJ省HEB市江南區(qū)……”陳晨近乎虔誠地念著每一個字,“二十三棟三單元201,肖……”
“你等會兒……”大姐的手停了下來,“我沒聽錯吧?”
“怎……怎么了?”陳晨問。
“你是說,你要把這封信,從H大學(xué)的C區(qū)寄到A區(qū)?”大姐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陳晨。
“是……是,這樣不可以嗎?”陳晨吞吞吐吐。
“可以是可以,但有這功夫你走著就到了啊,你這往郵局一放,怎么著也得一兩天啊……”
陳晨低下了頭,“沒事兒,我不著急,越慢越好?!?p> 大姐狐疑地看著陳晨,又瞅了瞅信箋,“你能不能告訴你,你這里邊到底是啥玩意兒,不會是……威脅……”
眼看再這么搞下去,就越來越離譜了,陳晨只好實話實說,“我答應(yīng)我女朋友,每周寄一封信給她?!?p> 大姐愣了一下,感嘆道,“你們這小年輕,還真是有意思啊,頭一次見……”
這句感嘆隨即招來了大爺和大叔的興趣。
后來的每周五,陳晨都會準(zhǔn)時來到這個郵局,自然也和郵局里僅有的三個工作人員熟絡(luò)了起來。
他在此后的信中,向肖瀟談起自己對大興安嶺的向往,說起在葦鎮(zhèn)和老徐趙揕一起送牛奶的經(jīng)歷,當(dāng)然也談起自己跳墻出去上網(wǎng)的那個夜晚,打耳洞的當(dāng)天宿舍失火的情景,肖瀟都會在夜里煲電話粥的時候向陳晨問起更多細(xì)節(jié)。
于是在柳絮開始飄飛的夜晚,肖瀟突然對陳晨說:“給我講講關(guān)于那個日記本的故事吧?!?p> “什么日記本?”陳晨問。
“不要怪我好奇,我只是沒看明白,你寫過的一句話,‘我從未對一本被血玷污的殘破的日記本,添加上我對逝去之人的眷戀。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陳晨沉默了。
“你……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雨,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