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玉歷478年。
若不計昏迷階段,這已經是云川在神國待過的第二年。
自從他血煉成功之后,玉衡便賞了他一座庭院,沒有要求他做什么,只是說想住就住下,想走便走吧,說罷消失離開,據巫卿他們所說,玉衡是去閉關,準備沖破太上境,登上從未有人到達過的無人之境。
云川明白,玉衡是擔心他回到天外天后身上荒獸的氣息會被他們所排斥,所以在神國為自己留了位置。
如此大膽地收買人心的方式,恐怕也只有玉衡有這般胸襟與氣魄吧。
云川雖被稱為鬼將軍,卻沒有盡到一分將軍的職責,對此玉衡也是不顧眾將的聲討,安排了九圣獸之一的俠隱來替他管理軍隊,俠隱雖有不服,但也不敢違抗玉衡的命令。
他來到長春宮門口,放眼整個神國,除了玉衡的帝宮外,也只有長春宮能有如此氣派。
宮門和個個窗口大開,看來今日長春宮的主人心情不錯。
門口站著一排排侍衛(wèi),他們手持長戟站在宮門兩旁,可若仔細一端詳便能發(fā)現,他們竟然全都是傀儡!
侍衛(wèi)見云川來到,輕手輕腳地朝宮里走去,片刻后出來說道:
“鬼將軍請進。”
云川走進宮內,忽覺一陣壓抑,但很快便適應過來,這是宮內的陣法所導致的威壓,除了玉衡,也只有受過四十次血煉的他能在這長春宮進退自如。
一直到宮內深處,從宮門與窗口射入的陽光全止步于中央的青紗帳外。
帳內傳出女子青澀的聲音,“下去吧。”
“是!”話畢,侍衛(wèi)們朝云川鞠躬后輕步離開宮內。
青紗帳的布簾被拉開,云川對其扶手作揖。
“鬼將軍不必多禮。”
因患病臉色格外慘白,看上去異常柔弱,女孩緩緩睜開眼,黑色的眸子,說不出的深邃,仿佛要將世界洞穿。
云川因為在血樞中暈迷了七年,所以容貌還是九年前的樣子,而眼前的冷公子卻是真真實實的十七歲少年。
冷公子風輕,神國除了陛下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居然是個身患重病的人類女孩!
“公子今日怎有興致喚鬼過來?”云川一邊泡茶一邊問道。
風輕平日都住在自己的宮殿中無法出門,因此還為開玩笑地為自己的宮殿起名“長春宮”,說是宮里比古時皇帝的冷宮還要冷清。
風輕因身患重疾,只能待在玉衡為自己打造的宮殿內,宮內的侍衛(wèi)都是玉衡親自制造的傀儡,就連出門,也只能待在一座帶有特別結界的轎子內。
不過可不能因此而小瞧她,如今神國的盛狀與她脫不了干系,從神國建立起她就一直跟著玉衡,為玉衡出謀劃策。
她在年幼時救下了重傷的玉衡,痊愈后玉衡吃驚于風輕的才華,在她的建議下自立神國,為她研創(chuàng)出能維持她身體不進一步惡化的長春宮。
六年前也是她獨自向陛下提出并說服陛下同意策反白衣侯,成功之后也是她力排眾議讓陛下把兵權交給白衣侯,為白衣侯打造霜火宮,而白衣侯也不負眾望,仿照天外天建立了神國九部,讓九圣獸與自己一人擔任一部部首;
同時云川能有這般待遇,也是冷公子扛著九圣的不滿,讓玉衡為自己修建梨云居,讓他住在神國。
也正是因為冷公子提出大規(guī)模種植蜂玉蟲樹,讓荒獸們不再需要一味吞噬生命,利用蟲樹結的果便能進行修煉。
“抱歉,來到我這還要你親自動手?!憋L輕話中略帶歉意,“昨日陛下同我處理完政務后交代準備閉關,留下上好茶葉,白衣侯他們又不在,只能找你陪陪我了。”
“那鬼便先謝過冷公子了?!痹拼▽⒅蠛玫牟柽f過去。
風輕伸出木柄接過,提醒道:
“小心些,這里頭的陣法就算是你也碰不得?!?p> 自從他在神國定居后,風輕一個月總會讓云川過去兩三次,與他聊當今神國的各種情況,以及當今天下大小事,一來二去,兩人也漸漸成為好友。
風輕抿了口茶,清雅的茶香在口中散開,味道并不深厚,但那股若有若無的甘甜卻令人回味無窮,透入心脾。
倆人開始一陣閑聊,聊到風輕近日的身體有沒有什么不穩(wěn)定,又聊到云川院子里的花開得如何如何......
風輕忽然開口詢問:“鬼將軍對這天下大勢,可有何預測?”
“在公子面前,何人敢談預測,只能說是個人的些許看法罷了?!?p> “細說?”
云川看著眼前的冷公子,輕嘆一聲后開口道:“當今天下雖然安穩(wěn),但也只不過是因為神國和天外天勢均力敵所導致的表像,一旦有人打破這平衡,這短暫的寧靜也必定結束?!?p> “那依鬼將軍之見,這平衡又會在何時被打破?”
“這取決于陛下和歸宗。以神國現在的能力不遜于天外天,所以決定性的戰(zhàn)力,還是陛下和歸宗,要么是陛下率先沖破太上境的桎梏,要么是歸宗大壽將至,二者任何一個達成,大戰(zhàn)都會被引發(fā)。”
玉衡和歸侴,當今天下唯二的太上境宗師,卻又站在完全對立的兩方。
即便是宗師,壽命也只比旁人多那么一些。而歸侴年事已高,不像玉衡,不僅是荒獸還正直壯年。但只要持續(xù)地耗下去,勝利的天秤終會傾向神國。
如今的連云十三部已然經歷了大換血,其初衷也隨之消失,整個世界在他昏迷的七年中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他才住在神國,不是云川不想回去,而是他已經回不去了。
他是個被時代遺棄的孤魂野鬼,無心,也無力再追逐上去。
風輕點點頭,這位鬼將軍在這方面的敏感程度不亞于白衣侯。
“鬼將軍所言不錯,不過您還漏了一點。”
“請公子明細。”
“鬼將軍可知道,殷長生?!?p> “嗯?”他當然知道,歸侴和殷長生,這一對師兄弟在天外天可是兩個足以載入史冊的兩位人物,身為師兄的歸侴無心修行,卻成為天外天近百年來的唯一一位太上境靈師,而醉心武道的殷長生卻止步于大師,終生找尋踏入太上境的道路,卻始終不得志,但同樣的,數次沖擊太上境的失敗不僅沒成為他的心魔,反而激勵他勇往直前,成為宗師之下的第一人!
相同的是,二者都為了天外天鞠躬盡瘁,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普天之下,敢沖刺這么多次宗師的也只有他一人。
“公子是說,殷長生可能突破宗師?”
“非也?!憋L輕搖了搖頭,不禁領云川有些好奇。
“陛下此次閉關事關重大,如今已過去兩年,消息自然是瞞不住,九圣和白將軍也不可能常駐神國之內。殷長生與歸侴雖然因志向不同導致兩人不對付,但他們畢竟是師兄弟,歸侴的請求,殷長生還是會答應的。若是殷長生趁白將軍等人不在突然襲擊,神國必然遭受重創(chuàng)?!?p> 聽聞此言,云川知道冷公子此番約自己到長春宮來的目的了。
“公子是想,到時候鬼能出手?”
“正是!”
云川不知如何開口,這兩年的安逸生活讓他不想參和到現世的紛爭當中,他很想拒絕,但能在此處定居已是收了玉衡的恩情,何況他們還幫自己重鑄和穩(wěn)定肉身,這份恩義讓他有些動搖。
“鬼將軍不必如此著急,這也只是最壞的打算。”風輕笑著擺擺手,并不急于得到答復。
如此隨和的模樣不由讓云川想起玉衡,兩年前他也對自己說過差不多的話。
“鬼可否冒昧地問一句?”
“嗯?”風輕饒有興致地看向云川,好奇他想問什么。
“公子身為人類,為何對神國如此上心?”云川直視著風輕的雙眼,似乎想透過這扇窗戶看到其內心深處。
對此風輕淡然一笑,“沒想到困擾鬼將軍的,竟是這件事?!?p> 沒錯,這兩年來云川也在不停地思考,他待在神國是否正確?
雖然自己已然算不得是個人類,但遠離塵世獨自生活也未嘗不可,居于神國,使他有種負罪感。
百林哥因他而死,而他卻受了殺死百林哥的人的恩惠,還定居于他們的國家。
風輕笑著看云川,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為神國出謀劃策,是因為我與陛下的情義,我救陛下一命,陛下為我續(xù)上陽壽,續(xù)命的方式有很多種,陛下為了我選擇了最長久、最困難的方式?!?p> “我自幼與母親生活,父親當了苦力死在了蠻荒,因為包庇陛下的事被發(fā)現后,我們本該被處死,是陛下救下了我?!?p> “在天外天,等待我的只有死,而在神國,我能救助更多的人?!?p> “從戰(zhàn)爭開始的那一刻起,任何人都是罪惡的?!?p> 回去的路上,云川看著身邊一道道飛過的亡魂,它們都是被人類殘殺后的地縛靈。它們全都還沒能化形,有的還只是幼年荒獸。
在蠻荒時,他也經常能看見這樣的景象。
人和荒獸的孤魂四處游蕩,他們死無全尸,三魂七魄皆游離亡骨之外,不入地府,不踏輪回。
當晚,梨云居傳來悠長的戲腔,隨著戲曲的起起落落,神國內的“人”們只覺一直以來莫名的壓抑感驟然消失,那股被監(jiān)視的感覺也不再有,他們也夢到了許久未見的家人們,在向他們揮手說再見。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