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為國生憤成不敬，免胄自討世人驚。取威定霸功勛著，古來元戎第一人！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正當(dāng)危急時刻，沙洲后一支水軍出現(xiàn)，帥船上有人高叫；孟明視等三人與岸上陽處父聞聲看去，俱都認(rèn)識，正是秦軍大將公孫支。只這一聲大喝，孟明視心花怒放，陽處父冷水澆頭。那漁舟瞬間靠上大船，公孫支令將孟明視三帥接到自己座船上來，再欲接那漁翁。未料便當(dāng)軍士去扶時，那漁翁卻是一觸即倒，原來早已氣絕身亡。
孟明視立于船頭，凝視岸上，高聲叫道：“崤山一戰(zhàn)，雖是由我未經(jīng)假道，便引兵車侵越晉境引起。但你國元帥先軫盡施詭詐，不先約期列陣，正面討而伐我；而是不予知會，暗地伏兵三面，以計勝我，是違背戰(zhàn)則，實未令人心服也。我三人已蒙晉君不殺之恩，是何人復(fù)使將軍前來趕殺？天幸公孫將軍來救，我等不當(dāng)死于晉國耳。此番回國，若我國君不加誅戮，三年之后，當(dāng)親至上國，拜君之賜！”陽處父方欲還口，公孫支將手一揮，秦國舟師已蕩入中流，駛向西岸而去。陽處父因無渡船，跌足而恨，只得還歸本國，來報元帥。
先軫聞報，沖沖大怒，便與陽處父同見晉襄公，復(fù)述孟明視之言，因道：“其說三年之后，當(dāng)至我國拜君之賜者，必是要蠱惑秦侯，伐晉報仇。不如我乘其新敗喪氣之日，先往伐之。”襄公答道：“便以此事委于將軍，但需從長計議?！毕容F怒不可遏，忽然起身，直唾襄公坐席，說道：“從長計議！主公若非只聽婦人之語，擅自釋放秦軍三將，而與臣等從長計議，則焉有今日之失，來日大患！”說罷大步下殿而去，毫不回顧。陽處父在旁陪侍，見元帥失態(tài)如此，直驚得目瞪口呆，急向襄公下拜道：“元帥無人臣之禮，屬大不敬之罪；然念其屢立大功于國，尚請從輕處置?！毕骞珣研吆⒌溃骸吧冕屆厦饕暼耍臼枪讶溯p信母命，釀成大錯。元帥直言而已，何罪之有？”陽處父聞言，再拜辭出，追上先軫，以適才國君之語相告。先軫聞言，忽悟自己當(dāng)面唾君，下殿不顧，不由驚呆半晌，懊悔不及。
復(fù)說公孫支引水師迎回三帥，還至秦都，止于城外，使人報入城去。秦穆公聞?wù)f秦師敗于崤山，全軍盡沒，且三帥皆為晉軍所獲，本來寢食俱廢。忽聞報三帥釋放還歸，被公孫支接回，不由轉(zhuǎn)憂為喜，對眾臣道：“若非百里奚與蹇叔提前巧計安排，安得三位將軍復(fù)還？其止于城外而不入，是懼我問其敗軍之罪，眾卿可隨寡人出城去迎?！痹捯粑绰?，早有數(shù)臣奏道：“孟明視等三帥喪師辱國，依秦法當(dāng)誅，何當(dāng)主公親自出迎耶？”穆公嘆道：“此番兵敗，是寡人不聽蹇叔、百里奚之言，純屬自招，且累及兩位老臣三子。罪在于孤，豈可委過于他人？且千金易得，一將難求，若我殺帥以掩己過，徒遺天下之笑?！蹦嗣該Q素服，迎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三人于城郊。三人見國君親自來迎，頓首大慟，請求治罪。穆公命眾臣哭唁，設(shè)壇祭奠陣亡三軍，然后還城，復(fù)用孟明視等三帥主兵，愈加禮待。
諸侯聞晉國大勝秦軍于崤，俱來朝拜晉侯，承認(rèn)襄公可繼其父文公霸主之位。惟衛(wèi)成公姬鄭念及前仇不朝，并以大夫孔達(dá)為將，引車百乘攻鄭，伐綿、訾二城，及于匡邑。晉襄公聞報，遂暫寢伐秦之謀，命先軫會合諸侯，引軍攻衛(wèi)，占領(lǐng)戚邑。便在此時，北邊忽然來報，說翟狄之主白部胡引兵犯界，已過箕城。襄公聞報大驚，急命召回先軫，問道：“翟與晉國無隙，且為姻親之好，向來各安其境。今無故來犯，我當(dāng)以何策應(yīng)之？”
先軫冷笑道：“何謂無故來犯？當(dāng)先君文公出亡之時，翟君以親女二隗妻之，一配文公，一配趙衰。寄居十二年間禮遇甚厚，并無虧代；及文公返國后得繼君位，翟君又遣使前來拜賀，并送二隗先后還晉。先君與翟君乃是翁婿之親，未以厚禮還報翟君大恩，也倒便了；翟君亦常念先君之好，故而隱忍不言。今先君去世許久，主公即位經(jīng)年，卻妄自尊大，只以中原方伯自居，并不與翟國遣使通好，將姻親之情全部斷絕；又恰逢翟君謝世，其子白部胡嗣位。此位新主也是妄自尊大之輩，且自恃其勇，故乘喪來伐，又有何奇怪？”
襄公聽其口氣，知道前番私放秦將之事，他心中氣惱未消。于是便陪個小心，起身施禮道：“先君勤勞王事，雖未暇報恩于翟，但翟君并未見怪。此是先君仁德布于天下，故不為人仇之。今其主來伐我喪，是寡人德薄寡義，故招諸侯仇也。子載先生乃先君舊臣，寡人不敢以臣下視之；然卿皆竟乃晉國六軍統(tǒng)帥，兵權(quán)在握，璽印在手。賢卿若還顧念先君舊日情誼，不棄后輩小子，則寡人幸甚。今翟兵即來，便請大帥不憚勞苦，引兵拒敵如何？”
先軫見襄公如此謙遜，又再咀嚼國君話中意思，便如五雷轟頂。由是自降三階，伏地再拜奏道：“前番，微臣只因不忿秦帥之釋歸，怒激之下竟面唾君席，出殿不辭，實無禮之甚也！兵事尚整，惟禮可以整民。無禮之人，豈堪為帥？臣愿交出元帥兵符璽印，讓出職權(quán)，請主公別擇良將！”襄公撫慰道：“卿激于忠心義憤，唾席而已，有何不可？至若出殿不辭，卿為長輩，孤乃小子，有何不宜？今御翟人入侵，乃國之重事，卿其勿辭！”先軫萬不得已，再拜而出。未出殿門，便即忍不住仰天嘆道：“為將者不能立于朝堂，死于戰(zhàn)陣之上，有何不可？不料未死于秦，誰知卻死于翟也！”襄公及眾臣聞之，皆不知其意所指。
于是先軫點起三軍，用己子先且居為先鋒，欒盾、郤缺為左右隊，狐射姑、狐鞫居為合后，發(fā)車四百乘，出絳都北門，直望箕城進(jìn)發(fā)。兩軍相遇于城北平野，先軫見天色已晚，便下令安營扎寨，一夜無話。來日五鼓，傳餐已畢，擂鼓聚將，出營列陣。各自三鼓，翟主白部胡親自出戰(zhàn)，先且居引車而退，將翟軍誘入深谷，左右伏兵俱起，斬胡騎百余。白部胡恃勇殺出重圍，將至谷口，忽遇晉下軍大夫郤缺，迎面一箭，直射中白部胡咽喉，自腦后穿出，登時身死。當(dāng)時先軫正在中營，聞軍士來報：“白部胡所部皆被圍殲，翟主亦被郤缺將軍斬首?！毕容F喜道：“翟狄授首，此戰(zhàn)既勝。我當(dāng)入敵陣自討，以罰面唾君席之罪！”
說畢親援長戟，驅(qū)車殺入翟軍右陣，便如劈波斬浪，直至垓心。右陣主將乃是翟主白部胡之弟，名曰白暾，尚不知兄長之死。忽見敵軍中有單車馳入己陣，并無后繼，傳令迎敵，并命調(diào)弓箭手圍而射之。先軫奮起神威，往來馳驟于陣中，殺敵將三人，騎士二十余人，自己身上并無點傷。翟軍被其神勇所懾，無不驚呆。再過片時，號角聲起，翟軍忽退，閃出一大片空地，原來是弓箭手到了，將先軫戰(zhàn)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此時已有人認(rèn)出此位單車將軍，報與白暾道：“啟稟頭領(lǐng)，陣中所困敵將，卻非別個，乃是晉軍大帥先軫?！?p> 白暾聞報，大吃一驚，暗道：“先軫身為三軍主帥，因何輕入重圍，自取其死？”于是高聲喝道：“對面老將軍，可敢報上名來？”先軫將手中長戟平端胸前，呵呵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晉國中軍之帥，先軫是也。”白暾這才相信是實，接又叫道：“人言晉帥多智，未料乃是匹夫之勇也。公雖驍勇，既入我重圍，插翅難飛。若棄兵下車投降，我必勸說我家大王，便似晉侯釋放秦帥孟明視一般，亦放你歸晉。”先軫大笑道：“你那翟狄王白部胡，已被我下軍大夫郤缺射死矣，又何能釋放我歸國？自古以來，只有戰(zhàn)死將軍，焉有投降元帥！”說罷摘下頭盔，運(yùn)足力氣，直向白暾擲來。白暾輕輕避過，喝罵一聲道：“老賊，你自尋死，某又何必客氣？”就馬上引弓發(fā)矢，只一箭，射向先軫前胸。
先軫看見箭至，不躲不避，以肩受之。白暾暗罵自己道：“某發(fā)此矢，何其愚蠢！其為三軍之帥，自然身被重鎧。我不射其咽喉，卻射前胸，如何射得入去？”正心念電轉(zhuǎn)，忽聽噗地一聲，利箭刺入先軫肩窩，射個對穿。先軫痛哼一聲，復(fù)哈哈笑道：“今日一戰(zhàn)，我為三軍之帥，若不于陣上親自殺敵，無以證明吾雖年邁，但猶勇不可當(dāng)。爾翟狄既知老夫之勇，又多所殺傷何為？速命弓手，亂箭齊發(fā)可也。”說罷自裂上衣，原來竟然身無片甲，露出一腔胸毛。復(fù)推御者下車，自以左手控馬，右手執(zhí)戟，驅(qū)車上前。白暾見狀，暗贊：“勇哉，此翁！”遂命放箭。一時之間，矢如飛蟥，先軫以身受之，箭集如猬，尸立不仆。白暾便命刀手上前，以旗角蒙其首而斬之。正在此時，先且居率領(lǐng)晉軍大至，來救父親。白暾便命收軍，退后十五里扎營。先且居得收父尸以還，起箭盈斗；晉軍無不大哭，聲震云宵。
便在此時，郤缺提著白部胡首級，同諸將到中軍獻(xiàn)功。眼見元帥無頭尸體，亦不由大哭，說道：“我等拼卻戰(zhàn)功不要，愿以白部胡之頭，換回元帥首級?！毕惹揖拥溃骸叭羰侨绱?，便謂與敵議和；當(dāng)先奏國君，方可行之也?！编S缺、欒盾、狐鞫居、狐射姑等此時畢集營中，齊都稱是，便推舉少帥先且居為首，上奏國君。有守衛(wèi)中營帥帳軍士持簡來報：“元帥單車出營，沖陷敵陣之前，已寫下奏章，命末將轉(zhuǎn)呈少帥?！毕惹揖咏舆^，觀其略云：
臣中軍大夫先軫，自知當(dāng)面唾席，無禮冒犯國君，大不敬罪也。既國君不加誅討，臣能安之若素耶！此番與翟狄之戰(zhàn)，仗主公威靈，諸將用命，已期必勝。臣為三軍之帥，若歸而不受君封，是遺主公有功不賞之譏也；若歸而受賞，是云無禮君主之臣，亦可因戰(zhàn)功以贖己罪也。則有功不賞，何以勸功？無禮論功，何以懲罪？功罪紊亂，何以為國？臣不能自解，故將馳入翟軍，死于敵陣。既主公不討臣罪，臣便假手翟人，以代君主之討可也。
讀至奏簡末尾，卻見一幅絹帛夾在其中，上面有字。乃將奏章交給諸將，自觀其帛書云：
遺囑我兒且居：為父侍晉，從文公在外流亡一十九載，只有苦勞，不敢言功。至奉主復(fù)國，便掌軍權(quán)，馳聘沙場半生，計有兩次大戰(zhàn)。一為晉楚城濮之戰(zhàn)，再為晉秦崤山之戰(zhàn)。此二戰(zhàn)也，為父皆以詭計，不依‘戰(zhàn)之以禮’之法。則一戰(zhàn)滅楚軍大半，子玉死之；二戰(zhàn)覆秦軍精銳，孟明視等三帥擒之。夫楚與秦，皆當(dāng)世大國，足可與晉國一較上下者；若二國懷恨聯(lián)合，則晉之大禍至矣。父若不死，待其二國復(fù)仇之日，則是我先氏滅族之時。為父不檢，又有面唾君席之逆，主公豈有不以我全族性命，以免舉國之兵禍耶？故為父甘愿死于戰(zhàn)陣，并以戰(zhàn)功免我先氏闔族之禍也。我死之后，晉侯必不復(fù)恨先氏，并必重用我兒。故你兄弟伯叔，宜傾力扶保晉國，不可懷怨，更不可懷有貳志也。切切，至囑！
且居覽罷，心情激蕩，欲再次痛哭，勉強(qiáng)忍住。乃納書入懷，與眾人商議道：“未知誰愿為使，去見主公，奏請交換我父首級，休兵罷戰(zhàn)？”正說至此，營門忽報，說翟主之弟白暾，差人前來下書。先且居命令喚進(jìn)，覽書而觀，卻正是要求彼此交換首級之事，并說已將先軫大帥首級送去晉都絳城，交付襄公。未幾，絳城使者亦至，下達(dá)襄公指令，說擬準(zhǔn)予議和，命且居交還翟主白部胡首級給白暾，就便班師回都，將先元帥首級與尸體合葬。
至此塵埃落定，先且居遂命來使帶回翟主首級，自與諸將及三軍舉哀，為父發(fā)喪，并班師回京。是夜白暾亦潛師回翟，為兄白部胡合尸殯葬；因白部胡無子，白暾遂嗣位為君。聞?wù)f晉師還都，襄公親接大軍至郊，命開匣請出先軫首級，與尸身縫合入殮。當(dāng)打開半幅旗角之際，襄公、且居及諸將觀之，見先大帥須發(fā)戟張，目光炯炯，竟如生時一般無二。襄公撫其尸慟哭道：“將軍死于國事，英靈不泯，遺表所言，足見忠愛，寡人不敢忘之。晉國六軍璽印，就此交付公子先且居執(zhí)掌，君臣誓不相負(fù)，公其放心瞑目！”言罷，乃即于柩前拜先且居為中軍元帥，以代父職。說也奇怪，當(dāng)先且居拜印之時，先軫其目遂瞑。
先軫喪事已皆，襄公復(fù)獎郤缺射殺白部胡大功，因其為前大夫郤芮之子，乃復(fù)將冀城賜為食邑，并嘉慰道：“因卿能贖你父之罪愆，故還爾父之封邑也！”又以先茅縣封賞胥臣道：“若非卿當(dāng)初力排眾議，薦舉郤缺，亦不能成今日大功，得此干國良將?！敝T將見襄公封賞得當(dāng)，無不悅服。自此先軫生前舊部，皆歸少帥先且居統(tǒng)轄，各無異辭。
行筆至此，便說先軫功過及歷史地位，以結(jié)其平生。正如先軫在留給其子遺囑中所述，其一生中半生流亡，半生征戰(zhàn)，于治國及經(jīng)濟(jì)并無特別建樹，只在軍事活動中大放異彩。其主要軍事成就，便是親自指揮并贏得城濮及崤山之戰(zhàn)。在城濮之戰(zhàn)中，先軫助文公下定爭霸決心，并屢初奇計，最終指揮晉軍大敗楚軍，創(chuàng)下誘敵深入、使用間諜、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擊破敵軍戰(zhàn)例，首開古之未有戰(zhàn)術(shù)。后于國喪之際輔助襄公，又與秦軍進(jìn)行崤之戰(zhàn)，全殲秦軍，俘其三帥，復(fù)創(chuàng)中國軍事史上首個伏擊殲滅戰(zhàn)例。兵行詭道，其實始于此公。
先軫善于創(chuàng)新，能將謀略用到極致，對中國古代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之形成，軍事學(xué)發(fā)展作出極大貢獻(xiàn)，堪稱其后諸子百家中兵家之開山鼻祖。又將外交手段納入戰(zhàn)略范疇，首開“兵者詭道”先河。城濮戰(zhàn)前，先軫所用外交手段，極盡詭詐欺騙，與周禮所定戰(zhàn)爭外交迥然不同。城濮之戰(zhàn)中，又運(yùn)用詭詐戰(zhàn)術(shù)，分三個戰(zhàn)斗編組，根據(jù)各自特點分別采取不同戰(zhàn)術(shù)，先將楚軍左、右兩軍各個擊破，中軍便成孤弱，使成得臣不得不全面潰退。如此指揮藝術(shù)，此前絕無僅有。亦正是先軫，打破春秋戰(zhàn)爭常規(guī)，以超越時代之軍事思想，引領(lǐng)華夏民族擊退南蠻異族入侵，從而奠定晉國兩百年春秋霸業(yè)。亦正因其“兵不厭詐”思想，先軫未得后世史家尊重，《史記》未為其單獨(dú)列傳，《左傳》對其更是寥寥數(shù)筆，以至后世學(xué)史者多不知先軫其人。
后世論及兵家，大都將孫武列為創(chuàng)派祖師，其實并不公平。先軫早于孫武出生一百五十年許，一生每戰(zhàn)必勝，所向無敵，并將戰(zhàn)爭當(dāng)作專門學(xué)問，甚至當(dāng)作藝術(shù)加以研究。兵家經(jīng)典《孫子兵法》，其實半是總結(jié)先軫戰(zhàn)爭藝術(shù)，其中很多軍事思想，都可在先軫所指揮經(jīng)典戰(zhàn)役中找到實戰(zhàn)根據(jù)。據(jù)東漢班固所著《漢書·藝文志》，曾提到當(dāng)時已經(jīng)失傳兵書著作目錄，便有《孫軫》五篇、圖二卷。后世認(rèn)為，《孫軫》其實就是先軫所著兵書也。與先軫同期名臣之中，趙衰以識人著名，其對先軫評價謂曰“有謀”。其以出眾謀略，處處深謀熟慮，大敗強(qiáng)敵楚、秦，開創(chuàng)文、襄霸業(yè)。然而其雖精于軍事，卻不善于政治，是其短處。故雖公忠體國，耿正忠誠，最終因得罪秦、楚二侯，尤其得罪本國襄公，只得選擇以身殉義。
閑言道罷，書歸正本。便說晉文公既死，又因與秦交惡，翟狄內(nèi)侵，許、蔡二國便背晉盟，復(fù)受盟于楚。晉襄公聞而大怒，便拜陽處父為將，使帥師伐許，因而侵蔡。楚成王聞報，亦針鋒相對，命斗勃同成大心帥師救之。兩軍遇于汦水，隔岸下寨，就此對峙，擊柝之聲，彼此相聞。如此相持兩月，看看歲終，晉軍糧食將盡。陽處父意欲退軍，恐為楚人所笑，遂思一計，乃使人寄戰(zhàn)書于楚帥斗勃道：“將軍若欲戰(zhàn)時，我軍當(dāng)退一舍之地，使貴國濟(jì)水列陣，決一死戰(zhàn)。若是不敢，便請退軍，以免空費(fèi)軍資民財？未知敢否？惟速裁決?！?p> 斗勃覽書大怒道：“陽處父欺我不敢渡河耶？”便欲應(yīng)其渡河決戰(zhàn)。成大心急諫止道：“將軍不可，此激將之計也。晉人無信，不似宋襄公誠實；其言退兵一舍，殆誘我耳。若乘半濟(jì)而擊，我軍進(jìn)退無據(jù)矣。不如姑退，讓晉軍涉河來戰(zhàn)，我反客為主，不亦可乎？”斗勃大悟，乃遣晉使回復(fù)陽處父，請晉軍渡河決戰(zhàn)。并當(dāng)晉使之面?zhèn)髁钴娭?，兵退三十里下寨，以讓晉軍濟(jì)水。晉使渡河還報，陽處父卻命其宣言于眾將道：“楚將畏晉，不敢涉水來戰(zhàn)，已率軍遁去矣。”遂命連夜拔營，班師還國。斗勃聞晉師已退，知道上當(dāng)，亦下令班師。
周襄王二十七年，西蜀戎王聞?wù)f秦穆公賢明，遂遣由余為使至秦，通好觀政。由余姬姓，字懷忠，乃周武王少子唐叔虞十五世孫，周攜王后裔，晉鄂侯曾孫。因曲沃武王伐晉時，流亡西戎，拜為大夫。秦穆公向聞由余大才，以禮相待，并召以問政。穆公問道：“寡人嘗聞道，而未得目見之。愿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常何以哉？”由余對曰：
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昔者堯有天下，飯于土簋，飲于土铏。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月所出入者，莫不實服。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子，削鋸修其跡，流漆墨其上，輸之于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禪天下而傳之于禹，禹作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畫書其內(nèi)，縵帛為茵，將席頗緣，觸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旒九，食器雕琢，觴酌刻鏤，白壁堊墀，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少。臣故曰：儉其道也。
秦穆公聞而大喜，如同醍壺貫頂，樂不可支。待由余退出，便請蹇叔問道：“我聞鄰有圣人，是敵國之患也。由余圣人之才，若縱其歸國，足為我秦國之害，如其奈何？”
蹇叔奏道：“西戎之使，殺之不可，留而不能，臣已老邁，無計可施。主公可召內(nèi)史王廖問之，必有妙策說服由余投秦，為主公所用?！蹦鹿笙?，遂召王廖入，告以蹇叔之薦，說道：“今由余，西方之圣人也，寡人患之，吾將奈何？”王廖奏道：“臣聞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遠(yuǎn)，未聞中國之聲。君其遣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后為由余請期，以疏其諫。彼君臣有間，而后可圖也?！蹦鹿Q善，遂一邊款留由余在秦，一面令王廖使蜀，送給戎王十六名歌妓，皆是國色天香，色藝雙絕者。戎王笑納，非常迷戀，彼此每日沉溺酒色之中。因而一年不曾率族遷徙，更換草地，致牛馬死亡一半。族人由此漸漸離心，四散流亡尋牧。
周襄王二十八年春，秦國休養(yǎng)生息，人強(qiáng)馬壯，穆公再命孟明視領(lǐng)兵攻晉，以雪崤山戰(zhàn)敗之恥。晉襄公率軍迎戰(zhàn)，兩軍遇于兩國邊境之彭衙。雙方列陣，首通戰(zhàn)鼓方起，晉車右將軍狼曋率部下二百余人首先沖入敵陣，疾如狂風(fēng)，矢戈齊施，秦軍陣腳大亂。先且居見狀，揮令晉軍主力隨之發(fā)起攻擊。秦軍大敗，狼曋緊追不舍，因深入敵陣，后援不繼，最終力戰(zhàn)而死。秦晉兩軍隔河對峙至同年冬，晉襄公發(fā)布方伯盟主檄令，復(fù)聚宋、陳、鄭三國，命先且居為將，率聯(lián)軍伐秦，相繼攻克汪邑及彭衙，然后撤兵。
當(dāng)時由余在秦，屢請回戎，秦穆公只是不許，亦每日置酒高會，熱情相待。直到年余之后，秦聞西戎部族不和，牛羊不盛，這才肯放由余回國。由余回歸部落之后，多次向戎王進(jìn)諫，屢獻(xiàn)振興部落之策，戎王皆都不聽，且疑其年余不歸，必私通秦國，暗生殺機(jī)。秦穆公聞此，又屢次遣使通戎，時時派人秘密邀請。由余見離間已成，于是只得離開戎王，暗隨來使東歸關(guān)中，投降秦國。秦穆公大喜，立即用為上卿。于是由余謀伐戎王，助秦穆公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后唐人有詩論及由余相秦，稱霸西戎之事，其詩文曰：
奕奕輕車至，清晨朝未央。未央在霄極，中路視咸陽。
委曲漢京近，周回秦塞長。日華動涇渭，天翠合岐梁。
五丈旌旗色，百層?xùn)寴鞴狻|連歸馬地，南指斗雞場。
晴壑照金戺，秋云含璧珰。由余窺霸國，蕭相奉興王。
功役隱不見，頌聲存復(fù)揚(yáng)。權(quán)宜珍構(gòu)絕，圣作寶圖昌。
在德期巢燧，居安法禹湯。冢卿才順美，多士賦成章。
價重三臺俊，名超百郡良。焉知掖垣下，陳力自迷方。
由此按下秦伯，復(fù)說楚王。且說上大夫斗勃因與王長子商臣有隙，遂言于成王道：“楚國之嗣利于少，不利于長，歷世皆然。商臣蜂目豺聲，其性殘忍，今日受而立之，異日復(fù)惡而黜之，其為亂必矣?！睅状稳M(jìn)言，不肯罷休。楚王由是心動，遂欲廢黜長子商臣，改立王子職為太子。未料行事不密，信息傳之于外。商臣聞?wù)f斗勃屢次進(jìn)言諂害，心懷怨恨，咬牙切齒，便欲反擊，只恨無機(jī)可乘。及斗勃率軍救蔡，與晉軍對峙近三個月后不戰(zhàn)而歸，商臣以為時機(jī)難得，便進(jìn)譖于成王道：“令尹子上受陽處父之賂，故賣陣于晉軍。”
成王見斗勃不發(fā)一矢回兵，本就心存疑惑，此時太子進(jìn)奏，立信其言。遂遣使攜王劍至令尹府宅，賜于斗勃，令其自裁，不許復(fù)進(jìn)宮相見。斗勃因知不能自明，嘆道：“我妄自干涉國君立嗣之事，固宜其死也?！蹦艘酝鮿ω睾矶?。適逢成大心造府拜訪，恰見其事，相救不及。于是驚怒如狂，便問王使：“令尹何罪，命伏王劍而死？”王使說道：“因受晉將陽處父賄賂，賣放晉軍也?！闭f罷不敢多耽，自回宮復(fù)命去了。成大心大哭道：“哀哉，痛哉，惜哉！先中晉人詭計退兵，何不歸而奏王，致復(fù)中他人之譖耶！”于是進(jìn)宮，來找成王辯理。正是：只因稟正不屑辯，至死多少負(fù)冤人！欲問其辯冤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