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南風(fēng)初勁北風(fēng)微，爭長諸姬復(fù)娶齊。越境定須千兩送，半途應(yīng)拭萬行啼！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荀躒亦自痛恨趙鞅，拆散韓、魏與智氏聯(lián)盟，今聞梁嬰父之計，立即采納，遂親自修書，派人送往晉陽，轉(zhuǎn)告趙鞅道：“士吉射、荀寅雖確實發(fā)動叛亂，但尋本溯源，皆由卿擅殺邯鄲大夫于前，董安于私調(diào)趙氏軍馬，挑釁于后而起。晉國之法，先發(fā)禍亂者死。今范氏、中行氏俱已伏罪，則董安于之罪，惟卿自處！”趙鞅覽書，深恐趙氏亦成眾矢之的，又覺愧對董安于一片赤誠，由是六神無主。董安于聞知，遂入見趙鞅道：“臣候今日久矣。若我死晉國得安，趙氏得寧，則何辭一死？今日之死，已甚遲矣！”說罷轉(zhuǎn)身回家，上吊自盡。壯哉，惜哉！董安于以命交付趙氏，可謂“士為知己者死”之典范。
趙鞅強忍悲慟，將安于尸體陳街示眾，并派人告知智躒，趙氏由此得安。陳尸三日之后，趙鞅便將董安于收殮厚葬，命諸子侄執(zhí)后輩之禮送葬，親自致祭。喪事已畢，又將董安于靈位安置趙氏宗廟，世代享受祭祀。據(jù)《韓非子·觀行》載：“董安于心緩，故佩弦以自急?！贝四耸浅烧Z“佩弦自急”出處。董安于性格沉穩(wěn)，思慮周全，趙鞅則行事果斷，故謂其君臣之誼，是以長績短。有傳說謂，趙鞅從晉陽到邯鄲，途中忽命停車。車吏請問其故，趙鞅道：“董安于在后未至。”吏曰：“主公為三軍之望，豈可因其一人而廢行？”趙鞅只得前進，行百步又停。待董安于趕至，遂道：“我忘塞阻秦晉之界，又忘取府中金帛；且未向行人燭辭行?！卑灿诖鸬溃骸按顺夹熊娐浜笾室玻鞫及才磐桩?，不需主公勞心?！?p> 在晉陽之戰(zhàn)中，董安于分兵出擊，功勞最大。至解范氏及中行氏之圍，趙鞅重賞董安于，董安于堅辭道：“昔臣少時，為趙氏作文書，起草文告命令，為世人稱道，信義樹于諸侯，主公不賞；及臣壯年，為府中司馬，執(zhí)掌軍法，軍中從無暴虐邪惡之事，主公不賞；及臣年老，峨冠博帶以任趙氏家宰，使民無二心，主公不賞。此番臣喪心病狂，使主公誅趙午引發(fā)內(nèi)戰(zhàn)，主公卻定要賞我。與其喪心病狂受賞，臣不如逃亡！”說罷轉(zhuǎn)身就跑。趙鞅急追而挽留，遂罷其賞。董安于先任趙氏司馬，善察陰奸，博識諜賊，使敵國之間諜及國內(nèi)邪佞之徒皆都喪膽，不敢作亂；后為晉陽宰，首用不赦之法，后為商鞅效法，用于改革秦政。
《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載：董閼于為趙上地守，行石邑山中，見深澗，峭如墻，深百仞，因問其旁鄉(xiāng)左右曰：“人嘗有入此者乎？嬰兒、盲聾、狂悖之人嘗有入此者乎？牛馬犬彘嘗有入此者乎？”皆都對曰：“無有?！倍懹卩叭惶⒃唬骸拔崮苤我印Ｊ刮嶂沃疅o赦，猶入澗之必死也，則人莫之敢犯也，何為不治？”又《說苑·政理》載：董安于治晉陽，問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倍灿谠唬骸昂谓?？”答曰：“忠于主，信于令，敢于不善人?！倍灿谠唬骸按巳咦阋??！逼浞ㄖ嗡枷?，于此二則得之矣。
除尹鐸及董安于之外，趙簡子又有家臣周舍，以好直諫聞名。周舍死后，趙鞅每聽朝不悅，大夫請問其故，趙鞅說道：“諸大夫朝，徒聞唯唯；今不聞周舍之鄂鄂，是以憂也?！壁w鞅只因擇善而任，又唯才是舉，由此大附趙邑，而兼懷晉人。此時已至春秋末年，晉國六卿都突破“百步為畝”舊制，以適應(yīng)形勢。但遍觀六卿田畝，智、范、中行氏畝制小于韓、趙、魏畝制；而韓、魏畝制，又不及趙氏畝制之大。趙氏畝制，以百廿步為寬，二百四十步為長，但賦稅卻在六卿中為最輕。范、韓、魏、中行氏皆實行伍稅一，而趙氏“公無稅焉”。孫武曾分析晉國六卿田畝制改革，認為趙氏改革最為成功，因此必致晉人歸心。
趙鞅心傷董安于之死，且對范氏連同中行氏痛恨已極，因而奏請晉定公，要求征伐衛(wèi)都朝歌，盡除二氏余孽。定公準奏，便命趙鞅全權(quán)負責(zé)剿滅中行氏、范氏叛軍，而朝中政務(wù)則完全交予荀躒，是謂“智氏主內(nèi)，趙氏主外”。趙鞅自此改名志父，以示繼承父志，改過自新。于是率領(lǐng)晉軍，便向朝歌進發(fā)。中行寅、士吉射聽聞趙鞅率領(lǐng)大軍前來，急遣使臣至齊，向齊景公求援。又派大夫析成鮒前往戎狄，請狄軍襲擊晉國絳都，以解朝歌之危。
使臣離開朝歌不久，趙志父便引晉軍大至，將朝歌團團圍困，風(fēng)雨不透。先說使臣至齊，拜見齊景公，遞上中行寅與士右射書信。齊景公覽書，因等待晉國內(nèi)亂已久，今見中行氏及范氏前來求救，不由大喜，自謂從此能夠插手晉國內(nèi)政，奪其伯主之位矣。遂立即修書遣使，共約魯定公、衛(wèi)靈公分別會盟，商討救援朝歌之事。復(fù)說戎狄之主，聞來使陳說晉國大軍主力皆被趙鞅帶往朝歌，絳都只有智氏一族軍隊駐守，因而大喜，便引軍南下，向絳都發(fā)起突襲。荀躒老謀深算，親率家甲親軍百計死守絳都，終使絳都穩(wěn)如泰山。
時有赤狄族人首領(lǐng)名曰小王桃甲，居住晉國北境。原來近百年之前，亦即周定王十四年，赤狄潞氏、甲氏、留吁、鐸辰諸部，先后被晉景公擊滅，部眾大部并入晉國，成為諸大夫家農(nóng)奴或家甲軍卒。其后百年來因不堪晉人奴役，赤狄不斷起兵反抗，屢敗屢戰(zhàn)。此番晉國內(nèi)訌，析成鮒搬請狄?guī)焷矸?，小王桃甲聞而大喜，便趁機復(fù)聚族人起義，殺死家主，后隨狄軍圍攻晉都。然而未料荀躒善守，戎狄之軍久功不克，不久缺糧，意欲退兵，復(fù)被荀躒算到，趁夜引兵出城突襲，戎狄戰(zhàn)敗而逃。小王桃甲與析成鮒走散，本人逃入朝歌，與士吉射、荀寅會和，析成鮒逃奔成周洛陽。趙鞅聞?wù)f絳都危而復(fù)安，遂命并力攻打朝歌。
入秋以后，齊景公復(fù)與宋景公在姚地相會，商討救援范氏事宜。于是遣使?jié)撊氤?，挑唆范氏、中行氏，命其余黨在晉國境內(nèi)作亂，以使齊、衛(wèi)、魯、宋聯(lián)軍趁便入晉，師出有名。二卿大喜，乃派家臣籍秦、高強從朝歌突圍殺出，往舊邑率領(lǐng)族人造亂。二人皆是萬人之敵，遂飽食戰(zhàn)飯，趁夜殺出。晉軍不備，果被他二將透圍而出，分別回到二卿封地，召集族人為亂，并前往朝歌救援二主。是年冬，籍秦、高強二人引軍會合，進攻晉國潞邑。齊景公聞報，便遣使致書鄭獻公，使其出兵，與范氏家軍聯(lián)合，進攻趙氏封邑百泉。趙鞅聞?wù)f封邑被攻，只得解去朝歌之圍，分兵往救潞邑、百泉，皆都獲勝，迅速大敗敵軍。
由此經(jīng)過半年惡戰(zhàn)，趙鞅雖然取得輝煌戰(zhàn)果，但亦發(fā)現(xiàn)許多不利因素，相繼出現(xiàn)。于是主動撤圍，休兵調(diào)整。列位看官！你道趙父志發(fā)現(xiàn)哪些不利因素？此其一，齊景公所率齊、魯、衛(wèi)、宋、鄭五國反晉聯(lián)盟實力強悍，不容小覷。其二，范氏、中行氏自士蒍、荀息輔佐晉獻公始，在晉國孕育勢力長達百年，早已根深蒂固，黨羽遍布全國各地。且經(jīng)士匄、士鞅苦心經(jīng)營，范氏實力位居六卿之首；中行氏亦在中行偃、中行吳南征北戰(zhàn)之中，掠奪大量土地、人口與財富，實在非同小可。此番攻打朝歌之戰(zhàn)，既然籍秦與高強突圍而出，若趙鞅不盡快撤軍休整，則二卿必以宗主名義號召族人，組織迅猛反撲，趙軍必至腹背受敵。
其三，范氏長于外交，與周王室上卿劉氏、魯國執(zhí)政季孫氏、宋國大夫戴氏、鄭國大夫罕氏皆都交厚，外援資源雄厚。尤其周王室劉氏家族，世代與范氏通婚，又有萇弘為劉氏出謀劃策，更令趙鞅如芒在背，故此不敢對范氏窮追猛打。其四，晉國內(nèi)部不穩(wěn)。執(zhí)政荀躒與趙鞅素有矛盾，荀躒怨恨趙鞅阻己提拔士皋夷、梁嬰父為卿，趙鞅更恨荀躒逼死董安于。二人共事多年，一個主政，一個率軍，既勾心斗角又能各識大體，勉強合作。荀躒欲借范氏及中行氏以弱趙氏，趙鞅如何不知？故此不敢死戰(zhàn)，實欲保存趙氏實力也。
于是經(jīng)過一年休整，趙鞅再次出兵，分為兩路，一路佯攻朝歌，圍而不打，一路向邯鄲發(fā)起猛攻。邯鄲氏趙稷不敵，便遣使向齊國告急。齊景公聞報大驚，乃聯(lián)合衛(wèi)靈公共同發(fā)兵，一面救援邯鄲，同時包圍趙氏基地五鹿。復(fù)派衛(wèi)國大夫孔圉為使，聯(lián)絡(luò)鮮虞人進伐晉國，攻占棘蒲，企圖逼迫趙鞅撤圍邯鄲、朝歌。齊景公并調(diào)撥大量糧食，由鄭國子姚、子般引軍押運，往援朝歌。士吉射率軍出城迎接援軍，趙鞅急調(diào)軍攔截，雙方遇于戚邑鐵丘。趙軍眼見敵眾我寡，士氣不振，憂心忡忡。趙鞅見此，乃當眾起誓道：“范氏與中行氏違背天命，斬殺百姓，欲專權(quán)晉國，并滅晉侯，先君依靠鄭國之助，才得保全。今鄭國無道，棄我國君而助權(quán)臣，是逆天意而行也。我從天意并行仁德，此戰(zhàn)必勝。因與諸公約誓：如能勝敵，上大夫得縣、下大夫得郡，士得良田十畝、庶人工商可為官，奴隸亦可獲得自由?！?p> 眾軍聽罷，士氣大振。趙鞅續(xù)道：“我趙志父若能勝敵，必將洗脫前罪，復(fù)得寵于君。若是戰(zhàn)敗，愿接受絞刑，死后以大夫之禮下葬，用三寸厚桐木棺，不用襯版外棺，不飾車馬，恥于葬于先祖墓地！”諸將聽罷，熱血沸騰，皆都忘記恐懼，只欲拼力決戰(zhàn)。列位看官！趙鞅此番在鐵丘之戰(zhàn)前誓師，便成為后世兵家楷模，永留青史。至商鞅變法之時，甚至將趙簡子此篇誓詞加以編纂，使為定制，并作為秦國軍法國政，是謂軍功賞爵制度。
晉定公十八年，八月初七日，趙、鄭兩軍對壘交鋒。趙鞅身先士卒，大夫郵良為其御戎，衛(wèi)太子蒯聵為車右。面對敵眾我寡之勢，趙鞅復(fù)高呼道：“畢萬者，匹夫也，連續(xù)七戰(zhàn)，生俘敵將，獲馬四百匹，猶得善終正寢。諸公努力，我等不死于敵手也！”說畢命令擂鼓鳴號，身先士卒，沖向敵陣。晉軍敢死隊在前，隨主將拼命沖向鄭軍，身冒矢雨，其猛如虎。鄭軍亦奮勇相迎，趙鞅右肩中傷，倒伏車中。蒯聵以戈扶之，趙鞅重新站起，繼續(xù)率軍作戰(zhàn)。晉軍看見主帥如此，士氣愈加高漲，迅猛向前沖擊，鄭軍節(jié)節(jié)敗退，死傷大半。趙鞅終因傷勢過重離開戰(zhàn)場，衛(wèi)太子蒯聵指揮追擊，鄭軍遂盡棄糧草輜重，奪路而逃。
鐵丘之戰(zhàn)，晉軍全勝。趙鞅因恐再次與范氏陷入相持，難免后院起火，故此宣布乘勝撤圍朝歌，班師回軍。晉軍以少勝多大敗鄭軍，趙鞅由此名聲大噪，被晉人視為天人。此戰(zhàn)后不久，晉國正卿智文子荀躒油盡燈枯，是年秋駕鶴西去。由是趙鞅繼荀躒擔(dān)任執(zhí)政正卿，獨掌晉國大權(quán)。趙氏家族繼趙盾、趙武之后，趙父志是為第三位正卿，嬴姓趙氏開始實現(xiàn)再度騰飛?？鬃勇劥藝@道：“趙鞅已經(jīng)得志矣！”司馬遷在其《史記·趙世家》中亦如此寫道：“趙名晉卿，實專晉權(quán)?！壁w鞅獨掌晉政，乃是晉國世卿制度必然結(jié)果，亦拜智躒壽命不長所賜也。荀躒之子荀申才干平平，韓不信、魏侈則素來親趙，故此趙鞅獨裁水到渠成。
趙鞅為執(zhí)政卿后，首要之事就是重組內(nèi)閣，清算范氏與中行氏殘余勢力。鐵丘之戰(zhàn)次年六月，趙鞅率晉國大軍進攻宗周，要求周敬王懲辦劉文公。推其緣由，是因五年之前，范氏士吉射與中行氏荀寅合攻趙氏，劉氏曾以周天子名義幫助范氏，并讓部分王室田稅。鐵丘戰(zhàn)前，劉文公家臣萇弘又命鄭兵護送齊國糧粟，再助范氏也。周敬王收到趙父志問罪之書，因不舍劉文公性命，又無計使趙氏退兵，寢食俱廢。劉文公見敬王為難，只得丟車保帥，殺死家臣萇弘，遣使出城，以其首級告罪于趙鞅道：“此前周室出兵，助范氏、中行氏為禍晉國，都是萇弘擅自做主，某與天子皆不知也。今斬其首以謝趙卿，保證下不為例。”趙鞅滿意其說，遂表示既往不咎，因而撤兵回國。復(fù)派人殺死士皋夷，以除國內(nèi)范氏殘余。
列位看官！若論萇弘之死，其后二千五百年來，趙鞅與劉文公皆遭史家所詬，皆為萇弘鳴不平者。因萇弘終其一生，皆對周王室忠心耿耿，盡心竭力；又有修齊治平雄才大略，深得周敬王信任，且連圣人孔子亦拜為師，實亦堪稱圣賢，不應(yīng)成為范氏替罪羊也。萇弘與周敬王君臣同心戮力，本欲復(fù)興王室，便遭諸侯國中權(quán)臣嫉恨。衛(wèi)國大夫彪傒便曾說道：“自幽王昏亂以來，周室之衰，至今已歷十四世矣。萇弘欲圖復(fù)辟，其能得善終乎？”此論極能代表諸侯心聲。范氏與劉氏世為姻親，則劉氏相助范氏，豈可深責(zé)？又何必殺萇弘！相傳萇弘終生事周，卻為周室替罪而死，悲壯冤屈，因此其血入土，三年化為碧玉。后世常以“碧血丹心”稱頌為國捐軀之士；復(fù)以“萇弘化碧”比喻千古奇冤，典出于此也?！逗鬂h書·郡國志》中注引《皇覽》說，偃師東北山（邙山）有萇弘墓。今偃師市化碧村有冢，則應(yīng)為萇弘所葬之地。最近在該村又發(fā)現(xiàn)明朝萬歷年間所立萇弘墓碑，進一步印證此說。
便說鐵丘之戰(zhàn)后次年春，齊國國惠子、衛(wèi)國石曼姑率領(lǐng)聯(lián)軍包圍戚邑，將奪取之。因戚邑本是衛(wèi)國孫氏家族封地，今欲將其重新收回也。趙鞅此時正在國內(nèi)調(diào)兵遣將，由是暫時隱忍齊、衛(wèi)挑釁，積極備戰(zhàn)范氏及中行氏。冬十月，趙鞅率軍再次包圍朝歌，駐于朝歌城南。中行寅預(yù)料朝歌無法再守，遂獨自突圍，逃亡邯鄲，投奔趙稷尋求庇護，趙稷納之。于是朝歌城只剩士吉射一家固守，危在旦夕。趙鞅見此，愈加不肯退兵，下令加力攻打。
周敬王二十九年，魯哀公四年，公元前491年。七月，齊景公命大夫田乞、弦施帶領(lǐng)偏師，會和衛(wèi)卿寧跪，帶兵軍指朝歌，救援范氏。趙鞅避實就虛，立即移師攻打邯鄲，至九月兵臨邯鄲城下，下令大舉攻城。中行寅、趙稷固守兩個月，入冬后十一月力竭而潰，趙鞅率軍攻入邯鄲。中行氏及邯鄲氏棄城而逃，荀寅逃亡鮮虞、趙稷逃奔臨地。齊景公聽聞邯鄲被圍，派弦施領(lǐng)軍前往救援，已自不及，正好接著趙稷，遂將臨地城墻拆毀以歸。景公聞報大怒，又派上卿國夏進攻晉國。由于趙鞅軍隊在外，國惠子一路勢如破竹，一個月內(nèi)連續(xù)攻陷晉國邢、任、欒、鄗等多城，一直打到鮮虞，并護送中行寅至柏人。面對齊國大肆侵晉，趙鞅隱而不發(fā)，而是在邯鄲休整養(yǎng)兵，一邊暗中調(diào)兵遣將，準備向范氏、中行氏發(fā)起最后攻勢。次年春，趙鞅率軍出邯鄲，兵圍柏人，四面攻打。中行寅不敵，棄城逃亡齊國。柏人光復(fù)，范氏及中行氏在晉勢力終被清除，晉國之敵長達八年之久，至此終告結(jié)束。
有道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便在晉國八年內(nèi)亂初發(fā)未久之時，南方吳越之間亦爆發(fā)大戰(zhàn)，愈加激烈，更為精彩熱鬧。如今說完晉國之事，便容騰出筆墨，補敘吳越恩仇可也。便說吳王闔閭，自楚國郢都班師還歸姑蘇之后，就此威震中原，名揚天下。闔閭由是始事游獵，享樂之情潛滋暗長。乃大興土木，先建長樂宮于國中，后筑高臺于姑蘇山。又于胥門外為徑九曲，以通上山之路。春夏出城上山，秋冬則進城入宮，吃盡穿絕，不亦樂乎。忽又想起自己率兵伐楚之時，越人趁火打劫之恨，謀欲報之，于是派出間諜，往越國偵探虛實。
便在吳國間諜入越之際，即是周敬王二十三年。進入越都，只見滿城掛孝，國人哀戚，如喪考妣；悄悄打聽探問，卻是無巧不巧，原來恰逢越王允常去世。其子勾踐繼位，葬允常于會稽木客，世稱木客大冢。間諜聞聽此訊，立刻北上返回姑蘇，還報吳王。闔閭大喜道：“允常既死，勾踐黃口孺子，不足憂也?！庇谑菚合⒎ピ街?，復(fù)又耽于享樂。列位看官！你道吳、越之間，因何成為仇雕敵戰(zhàn)之國？則固然有晉楚爭霸影響，究其根本原因，尤在于雙方國境相交，利益沖突之故也。伍子胥曾對闔閭言道：“夫吳之與越也，三江環(huán)之，民無所移。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將不可改于是矣。員聞之，陸人居陸，水人居水。夫上黨之國，我攻而勝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車。夫越國，吾攻而勝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車?！笨梢妳菄粢獢U張領(lǐng)土，越國乃為首取之地。無獨有偶，越國君臣也有類似想法。越大夫范蠡便曾對越王允常說道：“吳、越二邦，同氣共俗地戶之位，非吳則越。”兩國民風(fēng)習(xí)俗相同，地理位置又緊密相連，要向外擴張，必然是勢不兩立，列位看官須知。
吳之攻越，由來已久。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春秋事語》，就載有吳王余祭進犯越國之事。吳軍并對越國俘虜施以酷刑，又虐待甚于奴隸，故被俘越民怨以伺間，每欲尋找機會報復(fù)。吳王余祭伐楚觀舟之時，被越人守船奴弒殺，可知越民對吳人之切齒仇恨。越人先祖，乃是夏禹后裔，少康庶子無余，姒姓。商朝之時，無余受封于會稽，供奉夏禹祭祀，遂建越國。因其地處偏僻，少與中原地區(qū)發(fā)生聯(lián)系，經(jīng)歷二十余世，傳到允常。魯昭公三十二年夏，吳發(fā)大兵伐越，此為用師于越之始。杜預(yù)注《左傳》云：“自此之前，雖扭事小爭，未嘗用大兵?！贝藭r正值越王允常執(zhí)政，由此依附楚國，專與吳國為敵。晉國史官蔡墨對此曾云：“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吳乎？越得歲而吳伐之，必受其兇。”是謂吳王撕毀此前盟約，突然進犯盟國，乃屬不義之舉，自然要遭輿論譴責(zé)，說其享國不永，必受其兇。
越王允常經(jīng)過數(shù)年準備，決定舉兵反擊。魯定公五年，適逢吳軍正與楚國交戰(zhàn)，吳王進占郢都，越王于是趁機入?yún)牵I掩襲之。此是越國首次自衛(wèi)反擊，以報五年前吳軍進犯之仇。但當時兩國軍事實力相較懸殊，吳軍正處于鼎盛時期，故此越軍并未能取得重大戰(zhàn)果，但足以顯示越王允常敢與吳國為敵之勇氣決心。史籍所云：“有越侯夫譚，子曰允常，拓土始大，稱王?！笨芍^允常為越國發(fā)展，篳路藍縷，功不可沒。允常既死，子勾踐繼位，當時正是翩翩少年。勾踐或作句踐，本名鳩淺，因越國與中原語言不同，便被史家音譯為勾踐。
卻說吳相國伍員，聞?wù)f越王已死，少年勾踐繼位，于是來見吳王闔閭，建議伐越。吳王卻道：“我聞齊、楚通好，此乃大憂。我欲先伐齊，后及越，如何？”子胥進言道：“相互交聘乃兩國之常，齊之聘楚，未必助其害吳，豈可因此為罪，遽興兵旅？大王若憂齊國與吳為敵，臣有一計，可以破之。今太子波元妃已歿，未有繼室，王何不遣使求婚于齊？如其許我，則為姻親之國，化敵為盟；如其不從，伐之未晚?！标H閭從之，便使大夫王孫駱往齊，為太子波求婚。齊景公年老，止有幼女少姜未嫁，不忍遠適吳國。大夫黎彌以利害勸之，景公只得許婚。于是王孫駱還報，吳王復(fù)遣其為使，納幣于齊，迎娶齊女歸國。
少姜年幼，不知夫婦之樂，與太子波成婚之后，只是想念父母，日夜號泣，抑郁成病。吳王闔閭聞而憐之，乃改造北門城樓，更名曰望齊門，令少姜日游其上。少姜憑欄北望，不見齊國，悲哀愈甚，其病轉(zhuǎn)增危重。臨終之前，密囑丈夫太子波道：“妾聞虞山之巔，可見東海，乞葬我于此，倘魂魄有知，庶幾可望見齊國！”太子波奏聞父王，乃依少姜所請，葬于虞山頂上。今虞山有齊女墓，又有望海亭，便緣于此典。太子波憶念齊女，未幾亦卒。
太子正值壯年而亡，闔閭悲哀不勝，欲于諸公子中另擇可立為嗣者，意猶未定。太子波前妃所生長子夫差，年已二十六歲，聰明多智，人材英偉，便私見國相伍子胥道：“我乃嫡長孫，欲立太子，只在相國一言！”子胥許之，便入見吳王道：“立子以嫡，則亂不生。今太子雖不永祿，有嫡孫夫差，可承王嗣?！标H閭猶豫道：“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吳之統(tǒng)！”子胥答道：“夫差信以愛人，敦于禮義。且中原禮制，父死子代，經(jīng)之明文，又何疑焉？”闔閭聞而嘆道：“寡人聽子，卿善為輔之！”遂立夫差為太孫。夫差再三感謝子胥。
國中之事已畢，轉(zhuǎn)過年來，乃是周敬王二十四年，闔閭親自南下伐越。乃留伍子胥與太孫夫差守國，自引伯嚭、王孫駱、專毅等諸臣，選精兵三萬，望越國進發(fā)。越王勾踐聞報，亦親自督師出征，以諸稽郢為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余、胥犴為左右翼。兩軍復(fù)又遇于檇李，正是數(shù)年前兩國交鋒之處。于是吳北越南，相距十里各自安營下寨。來日列陣交鋒，激戰(zhàn)十合，各有損折，不分勝負。勾踐望見吳陣隊伍整齊，戈甲精銳，乃使大夫疇無余、胥犴督敢死之士，各持長槍大戟，來往沖突吳軍。但吳軍戰(zhàn)陣堅如銅墻鐵壁，又有弩手射住陣角，越軍敢死之士沖突三次，俱不能入。勾踐見狀大憂，諸稽郢密奏道：“罪囚可使！”
勾踐聞言大悟，乃命收軍還營，使諸稽郢連夜前去安排，當夜無話。次日清晨，兩軍復(fù)各離營列陣，擊鼓傳命，預(yù)備決戰(zhàn)。便在此時，諸稽郢忽命傳令官道：“發(fā)出旗號，依計行事！”傳令官領(lǐng)命，遂登將臺，揮動令旗。只見旗門開處，越軍陣中忽奔出三百赤膊壯漢，卻是軍中所有觸犯死罪者，至吳軍陣前二十步而止，分為三行站立。吳先鋒之軍不知此三百人何意，只可注目呆看，觀其后面舉止。只見越國赤膊軍列隊完畢，俱都自腰間各拔短刀，飛快雪亮。第一排百人隊向吳軍齊聲叫道：“越王得罪上國，我等愿死，以謝吳王！”話音剛落，鋼刀皆都自刺入腹，當即倒地。吳兵甚以為怪，皆注目而觀，不知其何故。
第一排越囚尚未全死，各在地上輾轉(zhuǎn)哀號之際，次排百人跨步上前，只離吳軍五步，齊聲大叫道：“我等愿死，以謝吳王！”各將刀自刺心窩，當即倒地便死，血流遍地，淹及吳軍腳踵。吳人大為驚恐，皆往回縮腳，陣角開始松動。便在此時，第三排越國死士再次跨步上前，只距吳軍兩步立定，亦高聲大叫道：“我等愿死，以謝越王！”說罷各舉鋼刀，齊向頸中的勒。列位看官！這一招著實狠辣，須知人之頸上都有動脈血管，只一切斷，其血便如血箭一般，皆都噴向?qū)γ鎱擒娔樕?，一時五官皆被糊住，哪里還能睜得開眼？于是皆都不由自主，往后便退，一時陣角大亂。而越國死士將“以謝吳王”改呼“以謝越王”，便是進軍暗號。越王勾踐聞之，便命擊鼓鳴號，疇無余、胥犴帥各率死士，呼哨而前，沖入?yún)顷?。勾踐親統(tǒng)大軍繼進，右有諸稽郢，左有靈姑浮，沖開吳陣，左沖右突，直奔吳王闔閭王旗而至。正是：當面沖殺猶可擋，含血噴人實難敵！欲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