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兒尖銳的喊叫打破了早晨六點的寧靜。
他的父母聽到喊叫,翻身下床沖往孩子臥室,父親還順便從廚房里抽出一把水果刀。
打開房門,男孩像一只受驚的小獸蜷縮成一團,用被子緊緊的把自己包圍了起來,就好像周圍有什么危險會隨時傷害他一下。
母親連忙上前抱住孩子,父親則拿著水果刀檢查孩子的床底下,衣柜等可能藏人的地方。
“沒事了,沒事了?!蹦赣H輕輕拍著懷里的男孩,她能感受到自己兒子微微顫抖的身體里蘊含著多大的恐懼。
“媽……”男孩兒用帶著哭腔,微微發(fā)顫的聲音叫道,一雙如黑珍珠般的眼睛里淚光若隱若現(xiàn)。
“沒事?!蹦赣H雖然不知道是什么讓自己兒子這么恐懼,但她盡一個母親最大的能力安慰著自己的兒子。
“發(fā)生……”父親搜索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剛想開口詢問兒子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剛一開口就被母親用嚴厲的眼神瞪了下去。
一家三口就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直到男孩的心情平復了一些,他才顫顫巍巍地向父母解釋發(fā)生了什么。
“媽,剛才……剛才有人把我殺了!”男孩兒眨著含著淚光的大眼睛,生怕自己父母不相信自己,繼續(xù)補充道,“在一個草原里……就像電視上的非洲一樣,天很黑,只有一點點月光……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那里,然后就有一個黑影開始追我,手里有刀什么的……一直追我,然后我腦子里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跑,向一個有燈的地方跑?!?p> 男孩眼睛中閃過一絲驚恐,壓抑著內(nèi)心的恐懼,繼續(x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然后我就跑,一直跑……但是那個影子一直都在我背后……一直跟著我……然后我就被他追上了,然后……然后我就被他用什么東西給殺了。”
父母臉上露出一抹詫異的笑容,父親笑著搖搖頭,“兒子,你這是在做夢……”
“不是,絕對不是!”男孩反應很激烈,大聲地朝著父親說道,“不是,在那個地方我能感覺到腳下的土地。我能感覺到我被殺了……”同時,眼里含著淚花朝母親看去,希望母親可以支持自己。
但是母親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時間還早,你先睡一會兒?!闭f完就準備起身離開。
“媽……你要相信我?!蹦泻⒖粗笕说哪?,他已經(jīng)12歲了,明白大人這副模樣明顯是不相信他,或者真的覺得這僅僅是一個夢罷了,但是他真的覺得那不僅僅是一個夢,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夢,他從來沒有做過那樣真實的夢,痛苦就像海潮,狠狠地把他拍在沙灘上。
“好,媽媽相信你!”母親回頭看著男孩。
男孩看著媽媽臉上的表情,還有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知道媽媽是不相信他,他再次看了一眼椅在門口的父親,眼神中的恐懼變成了失望。
男孩兒看著父母走出自己的房間,想到他們對自己的不信任,打消了想讓他們留下陪自己一會兒的念頭。他把被子圍得更緊了,再次蜷縮成一團。
房門外。
“今天是他十二歲生日,來了?!?p> “該來的總會來?!?p> “我們真的不能告訴他嗎?哪怕是讓他知道自己在經(jīng)歷著什么?”
“我們都是這么過來的,這是宿命,無法擺脫的宿命?!?p> “……如果他失敗了呢?”
“會有辦法的?!?p> “……那我去做早餐了。”
這只是第一天,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同樣的噩夢,男孩兒做了整整一年。
在男孩看來,這一年他經(jīng)歷過許多,一次次的被殺,一次次痛苦將他整個人折磨的不行了,他變得敏感暴躁,只要有人在他背后走,他就莫名的煩躁和恐懼。從外表看他開始變得像一個瘋子,眼睛整天是通紅的,不敢睡覺。也討厭和別人接觸。
父母還是不相信自己在夢里會被殺死,但父母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開始帶他到各種心靈診所見各種心理醫(yī)生,然后去精神科檢查。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長大了。
那天他們一家人坐在一個非常有名的大醫(yī)院的精神科主任的辦公室里,那個腦門兒微微發(fā)亮的中年大叔拿著他的病歷報告,看來看去,然后就開始嘆氣。
“我看過這孩子的病歷報告和檢查結(jié)果之后,我……可以初步下一個結(jié)論,這個結(jié)論可能對于幾位有一定的打擊,不過我還是希望各位能以一種比較好的心態(tài)接受。這個孩子,我們初步診斷。應該是嚴重的狂躁癥和癔癥,也許還有一定的精神分裂癥?!?p> 男孩對醫(yī)生的話并沒有太多的感覺,但他還是感覺到不舒服,因為醫(yī)生嘆氣的樣子就好像在宣布什么悲傷的事情一樣。就好像那天,他除了父母外唯一的親人爺爺走的那天父親的樣子。
男孩父親聽見醫(yī)生說的話之后冷哼一聲,拉起旁邊母子的手就準備出去。
背后傳來那個醫(yī)生的話,“按照醫(yī)院規(guī)定,所有被檢查出精神病的人應該入院管理。但是鑒于我們只是初步診斷,同時孩子沒有表現(xiàn)出暴力傾向。所以我們會再多觀察幾天……”
男孩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讓父母很難過,母親的眼睛似乎已經(jīng)紅了很久了,父親也有了皺紋……這些好像都是因為我。
不如就讓我一個人難過吧。
從那天開始,男孩兒又變回了從前那個調(diào)皮搞怪的孩子。就好像之前許多天。不曾做過噩夢一樣。不曾體會過那種被痛苦包圍,扼住咽喉,緊緊勒死的感覺。
但是男孩兒也未曾注意到,即使自己表面恢復了正常,父母眼里是那么擔憂之色也未曾消退下去。
明天就是他的十三歲生日,父母特意請好假準備帶他去游樂園玩。男孩抱著激動的心情入睡,經(jīng)歷了一年那種噩夢,他已經(jīng)習慣了,習慣每天在夢里不知疲倦的奔跑,然后被追殺,被追上,被殺死,被痛苦包圍。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
曠野浩渺,雨落天際。
細雨中的月光很是朦朧,薄霧和淡云像一層層真正的輕紗,將跨越星辰之間遙遠距離的月光不斷遮掩,穹頂之上的星光稀稀疏疏,散發(fā)出來的光芒甚至比不上遠處曠野上螢火散發(fā)的光芒。
云氣纏繞,適合江南的溫軟細雨落在北方浩遠粗獷的原野上,溫柔和蒼涼匯聚在天地之間。
一切都像夢一樣,像夢一樣的美麗。
但這里真是夢境嗎?男孩兒不確定,因為他所經(jīng)歷的痛苦再提醒他,這不僅僅是個夢。
他緊緊的盯著面前盤坐成一團的黑影,正是面前完全看不清樣子,只能模模糊糊感覺到的黑影追殺了他整整一年。
男孩感覺到了黑影在緩緩復蘇,腦海中的聲音在瘋狂大喊跑,但是男孩兒壓制住了腦海中想要逃跑的欲望,他靜靜地站在那里。
以前不管他逃亡的時間長還是短,每次被殺死之后,體驗過那種死亡的痛苦的感覺之后,總會在早晨六點醒來。
因為非常期待那個明天,所以今夜他不打算跑了。
反正……以后還有很多次。
黑影復蘇,緩緩凝聚出一個人的形狀,手里的刀揮出,并沒有因為男孩兒的不抵抗而有一絲的猶豫。
刀落,男孩尸首分離。
但這次并沒有痛苦的感覺從四面八方而來,只是自心底發(fā)出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但是在這里,他能失去什么呢?
第二天,一個男孩兒帶著一個氣球,孤零零地站在游樂園門口,就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樣。
從晨曦到日落,牽氣球的小男孩兒始終沒有等來帶他進去的人。
游樂園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來過許多次,詢問小男孩,但小男孩兒只是牽著氣球不說話,靜靜地盯著游樂園。工作人員無奈,專門派了一個人盯著小男孩,還順便扛了一把大大的遮陽傘。
太陽一下山,看著小男孩兒的工作人員,突然發(fā)現(xiàn)小男孩兒不見了。沒錯,他很確定就是不見了,突然不見的。他就剛剛一個丟神兒的功夫,小男孩就不在了。
他著急忙慌地四處尋找小男孩兒,四處望去都沒有看見,頭一抬,剛才小男孩兒牽著的氣球越飄越遠。
應該被父母帶走了吧。
如果……他有父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