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祝云腦子里開始快速反應(yīng)，若是當真說認識，那這小老太太說不定當下就敲定了這門婚事，若是說不認識，那房山獵場那么多人在，太后一問就知道。
最終，片刻思量后她違心的搖搖頭，起身向太后欠了欠身，緩緩說道
“回太后，臣女只是房山春獵時遠遠見過一個身形，并不見過王爺玉容?！?p> “哦——”太后展顏一笑，拍拍王貴妃的手，說道“：貴妃，你看，祝娘子不識得燕王，”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過些日子哀家過壽，讓兩個孩子見上一見，再說也不遲嘛！”
“貴妃你看這樣可好？”
各方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貴妃也不好再多說些什么，只是向太后一臉歡喜的道謝。
“瞧，是妾身沒想周全，還是太后您這樣安排好！這樣妥帖！”
她說著又來拉著祝云的手，歡天喜地地說“：妾身就看著祝小娘子好，哪哪都好！”
祝云心中佩服，這個王貴妃，說起漂亮話來一套一套的。
不多時，一眾人出了雍常宮。
見王貴妃走遠了，祝凝帶著祝云追上許賢妃的腳步，許賢妃向祝凝行禮，祝凝微微頷首，淺淺一笑，說道。
“今日多謝賢妃娘娘從中轉(zhuǎn)圜，只是今日你駁了王貴妃，還望日后小心。”
許賢妃平淡開口道“：殿下言重了，妾身舉手之勞，擔不起一個“謝”字?！?p> 二人相互告別，祝云回了東宮，開始著手查東宮的細作，她必須盡快查出，若真是揪出幾個王貴妃的人，也好以此打打她的臉，將婚事作罷。
廚房的管事姓劉，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凈荷把人帶到慶豐閣，祝云坐在院子里，劉管事向她行禮，凈荷在一旁向劉管事說道：
“劉姑姑，今日叫你來，不為別的，想問問你殿下孕中的膳食?！?p> 劉姑姑有點不明所以，卻也恭敬的說道“：凈荷娘子盡管問——”
“日常的膳食是由誰來定的菜譜，茶點又是誰做的？”
“茶點一向是廚房里叫彩思那丫頭負責做的，至于菜譜，是我和方姑姑一同定的，”
萃玉問道“：方姑姑是誰？”
凈荷解釋“：是太后送來照顧殿下的一位老姑姑——”
“為何每日的膳食都是些甜的？”祝云聽了一會兒，慢慢開口問道。
“回娘子的話，殿下原本愛吃甜的，未有孕時菜里也有幾道甜味膳食，有孕以后，鐘太醫(yī)說殿下氣血虛，需要補一些，可做多些紅糖摻入日常菜品中來食用，我本身也是有些疑慮的，但方姑姑說從前見其他主子有孕，多吃些紅糖也是無妨的，這就——”
祝云心下一冷笑，如此拙劣？絕不是這樣，但一定要先發(fā)制人，她對凈荷吩咐“：去太醫(yī)院把鐘太醫(yī)拿下，另外，把方姑姑帶來，派人去搜她的房?！?p> “劉姑姑，勞煩您，把膳房一應(yīng)人等全都帶來，燒火的打雜的也來?！?p> 劉姑姑聽了吩咐，去膳房帶人，凈荷也去了太醫(yī)院。
萃玉覺得有些奇怪，低聲問祝云“：娘子為何要搞這么大的動靜，不怕打草驚蛇嗎？”
“蛇早就驚了，從我姐改善膳食開始，他們大約就發(fā)現(xiàn)了！”她慢慢給萃玉解說道“：這幾天我們一直沒動手，我曾讓你和東宮幾個可靠的查看膳房的人，可他們與以往并無不同，也沒有和其他宮里的人接觸，但膳食不妥一定是膳房里有人不妥，明白了嗎，玉啊——”
她微笑著看著萃玉，萃玉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豁然開朗“：娘子的意思是膳房的人既然不能遞消息出去，因此一定是東宮內(nèi)有人和膳房的人連同做的。”
“所以娘子想動作大些把膳房的人拿下，炸出其他的人！”
“難怪一早就讓人悄悄看著出東宮的人——”
祝云見她明白了，又說出來自己的想法“：萃玉，你覺不覺得劉姑姑所說的太拙劣了?！?p> 萃玉有認同這種感覺，紅糖可補氣血是不假，可多食是會胎大難產(chǎn)的，鐘太醫(yī)作為宮中太醫(yī)絕不可能不知道，而且這么容易就問清楚了，反而不像布這么處心積慮的局的始作俑者。
正是午時，日光猛烈，照的院子里的荷花池水明晃晃的，祝云搖著蒲扇喝著茶水，等著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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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膳房的一應(yīng)人等包括方姑姑都到了慶豐閣，眾人見太子妃的親衛(wèi)都在一旁，知道了祝云手里拿著多大的權(quán)力，一個個規(guī)規(guī)矩矩、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里。
只有方姑姑被五花大綁起來，她見自己受到了如此對待，加上是太后派下來的人，罵罵咧咧地吵得祝云耳朵疼。
“老奴不知是做了什么！小娘子要把我扣在這兒！”
“老奴是太后的人！”
“娘子安分些，這可是宮里！”
————
最后只好朝萃玉遞了個眼色，萃玉拿起桌上的粗布，裹成一團塞到方姑姑嘴里。
祝云見他們，也不動聲色，端起一盞茶，用茶蓋蕩了蕩茶湯，慢條斯理的喝起茶來。不多時，凈荷和侍衛(wèi)們回來了，走近她向她耳語。
“鐘太醫(yī)死在了宮墻邊兒上，今天早晨的事?！?p> 她微微頷首，示意萃玉出去看一下情況，萃玉剛剛走到慶豐閣門口，有一侍衛(wèi)便拖著一個侍女進來，凈荷向祝云說道此人身份，這是東宮的一個茶水宮女，叫平芽，原本是已故魏婕妤的宮女。
平芽自被抓住，一刻也沒叫喚也沒喊冤，只是跪在地上低垂著頭。
祝云讓凈荷去叫孫姑姑，孫姑姑很快就來了，見是平芽，又見她不吭氣的樣子，祝云稍微示意，孫姑姑便明白了。
“小娘子放心，這個有氣性兒的東西老身見過不少?！?p> 孫姑姑讓兩個侍衛(wèi)摁住平芽，她也不掙扎，孫姑姑從懷里拿出一包繡花針，取了一根納鞋底的長針，那針頭約莫有米粒那般粗細，針尖不算尖，但勝在粗，且有一個彎鉤。
孫姑姑拿起平芽的左手，冷笑著說道“：平芽，小娘子有話要問問你，你最好莫要裝糊涂，老身這剛好有支納鞋底的鉤針，還算是厲害的?！?p> “你看看你這手，平日里做著細活，細皮嫩肉的，指甲也好看，若是我這針穿進了你的指甲蓋，稍稍挑一挑，能將你這只手的指甲給剔下來?！?p> 孫姑姑一說完，旁邊膳房的人聽了都止不住的吸口涼氣，平芽還是低垂著頭，不動聲色，眼神卻有些微變，祝云看著她這樣，開口問道“：你們做了些什么，幕后有什么人，我也能猜出一些，今日給你們個贖罪的機會。平芽，你且說說，你方才要去哪？”
平芽還是默不作聲，祝云也不多說，繼續(xù)喝著自己的茶，萃玉揚揚手，孫姑姑便得了意思，抓起平芽那只微微顫抖的左手，仔仔細細地慢慢扎進了她的小拇指。
“啊——啊——”她疼得連聲叫喚，一旁的人都沒眼看，祝云原本就是個怕疼的人，見此狀況，牙都酸了。
平芽疼得在侍衛(wèi)的制服下往后拼命的向后退，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加上天氣熱，衣領(lǐng)也汗?jié)窳?，卻仍然是不肯松口。
“你招不招?”孫姑姑大聲呵斥。
“啊啊啊——————”
“啊————————”
“啊————————”
一連串的叫喚聲，祝云都有些坐不住了，這聲音太刺耳，太壓抑了，最后，平芽生生地被翹掉了小拇指的指甲，那也是她喊得最大的一聲。
“咚。”響起的是膝蓋點地的聲音，膳房那堆人里，有個宮女嚇得跪在了地上，臉色發(fā)白。
祝云淡淡地說了一聲“：帶上來?！?p> 兩個侍衛(wèi)拖著那個宮女到平芽旁邊，凈荷向祝云介紹了這個宮女的身份，原本是御膳房的人，一年前被調(diào)來了東宮，名叫尋兒，是個孤女。
平芽見尋兒出了差錯，眼神開始驚慌起來，祝云讓侍衛(wèi)放開了平芽，從桌面上拿起一把削水果的小刀，自己走去她面前，拿起刀，輕輕挑起尋兒的下巴。
尋兒也是一言不發(fā)，卻不似平芽一般鎮(zhèn)定，祝云索性將刀扔到平芽面前，對她說道“：我瞧你也是不想活了，你瞧你這小伙伴倒是不如你鎮(zhèn)定，我也不問你了，剔指甲這份苦你不必受了，自我了斷吧，給你個全尸?！?p> 她說得不緊不慢，云淡風(fēng)輕的。
平芽右手拾起了刀，看了看尋兒那慌張的模樣，緊緊的握住刀向?qū)翰弊幽ㄈ?，侍衛(wèi)見狀，想阻止這一切，卻也是來不及了。
驚起了院子里一群人尖叫，說時遲——那時快，祝云三步上前，一腳踹開平芽的手，刀自她右手脫落，她還想去撿那把刀自我了斷，兩個侍衛(wèi)連忙捉住了她。將她綁了起來，萃玉也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塊粗布。
祝云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尋兒嚇得坐在地上退了好幾步，也有侍衛(wèi)上前來將她拖上前，以便祝云問話。
“給尋兒倒杯茶。”祝云向凈荷說道。
凈荷拿著茶喂給她喝下，在院子里站了許久，烈日曬著，尋兒也十分口渴了，她頭都快埋進茶碗里。
“平芽出去做什么？”祝云端起茶，淺嘗了一口，不緊不慢地問道。
尋兒見了剛才那一番狀況，也只好說些實話出來“：她去找譚姑姑報信，就是湯昭儀身邊的管事姑姑——”
“湯昭儀？”祝云突然有點想不起來，萃玉低聲提示道“：湯淑妃的堂妹。”
她抿抿嘴，繼續(xù)問“：報什么信，一五一十的道來?！?p> 尋兒見孫姑姑在一旁拿著針，嚇得跪在地上“：奴婢死罪，但求奴婢坦言相告，小娘子能留下奴婢這條賤命！”
祝云微微頷首，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便聽著她一一陳述。
尋兒是湯淑妃安排進東宮的人，原本只是在膳房跟著彩思制作糕點，祝凝懷孕之后，湯昭儀身邊的譚姑姑便讓尋兒和平芽在膳食中做些手段，彩思雖是管著膳房點心，但是做點心這種活，她是不必事事親為的。因此做點心這件事差不多是經(jīng)了尋兒的手來做，再送到昭陽殿。
而方姑姑和劉姑姑管著每日菜品，劉姑姑是個憨的，方姑姑是太后派下來的人，事事都是她來做決定，所以菜品為什么都更換成了高糖的膳食，這個尋兒就不知道了。
平芽是平日里往來傳信的人，若是昭陽殿有什么動靜，她便會來告知方姑姑和尋兒，有什么消息，如果膳房不能傳出去，平芽便來傳。
“幾日前，奴婢和平芽發(fā)現(xiàn)殿下的膳食變了，知道是有露出馬腳的地方，奴婢擔心一準查到膳房頭上也不敢出去與譚姑姑報信，于是平芽便去了?！彼f著，虛心的看了一眼平芽，平芽臉上脖子上全是汗珠，手上鮮血淋淋的模樣。
繼續(xù)說道“：今早劉姑姑來帶人，我便知道是要審問了，平芽也許見狀要出去給譚姑姑報信吧?！?p> 見這也交代的差不多了，這個尋兒如此膽小，想來也不是什么重要些的人，祝云揮揮手，尋兒被帶到一旁，侍衛(wèi)將方姑姑拖上來。
祝云拿著茶盞再次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盞茶，雖說她看著云淡風(fēng)輕的，其實萃玉心里知道，她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
方姑姑掙扎了幾下，被侍衛(wèi)死死的摁住，祝云問道“：方姑姑，您是宮里的老人了，有些法子您是比我更知道的，且說說吧?！彼疽馐绦l(wèi)拿開她嘴里的粗布。
方姑姑一活動開嘴，就開始她那兇悍的言語。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審問我！我是太后的人，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一個沒封號沒品級的賤人，如此對我，若是讓太后知曉了，這可是打了她老人家的臉！”
“快些放開我！不知死活的東西們——”
她果然是在宮里活了幾十年的人，比起尋兒可要高明的多，也絕不被祝云這剔指甲給嚇著，只是她話還沒說完，院子外就傳來了一道溫厚卻帶著慍怒聲音。
“若是孤來問，可還要照照鏡子！”
眾人聽出了聲音的主人，祝云也從椅子上起來。那人已經(jīng)站在了院子門口，身著銀灰色宋錦纏絲滾邊長袍，頭上束著玉冠，身后跟著三兩侍衛(wèi)。
“太子爺萬安！”眾人向他行禮。
趙延楨上前坐在祝云旁邊的椅子上，他讓祝云也坐下，為了讓祝云寬心，對她說道“：你姐姐在昭陽殿里，她不會來，放心?！?p> 祝云恭敬地點點頭，地上那位方姑姑此刻也不敢口出狂言，多加言語，趙延楨進來之后也不再理會這個方姑姑，讓人把她嘴塞住，看了一眼地上的平芽和尋兒。
一張平靜的臉上深不可測，他慢慢拿起茶水，環(huán)視著膳房里的每一個人，慢慢打量，仿佛要把人給看穿，片刻后，他放下茶盞。
“哐”的一聲茶盞落在桌子上，膳房一應(yīng)人等全數(shù)跪下，祝云只聽到一陣膝蓋著地的“咚咚——”聲，抬頭看向他們，趙延楨沉聲道。
“你們在東宮里做著活，有些人卻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為奴者不忠，孤平日里縱著你們，與這個宮、那個宮的往來！原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你們動到太子妃頭上！你們的家人已全數(shù)扣押在玉京別院了！”他聲音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憤怒。
趙延楨長舒一口氣，睥睨著他們，一字一頓的說道“：謀害皇長孫，夷三族！”
他甫一說完，那夷三族的聲音轟的一聲在他們腦袋里炸開，如晴天霹靂一般，膳房那一群人腦袋磕在地上作響“：太子爺饒命！太子爺饒命——”
“太子爺饒命！”就連平芽和方姑姑兩個被困著的也在求饒。
那一陣陣的求救聲音鬧得祝云都呆住了，只見他看向自己，微微頷首，遞換眼神。
祝云從椅子上起來，向他欠了欠身，恭敬地說道“：太子爺，能否給他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若是他們這些人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請?zhí)訝敺胚^無罪之人，也放過有罪之人的三族，并將他們的家人好好保護起來？”
她一說完，底下人鴉雀無聲，她見平芽有些動靜，萃玉上前拿開了嘴里的東西，平芽被綁著朝趙延楨一叩首，顫聲道：
“奴婢求太子爺放過奴婢家人，放過他們——”
“奴婢愿意一五一十說出自己所知道的，求太子爺放過奴婢的家人！”
這還是今天祝云第一次聽到平芽說話，連方姑姑都有了些松動，原來權(quán)力和手段這兩種種東西才是最有用的，顯然，這兩者自己都沒有！
平芽和方姑姑不僅指出了膳房里還剩下的幾個人，還一應(yīng)指出了其他東宮的人，將一應(yīng)事情全部交代了個干凈。
趙延楨叫來了自己的親衛(wèi)元林，和凈荷一起將東宮所牽扯的當事之人的口供一一記錄下來了。祝云一直在一旁看著，幫著一同查看他們的口供有沒有什么不當?shù)牡胤健Ｊ虑榇笾虏畈欢嗔?，所有人才離開了慶豐閣，還了一片安靜。
所有口供看完，祝云大概理出了一條完整的經(jīng)過，除了尋兒所說的糕點之外，方姑姑所染指的菜品也是不一般，而方姑姑雖在太后那伺候過兩年，卻也不算是太后的人，其實私下里是湯淑妃的眼睛。說到底膳食的問題，方姑姑大可以再推到另外幾個膳房里的宮女身上，因為她只是個發(fā)號施令的人。
她同劉姑姑說菜品應(yīng)該以紅糖菜品為主，可以說是補氣血，做菜的卻是底下幾個宮女，其中有兩個宮女是湯昭儀的人。鐘太醫(yī)也只是個馬前卒，湯昭儀得了消息自然留不得鐘太醫(yī)了。
正如祝云所料，不對勁的膳食只不過是一道眼睛，妄圖去蒙住大家的眼，擋住的是另一件更加致命的事，這個方向她從來都沒有察覺到過——
并未曾為此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