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念念,人癡不忘。
向來緣淺何必求恩。
大念四十四年三月初二,風(fēng)起陣陣,愛意隨風(fēng)飄起。念念十五歲,識幾字,心善。初二被竹園嬸嬸叫去幫忙,原是逐鹿書院舉辦詩會,參會者二十幾員,通知匆忙,吃食物件樣樣不全。
念念上手算快,不久會場就擺弄完畢,本應(yīng)領(lǐng)了工錢退下,奈何侍應(yīng)不足不忍竹園嬸嬸四處求人便同意留下一邊侍應(yīng)。
三月春風(fēng)已起,滿園青綠,籬笆外桃花也開。
書生們執(zhí)筆潑墨,意氣風(fēng)發(fā)。陣風(fēng)又起,念念腳下落一書,上詞:桃花灼灼斗春芳,
一見如云滿目光。
不識冬來霜雪遍,
芳意爭似竹松長。
“詹初…”念念細(xì)聲低語,彎腰拾起放在原位。一縷春袖無意拂過那潑墨書生的手背,嫩綠色的廣袖就這么無意地映入了書生的眼簾。
詩會短暫,書畫詩詞滿園皆是,不知凡幾。念念幾人潦草收拾便匆匆離去。此時已是傍晚,晚霞起,蟲螢飛。四周青草稀稀寥寥,念念過籬笆隨手摘一朵桃花簪在發(fā)上,折一枝春華捏在手里。轉(zhuǎn)身回家。
“姑娘”一聲,
“姑娘稍等”兩聲,
“桃花姑娘且等等小生”念念回頭,看著手提下裳一路小跑來的書生到面前送上一本詩集。
“姑娘,小生是逐鹿書院的學(xué)生,姓張,剛才叫姑娘是為了送這一本詩集,這是一本小生手抄的,大多數(shù)是小生愛不忍釋的詩句,剛才不小心聽到姑娘念這首詩作者的名字便覺這本書贈給姑娘正為合適,不知道姑娘是否愿意收下?!?p> 念念看著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有一些無措,畢竟并不相熟,但是望著他微微喘息的樣子還是伸手接下:“謝謝先生,研讀完畢念念會還給先生的?!?p> 念念的聲音像涓涓的細(xì)流,清冽美妙,模樣端莊美麗,怎么看都是讓人心生憐愛的姑娘。
張生的同硯也隨后跟上,拍拍張生的肩笑道:“張生你溜的真快,這本詩集今天送不出去還睡不得覺了不成?!?p> 念念見太陽又落下一點,心里焦急,便告別張生及其同硯準(zhǔn)備回家。
“姑娘不用擔(dān)心,既是我倆耽誤了姑娘回家的時間,張生必是要送姑娘回家的。天黑路遠(yuǎn)讓姑娘一個人回去我倆實在不放心?!睆埳鲅园矒崮钅睢D钅钚睦镆活D,想到自己回去確實害怕,便低頭作揖謝過了兩位先生。
一路上三人相對無言,張生同硯便道:“張生你這個無趣的,都已經(jīng)送念念姑娘回家了你倒是多說幾句話,怪不得二十多了還討不到老婆?!?p> 張生頓時紅了臉,衣袖遮面隔開他和念念急切道:“馬兄慎言,慎言!”
馬硯自知無趣便住嘴趕路。
一路上念念在前未回頭半次,到了離家不遠(yuǎn)處轉(zhuǎn)過身來拜別了兩位,兩位也回書院去了。
往后幾日念念都在家里研讀張生的詩集,雖念書不多好在部分詩詞還看得懂,也不至于白拿回來一次。
后有一日大晴,念念出門浣衣正巧遇到張生和其同硯出門寫生。
張生在河一邊,念念浣衣在另一邊。
念念搗衣他念詩,念念搗青衣他念:雨過天青云**,這般顏色做將來
念念搗紫衣他念: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
念念搗彩衣他念:綠兮衣兮,綠衣黃里
“輕浮…”念念心里想。
將近午間念念搗完了衣,急匆匆離開了河邊,心想下次一定不要獨自出來,省的碰到奇怪的人。
往后幾月念念總是隔半月偶遇一次張寧山,詩集也早正巧隨著這幾日緣分還回去。有一日念念跑去山里摘花,平日念念摘花回來會和隔壁姐姐一起做寇丹,可今日沒看著時辰,等念念想起回家已經(jīng)日落星稀,腳下一急滑下小坡,腦子卻好像剎住了車什么也想不起就這么直愣愣栽下去。念念閉眼,然后,入懷。
那一刻像什么呢,像啼哭的嬰兒回到了母親的懷抱,溫暖,安全。念念仿佛本能似的抬頭,看到微蹙的眉,鋒利的眼還有高挺的鼻,玉雕似的人在自己眼前,鼻對鼻的距離,蟬鳴起了,念念心亂了。
這大概正是所謂的一眼萬年,怪不得話本里總是英雄救美的橋段,明明已經(jīng)惡俗不堪卻還是像根一樣扎在話本每個故事里。原來真的那么容易讓人心隨風(fēng)。念念側(cè)開了身要作揖,但是手被抓住,動彈不得。
念念漲紅了臉,不舍得這種感覺卻又覺得有失大體,四下張望見沒人又稍定心弦,將手從他的大掌里抽出來。
張寧山赤裸裸的直視讓念念很不舒服,幾欲張嘴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問他怎么會在這里嗎,怎么會抓住自己的手嗎?太不矜持了。
張寧山抓住起她的一只手舉到她的頭頂上,看著她的眼睛:“以后不許這么晚了還沒回家,山里蛇蟲鼠蟻甚多,路又不安全。若是非想來摘花可以叫我,再或者買些花瓣來做寇丹就是?!?p> 念念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是來摘花做寇丹的,也不敢問,臉已經(jīng)紅透了,怎么說話也快不記得了,頭和手都是麻的。好奇怪,明明覺得他之前還甚是輕浮,忽然之間又覺得值得信任,還有一點貪戀,這奇怪的感覺好像迷藥讓人稀里糊涂。
馬硯在山下等著,見到張寧山拉著念念的手也不驚訝,只說:“張兄可是守得云開見月明,念念姑娘,他可是個值得托付的好人?!?p> 念念也不知道怎么,想到之前馬硯說張寧山討不到老婆的話就會心一笑。
此后每幾日,張寧山都會帶念念去河邊樹下念詩,后來學(xué)業(yè)繁忙便十幾日一見。過了大半載,念念在樹下問:“寧山,你何時娶我?!睆垖幧叫θ魻N花,摸摸念念的臉把她抱在懷里:“明年我便要準(zhǔn)備下一次會試,等我考過就來娶你。”
念念想,讀書人是應(yīng)當(dāng)以科舉為重,他那么厲害考過再來娶我也不遲。
秋風(fēng)起,百葉枯。
念念難得進城,今日去秋季采買,買一些魚肉晾曬準(zhǔn)備過冬。
市集上人來人往,念念曉得張寧山就在城里住,不駐張望,期待看到她的意中人。
忽然一男孩清脆喊了一聲爹爹,念念循聲注目,仿佛呼吸都變得沉重,心跳開始變成累贅,那爹爹,竟是寧山。
張寧山接過那女人手里的男娃,親昵的動作讓念念不得不相信那就是真正的一家人。遠(yuǎn)處馬硯走近,嘴上叫著嫂子糖葫蘆給了男娃。念念此時覺得自己好像個畫外人,不該出現(xiàn)在這番美景,心動心痛。
念念沒有勇氣上前質(zhì)問,那女人看起來那么溫柔,孩子看起來那么可愛,自己以什么身份上前質(zhì)問呢。但是她好惡心,惡心自己的蠢惡心馬硯的故意隱瞞,惡心張寧山的勾三搭四。念念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她退到了沒人的地方。寫了幾個字叫人送給了那人。
念念在墻角偷偷瞧,瞧那人展開信風(fēng)輕云淡搓成團隨手扔在墻角。念念心如死灰,原來他真是如此薄情寡義,念念不期待那人悔過痛苦,只想看看他會不會有一絲絲反應(yīng),可惜沒有,他面色如常,眸里的喜色無半點撼動,動作如行云流水,或許不需試探也知本該如此。念念看他們走后偷偷走到墻角撿起,信上寫著——“念念不忘”,她的字,他熟的。
念念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便走著,心想:放下,很難。但除了下輩子,我們之間好像也沒什么好期盼的了。
不覺中,秋風(fēng)瑟瑟,昔日溫情,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