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蕭教授的同意,今天早晨,我把“東方旭”(小三子)用輪椅推到花園里,讓他感受一下山里的好空氣。菊菊奶奶也扶著輪椅跟出來。
近處的山坡上,顏色已經(jīng)沒有前幾天豐富。兩場秋雨,許多鮮艷的葉子凋落了??諝饫锖軡駶?,彌散著濃濃的青草和泥土氣息。
小三子一直沒說話,從我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因為他戴著之前那頂呢子禮帽。如果他是正常狀態(tài),這個月份,是不需要戴這么厚的帽子的。他還穿著呢子斗篷,腿上搭著密實的毛毯。
所有這些裝束,并不是我?guī)退才诺模抢享n帶著小蘭,依照蕭教授的意思,一件一件穿戴妥帖,才交給我,把人推走。
我摸摸菊菊奶奶的手,說:“奶奶,你的手有點涼,是不是有點冷?。俊?p> 老太太說著:“不冷。”伸手去摸小三子的手,說,“旭兒的手倒是熱乎的。”
小三子握住老太太的手,說:“姥姥,您之后每天上午都去做一下理療,慢慢地,下肢血液循環(huán)好了,就不會腿疼,不會手腳冰涼了?!?p> 老人笑瞇瞇地看著外孫子,滿眼都是慈愛和滿足。
在這一刻,我突然就有了一種疏離感。
雖然小三子不是東方旭,但他也會真心實意地照顧東方旭的姥姥。小三子自己的身體也在恢復中,或許哪一天,他跟東方旭就能找到合適的方法,回到各自的身體里,正常的生活。
而我,也到了離開的時候。當時,我被好心人推出來,作為祖孫倆的臨時監(jiān)護人,是因為東方旭昏迷,菊菊奶奶腦子不清楚,他們又沒有近親屬。現(xiàn)在,這些情況都不存在了。我還有什么理由留下來呢?
是的。小三子剛剛從東方旭的身體里蘇醒時,說了讓我留下來,幫他們。我已經(jīng)做到了我能做的,現(xiàn)在,我再也沒有什么能做的?;蛘哒f,我能做的,別人也能做。
我離開,菊菊奶奶必然是舍不得的,但我不可能一直陪著老太太,我的身份早已經(jīng)尷尬得不能解釋了。他們是回到了至親的人群里,只有我,是那個格格不入的角色,不是不可替代,那又有什么理由賴著不走呢?
早飯后,趁著菊菊奶奶在床上休息。我從行李箱里,拿出那只紫檀木的吊墜項鏈,交到小三子手里,說:“這是東方旭的項鏈。我聽人說,這個紫檀木的吊墜,有市無價。這是不是你們陳家的東西呀,你之前見過嗎?”
小三子搖搖頭,說:“不記得了?!?p> 他攤開手心,我用手指撥拉那枚吊墜,說:“我也不懂,是醫(yī)院的護士告訴我,這個外面的包漿很均勻,應該是很古老的,傳世的東西。”
他捏起吊墜正反兩面地看,說:“回頭我問問旭哥。這個東西樣式古樸,線條圓潤,沒有任何裝飾,卻能看出是經(jīng)過匠心雕琢的?!?p> 他的手是東方旭的手,他的臉也是東方旭的臉,但是,他的神情,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不能不說,這是一種奇妙的感受。
我在想,其實菊菊奶奶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同,對不對?但是老太太只是以為這次受傷,讓東方旭學會了跟姥姥撒嬌,沒有想到,這是一枚金鑲玉的東方旭吧?外面是比真金還真的東方旭,內(nèi)里卻是溫潤如玉的陳昱久。
昨天上午,小屁孩兒安德魯給我看了許多陳昱久的照片。那個人,跟東方旭的發(fā)型服飾、神情氣質(zhì)都完全不同,他目光那么溫柔,笑容那么開朗,就如眼前這樣,讓我驚嘆世界真是奇妙,居然會有完全一樣的長相,卻根本不同的人。
“喂!”小三子搖了搖我的肩膀,戲謔道,“你在想什么?臉上還一直在傻笑!”
被他這么一搖,我嚇得心頭狂跳,拍了他的手一下,怒道:“干什么呀?你嚇死我了!”
他看了一眼被我打到的手背,笑道:“你干什么呀?不許打我哥的手!”
我心里轟地一聲,好像有一堵墻倒塌了,煙塵四起,遮蓋了一切。然后,煙塵飄散的過程里,原本踏實的一切,都沒了,變得輕飄飄、空落落的。
他到底不是東方旭。就算是東方旭,我們雖然很熟悉,但是從來也不親近。從來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頭擠著頭,仔細地端詳一個小東西。更加沒有用我的指尖,輕點他手心里的東西,輕聲兒地說著,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話。
“怎么了?”他收斂了笑容,仔細地看我,“生氣啦?我開玩笑的?!?p>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鼻子發(fā)酸,滿眼睛都是淚。我忙起身離開,忍著慌亂,小聲兒咕噥:“誰生氣啦?我去收拾東西?!?p> 之后,菊菊奶奶醒了,小三子卻睡著了。我陪著菊菊奶奶去頂樓做理療。
奶奶進了理療室,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遠遠地望著陳昱久那個無菌病房,心里不知道是個什么勁兒,一點也不想走過去,一眼都不想看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