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弘約了寧子在一個咖啡館見面。
寧子穿著白色的連體長裙,胸前別著一朵粉色的花,烏黑筆直的長發(fā)披散著,她五官精致,如同一個易碎的瓷娃娃,右耳帶著圓形的銀色耳環(huán),清麗大方,有著職場強人特有的氣場。
距離鈴木真司去世已經(jīng)有一個月,寧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公司實際的掌舵人,彥弘從新聞里得知,寧子將公司發(fā)展的很不錯。
“又見面了,三原太太,我是鈴木警部的下屬小林彥弘?!?p> 寧子微微偏著頭:“請問你叫我出來是有什么事么?亡夫的案件不是已經(jīng)了解了么?”
彥弘搖了搖頭:“不是三原先生的案件,只是想給三原太太講一個故事?!?p> 粉紅色的嘴唇緩緩蠕動了一下,是一個笑容么?不太像,彥弘覺得反而更像是某種動物的觸角。
“故事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久遠(yuǎn)的寧子小姐可能都不愿意再提起。大約在二十年前,中國東北的一個小村落里……”
“某一天,一群男人開著面包車來到了這里,他們看中了一個女孩,女孩的骨相生得很不錯,他們覺得可以將她賣上高價,所以在女孩的大人都出門不在家的時候,他們乘機擄走了她?!?p> “女孩的父母發(fā)現(xiàn)女孩不見之后,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們找遍了村子里的角角落落,依然沒有找到小女孩的身影,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選擇報警?!?p> “這群人販子十分狡猾,而且早有預(yù)謀,在警方找到他們之前,他們已經(jīng)將女孩出手,因為這一次的貨很好,他們得到了一大筆錢,只是還來不及享受,他們便被警方抓捕了。”
寧子手撐著下巴,靜靜地聽著,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
彥弘繼續(xù)說道:“嫌犯雖然被抓到了,但是女孩卻是怎么找也沒有找回來,因為她被輾轉(zhuǎn)送到了日本。”
“女孩被送到了日本大阪一個港口,而且被關(guān)押在一艘貨輪里。這可能意味著,日本并不是這個女孩將要到達(dá)的終點。那個終點對一些人來說是伊甸園,是銷金窟,但是對被拐賣來的女孩來說,卻猶如是地獄?!?p> “有些人,可能是因為是自身的努力,但我覺得更多的是命運的垂青,他們已然得到了世人終其一生也難以擁有的資源,但是這些人卻為了滿足自己扭曲的欲望,利用手中的資源犯下了駭人聽聞的罪行?!?p> “幸運的是,因為一場大火,女孩逃離了那個貨輪,她被救了下來。救下她的人是一群極富正義感的警察,他們積極地為女孩尋找家人,只是很可惜,他們并沒有找到。女孩被其中一個警察的朋友收養(yǎng),她得以度過了比較安寧的童年?!?p> “正義感極強的警察囑咐他的兒子,要好好守護這個女孩,男孩將這句話記在了心里,也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警察對這場大火和這個來自異國的女孩耿耿于懷,所以還在不停地調(diào)查這件案子。很不幸的是,不知是意外還是人為,警察死在了一場車禍,他的兒子甚至沒能見到他最后一面。”
寧子小姐支著下巴,很用心地聽著:“故事講得真好啊,彥弘警官,請問那女孩最后怎么樣了呢?”
彥弘搖了搖頭:“我正要說到這個女孩。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女孩被救下時年紀(jì)還小,或者說受了刺激,不愿意再提她在船上經(jīng)歷了什么。只是后來的事實證明,女孩遠(yuǎn)比想象的堅強,她知道了一切,或許是在船上聽到的,又或許是警察的調(diào)查慢慢啟發(fā)了她。甚至,我們可以做一個大膽的推測,那場大火,可能也是女孩引起的,因為船上的孩子,只有女孩一個人逃了出來。”
“……男孩帶著女孩去上學(xué),教她日語,保護她不受其他人的侵犯,女孩得以度過平靜的童年?!?p> “時間一晃,女孩到了上高中的年紀(jì),只是她的養(yǎng)父母都已經(jīng)年邁,沒有精力再供養(yǎng)她繼續(xù)讀下去,所以女孩只能前往東京打工,男孩也跟著一起?!?p> “半工半讀的日子雖然辛苦,倒是也有一番樂趣,兩人上了高中不久,就確認(rèn)了戀人關(guān)系?!?p> “時間就這么平淡地過去,直到兩人都考入了同一所大學(xué),在大學(xué)里的時光更是自由自在,男孩迷上了攝影,還參加了攝影展,女孩還是一如既往地勤奮,半工半讀還拿到了獎學(xué)金?!?p> “女孩出落的越發(fā)迷人,追求她的人也多了起來,只是女孩還是喜歡著男孩,或者說感激,所以一直沒有離開他。他們度過了平靜的大學(xué)時光。”
“變化出現(xiàn)在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女孩毫無征兆地提出了分手,連一個聯(lián)系方式也不留。雖然她說她是因為男孩迷上了攝影忽略了自己,但事實絕非如此?!?p> 彥弘喝了口水:“你說對麼?寧子小姐?!?p> 寧子:“感情的事,誰說得好呢……請不要將推理放在女人身上?!?p> 彥弘繼續(xù)說了下去:“男孩心里很痛苦,他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什么。其實他不知道,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需要人保護的小女孩了,她有著自己的想法,有著自己的野心。這野心在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小學(xué)?或是高中,她早已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知道男孩給不了她。”
“他們分手了,然后失去了聯(lián)系。女孩找到了一家不錯的公司,三年后,女孩嫁給了那家公司的老板,而男孩成了一名警察。”
“女孩以為男孩就此從他生命中消失了,可是她不知道男孩早就找到了她,她明白了女孩的想法,所以選擇了不打擾,而是默默地守護她?!?p> “他工作之余最大的興趣,就是拿著相機偷偷拍下她生活的點點滴滴,這或許是他學(xué)攝影的初衷,也是他沒有說出口的話。他知道女孩住在松濤的別墅中,就在對面租了一套房子。男孩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小女孩到底是愛情,還是親情,抑或是當(dāng)年的一句承諾?!?p> 彥弘從包里掏出一沓又一沓的照片,將它們?nèi)鱿蛱炜?。她出門、她開車、她在笑、她在躲雨、她很生氣、她在喝咖啡、她穿著黑色的大衣、她身穿白色的長裙、她站在櫻花樹下、她立在車水馬龍前……每一張、每一刻,記錄的都是一個名為寧子的女人。
寧子不再笑了,她的臉上像是帶著七彩變幻的面具,眼眸中醞釀著夾雜著狂暴雷電的烏云。但是,片刻后,面具被摘下,或是覆蓋上了一層更堅硬的面具;烏云消失了,是沒有陽光也沒有彩虹的沉靜天空,那里是永不會天晴的陰天。
她低下頭,輕輕開口道:“那又怎么樣呢?”
“是啊,那又怎么樣呢?我告訴你這些并不是為了讓你同情鈴木警部,而是想告訴你,你很幸運,你這輩子曾被人愛過,有人把守護你當(dāng)成了一生的使命?!?p> 彥弘道:“我想告訴你,曾經(jīng)有個笨蛋,為了守護你……犧牲了自己?!?p> 寧子纖細(xì)的手指沿著杯壁劃著圈兒,譏笑道:“守護我?”
“對。我其實一直在疑惑,鈴木警官為什么會殺死三原上錦,真的是因為愧疚么?他調(diào)查出來三原上錦參與販賣孩子的罪行,為了釣出背后的大魚,眼睜睜地對他的罪行視而不見?!”
“不,不會的!鈴木警部絕對不會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而犧牲自己,他才不是那么笨的人!”
彥弘微微頓了頓,伸手指著寧子,寧子劃著杯沿的手指停了下來:“其實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你也是參與者!”
“你也參與了S Plan!”
“二十年前你被拐賣,墜入了地獄!二十年后你選擇拐賣別人,拉著別人一起墜入地獄!你厭惡被別人支配的命運,你很痛苦,想靠著自己的努力走出來。但是,你卻選擇了一個極端,為了自己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痛苦!那天你去大阪,真的是簡單的出差么?”
“鈴木警部知道你也參與了這些案件后,心里很痛苦,他知道如果檢舉,你肯定也逃不脫不了制裁,但是他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孩子一個又一個地落入魔窟,更不能看著這些罪犯逍遙法外?!?p> “這是一場在數(shù)年前就開始的謀殺啊!他設(shè)計了這個解謎游戲,將在場的所有罪犯都拉了進來,帶著警方繞了一個大圈,唯獨你,寧子小姐,你在這場S的交易中置身事外?!?p> “……我很好奇,寧子小姐,你是負(fù)責(zé)什么的呢???!我猜,你可能是監(jiān)督這場交易的人,你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孩子被送上船,重復(fù)著你當(dāng)年的命運,你看著這一切,心里是什么滋味呢?是帶著憐憫?還是帶著復(fù)仇的快感?!”
“請你告訴我呢,寧子小姐?!?p> 寧子抬起頭,臉上露出難以琢磨的微笑:“真是一個好故事啊……既然準(zhǔn)備了這么久,那你是怎么懷疑上我的呢?”
“鈴木警部在案發(fā)現(xiàn)場了留下了一朵白花,一朵白色的桔梗……它的花語,是守護?!?p> 寧子很譏諷地一笑:“守護……”
彥弘手掌撐著桌面:“我會找到證據(jù)的,你逃不了的!”
寧子拎起包,“故事聽完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我很忙的?!?p> 彥弘看著寧子走遠(yuǎn),渾身的力氣都被慢慢抽走,他慢慢地、慢慢地癱坐在椅子上。
寧子嘴角掛著微笑,背影窈窕挺拔,步履從容堅定,她的裙角揚起,如一朵盛開的白花。
(微笑S: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