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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蘿拂衣行

第二十九章 守城

青蘿拂衣行 焦糖色小黑臉 4031 2021-08-23 14:10:22

  一動不敢動。

  只是看著。

  看著他們行兇,然后一刀結(jié)果了張嬸子的性命。

  看著他們結(jié)束,然后嘻嘻哈哈的遠(yuǎn)去。

  看著他們遠(yuǎn)去,直到夜幕低垂。

  夜幕低垂后,下雪了。

  大雪落了白乞兒滿身,也掩蓋了這血紅的大地。

  “走吧……”

  婆婆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白乞兒身后,嘆氣,把凍僵的白乞兒抱走,白乞兒手上還死死的握著自己的小弓箭。

  “我為什么,沒能射出這一箭?”

  白乞兒大病了七天七夜,差點從鬼門關(guān)中沒有拉回來,在高燒時,他一直喃喃自語。

  病好了之后,白乞兒就說,他要去參軍。

  婆婆沒有阻攔,只是默默收拾好行囊,跟著白乞兒一起來到了距離北邊戰(zhàn)線最近的一處剛好在征兵的城,樊城。

  ·

  這年頭,北邊的人都往南遷。

  綿延千里的北部防線再也不是凜然不可侵犯的了。

  時不時的小股蠻族騎兵入境,百姓們不堪其擾。

  況且,誰知道下次割讓城池會不會就輪到這里了。

  原先的開墾好的沃土,無人耕種,雜草叢生。原先的繁榮城鎮(zhèn),也人煙稀少起來。

  大批的北州最北的居民,不得不拋棄自己世代生活的家園,背井離鄉(xiāng)。

  有點能力的都去往了中州、西州,就算不去其他州,只要往北州更南一些,性命就多了一分保障。

  還留在城中的人也有,要么是家業(yè)帶不走的,要么是走不動路的,要么,就是獨身一人未報家仇視死如歸的。

  而逆行的人,除了不斷被派來的軍隊,或者發(fā)配邊疆的囚徒,再沒有別人了。

  樊城缺人。

  這是一座在前線聳立的孤城。

  它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后頭是就是平地千里。若讓蠻軍踏足,再想驅(qū)逐出去,就難上加難。

  好在左邊有高山聳立,右邊有一座軍事重地,雪城,快馬一日便可馳援樊城。

  最近戰(zhàn)事吃緊,樊城戰(zhàn)損太多,上頭承諾補(bǔ)充的兵丁卻遲遲未到。

  不得已插上了招兵旗,來報名的人卻屈指可數(shù)。

  看到白乞兒這種小孩帶了個老婆婆來,更是覺得稀奇。

  雖然白乞兒看上去有十三四歲的身高了。

  可是嘴上都還沒長毛呢。

  招兵的人猶豫了下,實在太缺人了。便違心的把白乞兒給收了,名字記做“白七”,因為他也不會寫幾個字。

  年齡記了“十五”。

  就這樣被白乞兒混進(jìn)去了,婆婆就在后方幫忙煮煮飯,補(bǔ)補(bǔ)衣。

  ·

  婆婆這人很奇怪,好像把白乞兒養(yǎng)大了就完成任務(wù)了。

  隨遇而安。

  不管白乞兒要做什么決定,即使是要上戰(zhàn)場這么危險的事她也不發(fā)一言。

  婆婆從小到大都沒教過白乞兒什么。

  白乞兒知道婆婆的本事,婆婆晚上出去,不到一個時辰就可以帶回好多好東西。只是這些事情,婆婆不說,他也不問。

  婆婆只教他了一句話。

  永遠(yuǎn)不要欠人情!

  原先,白乞兒總是不理解。

  這教的有什么用?

  可是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有點懂了。

  張嬸子曾經(jīng)給他納過雙鞋子,高高的靴筒,用心加厚了的內(nèi)襯,暖暖的,再深的雪堆也不怕。

  張狗蛋曾經(jīng)偷偷給他分過家里的母雞生下的蛋,雖然只有半顆。

  村長李爺爺,曾經(jīng)到他和婆婆住的破屋子,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親手給他們壘了一個灶臺,直通了炕下面。只要做飯時候生了火,睡覺也都暖和的,比婆婆胡亂堆得篝火堆好用多了,更持久。

  還有王婆婆得了新的小孫孫,高興地滿村子撒糖,是鎮(zhèn)子上賣的那種南邊來的糖,軟糯香甜。

  很貴。

  從未吃過。

  讓白乞兒甜到了心里。

  卻再也沒有了。

  張嬸子沒有了,李爺爺沒有了,王婆婆也沒有了。

  白乞兒忽然發(fā)覺出,自己和婆婆雖然住在了山腳下,不算在村子里,可是卻受了村人這么多的恩惠。

  這人情要怎么還呢?

  怨不得婆婆說不要欠人的人情。

  這還不上的滋味,還真是難受。

  是不是如果幫他們報仇了,這個人情就算是還上了?

  白乞兒曾經(jīng)去問過婆婆。

  婆婆說,一要世人覺得還上了,二要你自己心里頭覺得還上了。

  白乞兒想了想,去殺蠻兵給村里人報仇這個事兒,自己心里頭覺得可行。

  又特地跑到鎮(zhèn)子上去問旁人。連著問了幾個,都說算還了,人死了還能怎么著呢,能給他復(fù)仇了,怎么不算還人情呢?

  親人都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吧。

  白乞兒也逐漸振作了起來。他要為村子里的人復(fù)仇。

  一開始,他們不叫白乞兒上戰(zhàn)場。

  只叫他在后方搬磚、砌城墻、做飯什么的。白乞兒什么活都干的很好,極認(rèn)真,比旁人快了不止一倍。就是為了上戰(zhàn)場。

  可是老兵們卻都辱罵嘲笑他,說他不夠格,他力氣小,打趣他嘴上還沒長毛呢,嘲諷他連大刀都沒見過。

  白乞兒憤怒,除了干活,就沒日沒夜的偷偷練習(xí)。

  他能拉動一石的弓了,能騎上最烈的馬了,刀槍劍戟都用的熟練了。

  老兵們卻都搖頭。

  說,不能上,還不夠。

  這是在保護(hù)他。

  想上戰(zhàn)場還不容易?眼睛一閉,就死在那里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老兵們眼睛有多毒辣呢!這少年是個好苗子?。?p>  大家心里都對這小少年有些憐惜,才壓著他的銳氣,磨著他的性子。

  后來。

  白乞兒終于得到了上戰(zhàn)場的機(jī)會。

  因為能拿得起刀槍的老兵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除了殘兵,就是婦孺了。

  大軍壓境。

  白乞兒第一次在戰(zhàn)時登上了城墻。

  帶著鐵銹和血腥氣的凜冽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割人的臉。

  烏壓壓的蠻兵像是黑色的潮水,呼號著,涌動著。

  而樊城像是脆弱的船塢,在潮水的拍打下,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脆響,也許下一次,就會徹底的被摧毀。

  樊盛是樊城的守將,他焦急的來回踱步,每隔半個時辰就詢問一下手底下的親兵,“雪城的援軍呢,怎么還不來?”

  親兵們也只得機(jī)械的回應(yīng),“去請了,去請了?!甭曇糁卸汲錆M了絕望,早就去請了,發(f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請了,可雪城那邊戰(zhàn)事也吃緊呢,又哪里來的人手支援呢。

  大家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了。

  心底都隱隱有預(yù)感,這次,怕是過不去了。

  白乞兒站在城墻上,凝視著在三射之地遠(yuǎn)的奔走呼號蠻兵,這次他不怕。

  他偷偷拿著樊城無人能拉動的七石的大弓。

  拉弓,瞄準(zhǔn)。

  就像他無數(shù)次練習(xí)的那樣。

  就像他無數(shù)次在夢中瞄準(zhǔn)那兩個蠻子,并且準(zhǔn)確的射出那一箭一樣。

  放弦,射出。

  這次,夢變成了現(xiàn)實。

  醒來,再也不會心痛。

  一劍穿云,直奔敵首!

  領(lǐng)頭的蠻兵首領(lǐng)剛剛還耀武揚威的看著這只必死的兔子。

  下一秒,卻被一箭穿喉。

  剛剛還洶涌的潮水瞬時亂了。

  就在那個穿著一身風(fēng)騷白貂,在樊城下耀武揚威的蠻人倒下的那一刻。

  他周圍的人呼啦一下圍了上去,哭嚎著,怪叫著。

  似乎是個大人物呢。

  白乞兒面上冷笑,其實手指都在微微的顫抖,他覺得一股熱血直沖向頭頂,那種興奮無以言表。

  守將樊盛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卻好似癡呆了一樣。

  那一刻,看著少年,只覺得無與倫比的英武不凡,像是看到了下凡的天兵。

  蠻兵退了。

  樊盛跪地痛哭,涕泗橫流,他不想死。

  他被派到這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孤城,沒日沒夜的守城,每夜都無法安然入眠。

  他本不是什么名將,卻因年輕時候不懂事,被人家夸獎兩句就臨危受命了。

  若不是他運氣實在不錯,每次到了絕境都有高人相助,或者緊要關(guān)頭剛好有援兵趕來,他都不知道要死了多少回了。

  只是,在這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上,誰又敢真的指望運氣呢!

  城里剩余不多的兵將和百姓們,含淚把白乞兒拋到了天上,城中的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他這一刻,是英雄。

  蠻兵退了。

  少年英雄守城。

  沒等樊城再次陷入絕境,雪城那邊的援軍來了。

  勝了。

  論功行賞。

  可守將樊盛卻把射殺蠻族褐顏部右賢王的功勞認(rèn)領(lǐng)下來了。

  他對上面匯報說,這一箭是他射的,獨守孤城十日,又射殺敵首,功勞很大,他連升了三級。

  樊城剩余不多的老兵都在背后怒罵他,厚顏無恥、不要老臉了,貪人家小孩的功勞。

  可是無所謂了,樊盛升遷了,離開了這里,不必再守樊城了。

  他帶著年少的白乞兒一起走馬上任了。

  樊盛領(lǐng)兵打仗的功夫一般,運籌帷幄的功夫更是平平。可是他也有優(yōu)點,混跡在軍場大半輩子了,他自認(rèn)為對于人心的把握有幾分心得了。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這么年輕的少年人,這么好的箭術(shù),這樣大的功勞。

  要知道,北州軍,可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場!

  有多少英才不是死在戰(zhàn)場上,而是死在了陰謀詭計之下的。

  而今他年齡夠老,資歷夠高,會點頭哈腰,也會結(jié)黨營私,像一條油滑的老泥鰍,還不至于被人視為眼中釘。

  他帶著白乞兒和自己的殘部升任到了北州中軍,來到了正面迎擊蠻軍的主戰(zhàn)場。

  放白乞兒在手底下最不起眼的步兵軍團(tuán)做一個小小的兵士。

  卻也抵擋不住少年的熱血,不要命的拼殺。

  ·

  “婆婆,到了今天為止,算上那個破賢王,我共殺了五十三個蠻子了,剛好是不化村男女老幼的人數(shù),一個不少,我是不是了把人情債都還清了?”

  一日,白乞兒興奮的跑到了燒鍋爐的婆婆面前。

  “你心里頭覺著呢?”婆婆問。

  “我覺著心里頭松快多了。”白乞兒說。

  也再沒做過,自己手握著弓箭,卻似石頭般抬不起來的夢了。后頭這句,白乞兒沒說。

  “是啊,還上了,這心里頭,就松快多了。”婆婆意有所指的感慨了一句,她厭棄的甩了甩手上的鍋灰,“接下來,你要去哪里呢?”

  “我要繼續(xù)打仗!”白乞兒興奮地道。

  婆婆的臉忽的黑的和手上的鍋灰一樣,“為何?你不是已經(jīng)還了債了?”

  “婆婆,你瞧我這一身的本事,”白乞兒比劃了下手臂上健碩的肌肉,“人人都夸我是武曲星下凡呢,我若不打仗,還去干嘛?回到深山老林里,打兔子嗎?”

  白乞兒接著道:“兵士們說了!除了不化村,這北州大地上有成百上千個村落慘遭屠戮!左右我也無事,就替他們把人情也還了!”

  人情還有替著還的?

  婆婆苦笑。

  “罷了罷了,你想留就留吧?!逼牌爬^續(xù)朝鍋爐里頭填著柴火,一邊唱著不知名的曲兒:“世途旦復(fù)旦,人情玄又玄④……”

  ·

  即使有樊盛壓著,白乞兒還是躥的太快了。

  連上層都逐漸有耳聞,平民軍中出了一個悍將“白七”,年紀(jì)輕輕,勇不可當(dāng)。

  一日,樊盛衣衫不整的沖到了白乞兒所在的下士營房,在一眾兵士的目光中拉住正在整理行裝的白乞兒,急急問道:“你要去鐵狼小隊?”

  鐵狼小隊是斥候小隊其中一個,一般以十人為一小隊,獨立行動。

  既負(fù)責(zé)深入敵軍偵查,也負(fù)責(zé)勘探地形,因為配了快馬,有時也會掃蕩軍后流竄的蠻族騎兵。

  肩負(fù)重任,死亡率極高。

  白乞兒厭惡的甩開他,冷聲道:“樊將軍這幾年后方可坐的安穩(wěn)?當(dāng)年蒙你收留,你搶我軍功我不說什么,你壓我晉升我也不說什么。如今這鐵狼小隊遠(yuǎn)離中軍,難不成也礙你眼了?”

  樊盛失魂落魄的看著走遠(yuǎn)的白乞兒,不知要怎樣跟這年輕氣盛的少年人說清楚,自己這多年來的用心良苦。

  白乞兒頭也不回的走遠(yuǎn)了。

  白乞兒清楚這是個危險的兵種,可是也是他多番考察后,夢寐以求的兵種,他個人能力極強(qiáng),在這種小隊中,可以不必聽從中軍指揮,自行決策、獨立作戰(zhàn),他覺得自己可以在這里發(fā)揮出最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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