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4日周四。晴轉(zhuǎn)陰。
上午十點多鐘,江山正看行情,一個電話就來了。
一個電話,并不是一個電話那么簡單,江山總把它當(dāng)做命運(yùn)的安排和導(dǎo)演。
這一次,命運(yùn)是借老爸江云天之口,再借小妹江北電話,讓江山去給老爸江云天量血壓。
如今,也許是吃了曲馬多(國家控制的止疼藥)的緣故,老爸江云天已是半陰半陽之人。量血壓也好,量體溫也好,幾乎沒有任何意義。老爸江云天也不管江山值夜班后需要休息,想起什么就是什么。誰知道這是不是老爸江云天的胡話呢?于是,江山對小妹江北說,你給老爸說,我馬上就過去給他量血壓,先穩(wěn)住他的情緒。
江山又順便問小妹江北一句,江中去買頭孢哌酮針沒有,早上說好的,要給老爸膀胱消炎。
小妹江北在電話里壓低聲音說,江中和老媽又生氣了。
江山一聽,頭就大了,怎么老是亂中添亂呢?
原來是弟媳阿雨的娘家人,聽說老爸江云天病重,在二百里之外趕來探望。老母親東白荷掐指一算,今日陰歷二十五,看病號不吉利。阿弟江中說,人家大老遠(yuǎn)來了,怎好拒之門外?心說加嘴說,媽呀,你咋恁多故事呢?言外之意,就您事多!
老媽東白荷才不管這些,接著自己的思路氣憤地說,故意這樣做哩!那次阿雨娘家叔伯姐來神州看病,單趕個正月十五來;還有一次,阿雨娘家叔伯嫂子來神州辦事,單趕個初五來;這一次,又單趕個二十五來。還農(nóng)村里人,就不懂老規(guī)矩嗎?不成心讓人生氣嗎?
阿弟江中一聽此言,勃然大怒,正看著電視,站起身,舉起遙控器,狠狠地摔在地板上。遙控器被摔得粉身碎骨,四處飛濺。然后,給正在上班的阿雨打電話,說,別叫阿貓他們來家了,今天二十五,老的忌諱;回來我過去,在街上飯店吃飯好了。
老媽東白荷一看兒子江中生氣,先是一怔,后來就沉默了。
二妹江西也過來說老媽,就你事多,人家逢五生孩子的就該死了?哪兒那么多忌諱!
老媽東白荷受不了了,眼淚嘩嘩地流出來。
中午收盤后,江山本要睡覺,先去父母家的阿美打來電話,說,老爸已經(jīng)催了幾次,要你去量血壓,快點來。
江山去給老爸江云天量血壓。高壓120,低壓65。正常。
江山隱隱覺得,老爸江云天或許并不完全糊涂,頭腦有時還很清醒。此次讓江山量血壓,莫不是讓江山去安慰一下傷心的老母親東白荷?老爸江云天很知道,老母親東白荷最信任江山。
心里想著老媽東白荷和江中生氣的事,發(fā)現(xiàn)二人均不在,便問,咱媽呢?阿中也不在家嗎?
倆人都出去了。咱媽可能去菜地了。
江山嘆了一聲,出去到菜地轉(zhuǎn)著找老娘。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找著。一看飯還要等許久,就讓阿美吃罷飯,照例給我?guī)Щ厝ヒ环?,自己先回家睡覺去了。
江山心里,對老娘東白荷,是既埋怨她事多,又心疼她別氣壞了身體;對江中,既理解他的心情,又埋怨他頭腦發(fā)熱不知道體諒老人家的心。
自己又有什么辦法呢?此時,此事,最好還是沉默,勸誰又能勸得好呢?一切隨緣,順其自然吧!
生活還要繼續(xù),晚上還要值班,江山管不了那么多,得抓緊時間去睡覺。
二點多,阿美阿女從父母家回來。阿美說,學(xué)校的一個女教師(神經(jīng)?。?,上吊自殺了。四十多歲,撇下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聽說丈夫也有點神經(jīng),比她大十多歲,經(jīng)常打她。兩人不是原配,是二婚。她上學(xué)時,是個高材生,神州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生。自己曾談過一個對象,父母嫌人家家庭窮,不讓愿意,讓她要嫁一個有錢的。后來嫁了一家有錢的,男人在外面另結(jié)新歡,二人離了婚。又找現(xiàn)在這一位,比她大十多歲,經(jīng)常打她……
下午四點以后,江山躺在地板上,風(fēng)扇調(diào)到末檔上,閉上雙眼。在進(jìn)入夢鄉(xiāng)之前,江山似乎聽到,生活的車輪正滾滾向前。
2012年6月15日周五。晴轉(zhuǎn)多云。
中午,阿美、阿女和外甥女阿音,三人從父母家一起回來,給江山帶回的午飯是湯面條。江山因為值夜班,此刻仍在地板上睡覺。
江山一邊伏案吃飯,一邊聽阿美講述父母家白天值班和吃飯的事情。
中午在父母家聚餐的有,大姐江英、阿美和阿女、二妹江西兩口、阿弟江中、小妹江北三口,加上父母,共是十一口人,仍然熱鬧。
阿美說,我去時,帶的有番茄,還有圣女果。結(jié)果洗過之后搶著吃(夸張),這個說吃番茄好,那個說吃番茄特別對男人好,治前列腺。阿朝說,我根本就不信這些。譬如,有人說生土豆汁能治腫瘤,結(jié)果咱爸怎樣?
江山聽了此言,雖然嘴上說,老爸江云天沒有堅持到底,再加上一邊喝生土豆汁,一邊不耽誤吃各種酸性食物,要能治病才算怪呢!但是,阿朝的話,確如一石激起湖中浪,令江山深思。網(wǎng)上瘋傳的諸如生土豆汁能治腫瘤的神方,真的有那么神嗎?或許根本就是一種吸引眼球的騙術(shù)呢?
然而,江山寧愿信這些東西,盡量按著去做,覺得至少沒什么壞處,如此而已。既然過去的生活方式,讓我們得了諸多的毛病,說明過去的生活方式確實有問題,何不試著去改變一些呢?譬如,江山手頭正讀到一本吳清忠的《人體使用手冊》,書中說到,只要能夠早早地睡覺,再敲打膽經(jīng),就能夠使血氣從下降的趨勢逆轉(zhuǎn)為上升趨勢。如果覺得簡單易行,我們試試又何妨?
難道我們固執(zhí)己見,滴水不進(jìn),排斥一切,就對了嗎?就不生病了嗎?
2012年6月18日周一。晴。
或許,可以把自己的歲月,化作一朵小花,獻(xiàn)給你,溫馨你最后的時光,最后的牽掛。
老爸江云天在地獄門前艱難地徘徊著,他沒有像年輕的小門診醫(yī)生所預(yù)言的那樣,很快地離開我們。老爸江云天還留戀著這個世界,還留戀著憂心忡忡的母親東白荷和滿懷悲愁的我們。
鮮紅鮮紅的血,順著膀胱造瘺管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不盡的憂慮,幾百毫升幾百毫升地被我們倒掉。老爸江云天尿血,到今天已經(jīng)是連續(xù)第五天了。
昨天夜里,江山發(fā)現(xiàn),引流袋里的血尿,由鮮紅色變成了黑色。這是老爸江云天身體的又一次變化。每一種變化,只會把我們引入不可預(yù)知的恐懼,和更深的憂傷里。
要在過去,老爸江云天只要多喝水,每天四升五升地喝水,血尿和炎癥很快就清澈了消散了。如今,江山值一個夜班,晚八點到早八點,十二個小時里,老爸江云天只喝了不到200毫升水。這么一點點水,進(jìn)入膀胱后,不但清洗不了潰爛的血污,反而被愈來愈強(qiáng)大的潰瘍,不漏痕跡地迅速淹沒吞噬掉。進(jìn)入引流袋里的不僅有血尿,更有潰爛的肉末子、血塊子。
妹夫阿朝的點子多,他提議用生理鹽水注入膀胱沖洗消炎,和在注射器里加云南白藥止血的辦法,江山已經(jīng)試行了兩天。效果?好像還沒有什么效果。但是,誰能確定第三天不會出現(xiàn)奇跡呢?
我們總是盼望著奇跡的出現(xiàn)。
夜里,老爸江云天時常說胡話。他說,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老家……江山怎么老覺得這話那么熟悉呢?不久前,剛剛離世的二大爺,半夜告別時給二大娘說,琴她媽,走!
江山不知道,老爸江云天會以怎樣的方式與我們告別?或許,老爸江云天的延遲,是為了減少我們告別時的痛苦?
離別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正像秋天黃葉的飄落,是不可避免的一樣。
在老爸江云天最后的日子里,我們只能把自己的歲月,化作一朵小花,裹著愛,裹著歡笑,獻(xiàn)給親愛的老爸。
北岸舊雪
【西苑清風(fēng)點評】:老媽東白荷講究太多,迷信老規(guī)矩,阿弟江中也有犟脾氣,誰也不讓誰,難免一頓氣。加上老爸的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江山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勸誰。算了,還是照顧老爸要緊,自然,也不能丟棄了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