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負傷
五金閣的地下是一座土迷宮,如山里野獸洞穴四處是彎,為的便是今日這般局面。
又是砰地一聲,半面泥墻坍塌,黑影反手一擋,躲開砸向頭的一塊硬物。
待他看清,躺在沙泥里的僅是一顆桃核。
一柱香前,初竹追那群人追至地穴,十幾道岔彎分別藏有幾人。一番折騰下來,地穴已是面目全非,地上散落的桃核以及殘缺不全的泥墻,十幾人躺在血泊中。
只剩了這最后一人,卻如離弦之箭般不知停歇地跑著,時而回頭給她兩鞭子,專注于跑路。
初竹指縫間幻化出一根細針,瞧準前方裹緊包袱的身影,一松,那人應聲倒地。
她緩緩靠近匍匐前進的人,嘴里還發(fā)出痛苦的嗚咽聲,血跡像被拖拽形成的,在暗黃的地穴里隱隱發(fā)光。
“派你們來的人屬實蠢,十幾個人想從五金閣活著出去,”初竹站于前,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洞穴,如神惋惜無辜的性命,“癡心妄想?!?p> 人沒了氣,初竹勾手,一塊沉甸甸的粗布從他衣襟里飛到初竹掌心。
她未細看,耳邊傳來急促雜亂的步聲和窸窸窣窣的談話。
“那女的就在這邊,快!”
初竹收好泥塊,越過重重尸體,踩過沒足血灘,按原先的路返回。
閣樓,一四一三大開門戶,葉衍盤坐于門柱邊,呆呆望著門外的小盆梅枝和昏黃地板。
他為什么不跑呢?
不是他不想,是他已經(jīng)目睹三個想要跑走的下人踩中地板機關,要么是橫死,要么是落入陷阱不聞其聲。
慘叫一時鼎沸。
似乎大部分侍衛(wèi)都追去了偷拍品的黑影,少部分的侍衛(wèi)從最高樓領客人下樓,最少也要等半個時辰。
生死固然重要,但他真困了。
靠著門睡會兒吧……
他剛關上眼簾,屋內(nèi)就有一聲悶響,屏風碰倒在地。
今日……屬實睡覺之大忌。
倒塌的屏風后現(xiàn)出一人,初竹喘著粗氣,捂住一邊手臂,把泥塊扔他身上,伸手點了他的額頭,低念道:“蒼穹山你去過,應該有印象,去蒼穹山找司馬儼,告訴他五金閣出事?!?p> 葉衍頓感眉間一股暖流貫通全身,腦子里旋即浮現(xiàn)到達蒼穹山的路。他冒出幾種不好的想法,又見著初竹力不從心的模樣更是擔心,問道:“仙師……很危險嗎?一個人?”
回應他的是一塊晶瑩透粉的玉佩,形似桃花,觸感冰涼,卻被初竹扔給了他。
葉衍朦朧的眼神在看到玉佩時頓時清晰,旋即又恢復如初,臉上愜意的神情多了幾分憂愁。
初竹起身往窗邊走,道:“那塊泥給我守好,缺了半塊我拿你補上。我去吸引人,快走?!?p> 葉衍起身拍拍僵硬的腿,把兩樣東西護在心口,手心尤其緊握五瓣桃,帶有復雜情緒掃過那人背影。看著走廊流淌著的血跡只是微微一笑,而后準確無誤地走對了所有地板。
地上死的除了一群亂踩地板觸發(fā)機關的蠢貨什么都沒有,畢竟是五金閣,一點結(jié)界還是有的。
葉衍邊下樓邊思索,可狼面侍衛(wèi)為何還要帶人離開,待在房里不是更安全?
他收緊手指,停在原地,看向下來的樓梯,忽然從身邊的窗戶跳了下去。
一落地,便被震得站不穩(wěn),腳下一陣陣雷霆轟隆的聲,接著一股翻天倒海的震動,似要掀翻地面,可怕之處在于不是一處一處響,而是遍地響遍地震。
葉衍冷峻的眉頭終于顯得焦急了,難怪閣樓內(nèi)毫無一人,皆在地底。
過軟墊,循著來時的路往外跑,幾次三番被震倒跪地,他又咬牙爬起來,手劇烈搖晃中掉下那塊五瓣桃。
透紅薄霧拂過眼角,攜帶有梅花的清香,他呆愣不過瞬間,扇了自己一巴掌后拾起放置懷里。
進門時的收押金老爺此刻像沒事人一樣,依舊持著槍桿躺在斜椅上,盡管燭臺一搖一晃快要落下砸到他。
葉衍大氣不喘,一眼瞧見臺上初竹原先放置的荷包,靠近拿起一看,怒不可遏。
老爺被踹翻在地,連帶著搖晃的燭臺,蠟油流了滿地,燙到了老爺干裂的手掌,仍一聲不吭趴在地上尋找自己的煙桿子。
“鬼地方!敢在老子面前玩陰的?!”葉衍匆匆罵幾句,轉(zhuǎn)身走了。
老爺仍在摸索煙桿子,后頸那塊黑斑愈發(fā)加深,嘴里喃喃自語,偷窺符偷窺符偷窺符……
手邊飄下一堆灰燼,正是他嘴里的偷窺符。
入門白晝,越過那道簡陋的木門時外面也如五金閣昏暗,葉衍注意到角落有個人影在瑟瑟發(fā)抖。
“喂……”
“別殺我!別殺我!”
葉衍眼神一滯,手心亮起火光,照亮那副油膩滿是鼻涕眼淚的臉,鬼運氣碰到了叫拍官。
當即臉色一黑收了火光要走,叫拍官似乎看見了救命稻草,下意識抱他的腿,哭哭啼啼喊道:“大俠!大俠救我!有人要殺我!”
“誰要殺你?”葉衍踢開他,臉色猶如黑夜陰霾,又對他的話感到好奇。
叫拍官狼狽地趴在地上,雙目怒瞪,像是受了天大的驚嚇以致口不能和,他顫著手比劃,嘴里嚷天嚷地:“是閣主!閣主要殺我!閣主要殺我!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w主…閣主你不能殺我!”
半夜聽見瘋言瘋語任誰都會怕上幾分,葉衍卻轉(zhuǎn)動那雙泛光眸子,目似陰鷙,從他的“瘋言瘋語”里辨別真假。
將火光移近,他問他:“你看見什么了?”
叫拍官臉上橫肉扇動,汗與淚流了滿臉,下意識躲開那簇靠近的火光,崩潰喊道:“黑斑!他們的脖子后面有黑斑!!”
黑斑。
短短二字,卻使得葉衍渾身熱血褪去。
不顧先前對于眼前這人的萬般嫌棄,伸手扯住他的衣襟,雙眼霎時布滿血絲,詢問道:“什么黑斑?在哪里?!”
叫拍官臉色煞白,此刻恢復了點血色,由于被人揪著衣領,有些喘不著氣,嘴上不斷求饒。
片刻,葉衍赤紅著眼松了手,不等人稍加反應,又冷冷問道:“快說,你在何人身上見到?!?p> 話里威脅過盛,叫拍官小心掃視,不料衣著與本人毫不相符,標志身份的銀灰雪白袍與粗糙的行事態(tài)度毫不相干。
再一邊催促威脅后,叫拍官干咳幾聲,眼神不知看向何處來緩解心頭恐懼,畏畏縮縮道:“狼面侍衛(wèi),他們的脖子后面有黑斑,每個人都有……很多……”
深幽狹窄的巷子里回蕩撕心裂肺的叫喊,地面的爆炸晃動如戰(zhàn)場上血流成河的預兆。
半夜的弦鎮(zhèn)如白日般熱鬧,卻是因為這不同尋常的震動,街上擠滿了人,高的人舉起燈籠照明,無領頭的人潮順著空曠處前行,推推搡搡罵聲一片。
葉衍跑到蒼穹山山門時已經(jīng)不知挨了多少揍踩了多少腳,正當他來不及感嘆自己的多災多難要進去時,一行身著蒼穹派校服的門生御劍從上方過。
“早出去不行……非得等大爺我到了才走……”
葉衍扶著石柱喘氣,手背隨意擦過臉上被小孩撓的抓痕,又聽見整齊劃一的步聲,穿透石柱直接傳進腦子里,震得耳膜發(fā)疼。
難怪這么晚才去,怕是整理隊伍去了。
他露出輕蔑的一笑,余光瞧見手心的閃光,墨色暗上三分,再也笑不出。
蒼穹山感受不到多大的震動,葉衍強撐著身子走上去,喘氣異常粗重,理清這一晚發(fā)生的事,等著那群人下來。
仙師若是聰明點,也該知曉這場鴻門宴了。
他抱著的泥塊或許是全場焦點,整座閣樓皆要搶它,但不是鴻門宴的重頭戲。
白日初竹押著的荷包,被煙桿子老爺貼了偷窺符,二人的一言一行皆在他眼里,自然把他們的目的交代給了某人。
再者一九一十那個金帶少年,十有八九不與黑影為伍,畢竟他看中的只是那泥塊。
狼面侍衛(wèi),黑斑,帶人離開……很容易想通,樓梯鋪上的軟墊沒有一點踏足的痕跡,倘若后頸黑斑真如他所想,那么黑影與狼面侍衛(wèi)則是一路人,狼面侍衛(wèi)便是沒有安排客人離去反而妄想賠上整座樓的性命。
他為何要作此大膽設想。
初竹把泥塊交給他時竟顯脫力,在彎道眾多的地穴隨意繞幾圈便能甩開一群不熟悉的黑影,能夠準確得知她位置并且加以打傷的有對五金閣了如指掌的狼面侍衛(wèi),或者與之串通一氣的黑影。
泥塊對黑影更顯重中之重,初竹跑回包間時應該也意識到有人在關注她的一舉一動,暫時施了屏蔽術把泥塊交給他,讓他走。至于為何選在五金閣地底,大抵為了鉗制初竹也可能要掀了五金閣找某樣東西。
葉衍能想到這些多虧于黑影們自投羅網(wǎng),眾目睽睽之下盜走拍品,機關眾多的五金閣毫無反應,連第一個追去的也是初竹。那些黑影不知有多熟悉五金閣。
被監(jiān)視,被圍截,五金閣,或許說幕后黑手一開始的目標就是來自蒼穹派的初竹!
盡管多是設想,但眾多設想聯(lián)系起,完全能解釋。
葉衍蹙眉,還有幾事想不通,五金閣閣主好歹是一個尊貴的稱號,為何故意放出假消息要派人帶走客人,為何要與那些來歷不明的人為伍。
想著想著,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他輕抬眼瞼,聽那人問道:“你是,葉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