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花落之時(4)
三百年前掠厶役戰(zhàn)的爆發(fā),山河變遷,不斷更迭,蒼穹派的興起,無數(shù)小門小派的沒落,都是為爭奪“厶”。
蒼穹派首掌門司馬欽淵,尋了黑曜石打造了一柄劍,通體烏黑,劍身卻不鋒利具有鈍感。黑曜石生于極惡之地獄煉池,受鬼怪侵染萬年之久,此劍一出,天下無敵手。
不曾想到再現(xiàn)世竟是這般,如此異象像是在慶祝它的重現(xiàn)天日。顧淵睜大眼眸,滿身無一完好之處的葉衍猙獰狂笑,周身是滿溢的魔氣,背后緩緩浮現(xiàn)一柄劍器,最令他奇怪震驚的是葉衍的傷竟無故治愈,意識到這點的顧淵微微錯愕,卻也準備召劍與之一戰(zhàn)。
可葉衍卻打散了魔氣,傷口也是僅僅止住了血,似乎不打算再打,從魔氣中拿出一卷,遞給顧淵,眼神真誠,道:“我此行就是打算拋卻獨生對戰(zhàn),你已經(jīng)贏了。”
相較華洛的遍體鱗傷,顧淵完好無損并且?guī)Щ亓艘痪砹畋娙梭@愕不已,連明軒逸都忍不住湊上前一探究竟,但問的最多就是獨生。
得知顧淵也未能看清全貌,獨生不完全現(xiàn)世便能引起軒然大波,愈發(fā)棘手,雖說獨生不參戰(zhàn),卻能替葉衍療傷,又能提供源源不斷的魔氣,抱著要耗費葉衍精力的車輪戰(zhàn)已經(jīng)行不通了。
見識到獨生,顧淵早已有了對策,提議道:“既壓制獨生又吸取魔氣,需魂靈與眷髓刃,缺一不可?!?p> 殷池傲面露難色:“眷髓刃倒是請人取了,但竹子她……沒回信?!?p> 顧淵補充道:“若需快些結(jié)束的確需要二者,但他畢竟要停三日,找到五個能與他陷入膠著打平手的人就行。但他停留越久,對軍隊備戰(zhàn)越不利,不清楚他是否存在同伴,在安連廟是否有埋伏?!?p> “明白,顧帥慢走?!?p> 又陷于一片寂靜的人群,原本浩大的隊伍,這兩日光是葉衍打傷就有一半的人,一半人留下照顧,剩下的他們圍成一個圈面面相覷。
“我去?”明軒逸試探地開口。
殷池傲立馬否決:“去什么去,眷髓刃沒送來你去送死嗎?”
司馬儼起身拍衣裳的枯葉碎土,負手上山:“我去?!?p> 殷池傲正要阻他,只聽空中一聲鶴鳴,兩人跳下,堵住了司馬儼的道。
“竹子!”
“雨韻……”
倒是樊羽節(jié)先向幾人行禮,文質(zhì)彬彬,初竹望著上方好半晌才回應他們。
殷池傲沖上去,推開了笑臉相迎的樊羽節(jié),問道:“你去哪了,怎么不回信,還和他一道?”
初竹雙眸明亮卻不見神,竟穿著大宗教的衣服,淡道:“遇見了,去了趟大宗教,這才趕到。這就交給我,累了幾日,你們?nèi)ンA站歇息吧?!?p> “慢著,雨韻,”司馬儼叫住她,目光堅定,“我隨你一起?!?p> 初竹看了他片刻,神情淡然,不像去應戰(zhàn),但沒婉拒,只道:“先回驛站,半個時辰后來。”
路上幾人保持沉默,殷池傲忽然拎住樊羽節(jié)的衣襟,眼底猩紅,質(zhì)問道:“樊羽節(jié)你搞哪套?初竹怎么會和你個卑鄙小人一起?”
樊羽節(jié)雙手舉過耳廓,微微仰頭以緩解呼吸不暢,淺笑恭敬說道:“殷少主說得義氣,也不見你找初姑娘。”
他不是挑釁,反倒有幾分君子禮儀。
“你哪來的賊膽對我這樣說!”自認挑釁,殷池傲高高揚起拳,被司馬儼錮住,迫使他松開。
殷池傲被拽到一旁,怒吼:“司馬儼你幫著他?”
然樊羽節(jié)被重重一推踉蹌幾步,幸好明軒逸擋在他身后,瞥了他一眼,不知所作何種滋味。
司馬儼拽住他疾走到前頭,被牽住的殷池傲對他又打又踢,嘴上也不饒人:“我扇子壞了不給我修,樊羽節(jié)挑釁我不幫我說話,司馬儼你能耐,放開我!別扯我!我不走這邊,你要拉我去哪!”
司馬儼一言不發(fā),硬拉著殷池傲走進了一支小徑,將他作亂的手壓下,壓低聲音,皺眉問道:“冷靜了?聽我說?”
殷池傲漲紅了臉,怒視不語。
司馬儼輕笑,整理他弄亂的發(fā)絲,安撫稚子般輕聲道:“初竹應該是離開三宗教遇見了樊羽節(jié),派去報信的人沒見到樊將,想必是告知了樊羽節(jié)。至于為何換衣裳,一是有血跡,還可能是想……刺激葉衍?”
殷池傲道:“那你阻止我揍樊羽節(jié)?”
司馬儼失笑,俯身抱他,道:“也不能放任你闖禍,緊要關頭。回去給你修扇子?!?p> 初竹踏的每一步路或多或少都有血跡,不像是在走泥路,像在走黃泉路,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偏偏有人要送自己走黃泉路。
躺在臺上的葉衍悄無聲息,失了氣力,不知是暈還是假寐。手心一塊黑黑的閃光的石頭,是顧淵臨走前還給他的。
“又來了……”葉衍無意識喃喃,眼角抽動,臉上的血斑凝了,綻開的皮肉也隨布料一同凝固。
雖說他熱情好客,按著節(jié)奏打下去是真要丟了小命。
葉衍朝著來者方向,豎起一根手指頭,閉目低語道:“一盞茶,我得緩緩?!?p> 初竹聽他的,停在了邊上,觀望殊死搏斗的戰(zhàn)場,觸目驚心,不知流了多少人的血。
兩人就這樣待著,當葉衍睜眼見到初竹那刻,不過安靜對視了片刻,嘴角噙笑,仿佛就是等她而來。
初竹走上場,面對他的眼神毫不怯場,也未有嫌惡之情,道:“你知道我來?!?p> 葉衍擦掉嘴邊的血,如釋重負般嘆道:“所以我說緩緩啊,方才沒準備好見你。”甚至有一絲寵溺。
初竹皺了皺眉,別過頭去,似乎看向了哪處,強調(diào)道:“我是來殺你的,但我不趁人之危,等你傷好了我們再比?!?p> 葉衍展開雙臂轉(zhuǎn)了一圈,撩開束發(fā)又轉(zhuǎn)了一圈,笑呵呵:“你打不死我的。”
“你試試?!背踔袷终剖站o,拋去一件物什,召出緣落就開打。
葉衍接下一看,是他贈予她的玉佩。片刻怔愣,驚險接下兩招,嘆道:“不再多說幾句嗎?!闭f了這話即刻由閑散為狠戾,與他對戰(zhàn)顧淵時的狀態(tài)別無二致,畢竟到了真正戰(zhàn)場,刀槍無眼,唯有保全頭顱,保全性命。
葉衍呢?
依舊是散漫無禮,凡事看淡的為人,到底清不清楚他這回惹的禍有多嚴重,拎出任何一項都能活剮他八百回。
初竹的攻勢迅猛,一躍便是滿天花瓣,一落就是直面針雨。葉衍控制一個金屬圓盤,鑲嵌鋒利鋸齒,旋轉(zhuǎn)打落桃花幻形的針。
又擇下四片花瓣,躲過了圓盤的旋轉(zhuǎn),飛在葉衍的四方,竟射出大量銀針,距離之近,不可能避開。
初竹躍到上方,指夾四枚桃核,朝處境艱澀的葉衍扔去,可卻在途中爆裂,銀針觸不到他,層疊在地面。
“護心盾。”葉衍喚道,露出一只冰冷的眼,旋即圓盤飛速轉(zhuǎn)動,鋸齒之下藏有小洞,向一落地的初竹射出無形針。
初竹身法詭譎,躲過了八百根無形針,步步逼近葉衍。葉衍提刀,與初竹周旋,緣落的花瓣看似嬌弱,卻是連刀都斬不掉。
緣落每一次揮舞,都能散出不同的利刃,既打旋又密集。葉衍明顯察覺傷口裂開,躲避迎面的一記飛刃時扯裂了腹部的傷,頓時吃痛,跌倒在地。
初竹見他蜷縮在地,手指微顫,轉(zhuǎn)眼招來捆仙索綁上葉衍負傷的手臂,往場外一甩。
葉衍一面拽緊繩,一面又施展了屏障,將自己反彈摔落,啐了口瘀血。他不知哪來的氣力,低吼一聲,猛然翻身一拽,血手淌著血水,捆仙索另一頭連著初竹的手臂,猝然失力,跌跌撞撞靠過去。
“你!”初竹旋身跳起,不留余力地踹向葉衍的肩膀,捆仙索被魔氣侵染,纏在臂上掙脫不了。
葉衍向前跌去,初竹亦隨之。
眼見捆仙索將兩人越拉越近,初竹舍了緣落,以手搏擊。
可惜近身乃初竹短處,一出拳就被葉衍嵌住手腕,血手則迅疾掌錮另一只手腕,不等初竹掙脫,葉衍邊咳嗽邊強勢地一手扣住兩只手腕抵上她的喉嚨。
嗆人的血氣縈繞初竹鼻息,她瞪葉衍,他卻渾然不知,無奈噙著笑喘粗氣,那眼神像在看落網(wǎng)的獵物。
葉衍笑著把初竹從指尖變出的一根銀針壓回去,輕聲道:“一路上辛苦了?!?p> 初竹看到他眼里的真切,察覺不出真假。
葉衍又像是苦笑:“特地找我?!彼坪踹€想要說什么,但在接觸到初竹的視線,是厭惡是嫌棄是怨念,就咽回了。
初竹直視他:“你是魔族人?”
葉衍知她心思,點了點頭。
初竹又問:“你故意找上我的?”
葉衍垂眸沉思,他最初是想透過童徒子滲進修真界,陰差陽錯卻與初竹相識,漸漸熟悉,造化弄人。
見葉衍搖頭又點頭,初竹蹙眉掙扎幾下,葉衍才道:“我沒有,不是故意騙你?!?p> 他這么說,初竹喉頭梗塞,不由得發(fā)笑,竟眼眸泛紅,聲音冷漠:“我?guī)煾?、段之盛他們都與魔族結(jié)下淵源,你還敢瞞我,我真的會殺了你?!?p> 當他在雪池知曉司馬遲明被魔尊殺害,知曉段之盛與魔界交手后的下落不明后,他就擔憂初竹知道這一切的結(jié)果,一如現(xiàn)在,兩人兵刃相見。
葉衍心頭一顫,他何嘗不痛苦,無論他做出多少努力,都無法消退初竹對魔族的恨。
“對不起,但我不能死?!比~衍松手,撤回捆仙索,眼見初竹后退許多,仿佛也隨著墜入冰窟。
初竹看向他,道:“你潛伏修真界是想做什么?”
葉衍重新包扎好手臂,痛得臉色蒼白,歉疚回道:“我不能說?!?p> 初竹冷笑:“身份暴露了就不裝了,既如此……”
她并出兩指,空中畫符,默念口訣:“萬物恩澤,予我圣明,請仙靈上身,入桃源,召!”
搖曳風中,虛幻的銀龍騰躍而下,灌注發(fā)令者體內(nèi),一柄銀白之劍懸掛初竹身前,葉衍皺緊眉頭,體內(nèi)獨生受到感應跳動不安。
他心中自有感慨,這是他與初竹共同洗塵得來的魂靈,今日她要拿這劍殺他。
僅僅一個劍勢,葉衍的身形便略有不穩(wěn),耳邊仿佛有古龍的呼喚?;觎`閃耀,白虹當空。
他遲遲沒有動靜,初竹又挑了個劍勢,林子作響,喊道:“出劍!”
葉衍毅然答道:“我不能壞自己定的規(guī)矩,出劍吧!”
初竹道:“你是找死,我送你一程?!?p> 葉衍算到自己會是魂靈洗塵后的首位對戰(zhàn)之人,想了許多應戰(zhàn)方案,但這一刻來臨他才意識到,在絕對強者前,多充足的準備都不過是云煙。
魂靈的每一個劍招,無論如何躲避應對,都準確無誤地劈中他,又身受重傷,以致幾劍下來,葉衍喘氣都斷斷續(xù)續(xù),不成生氣。
期間有九道雷轟鳴,便是葉衍受劍傷的次數(shù),好在他丟出了全部防護靈器,將傷害降到最低,否則當真一命嗚呼了。
葉衍仰躺在地,蒼穹碧藍,半掩明眸,嘴角汩汩涌血,等待最后一擊,回憶二十年歲月……
初竹遠遠駐立,魂靈已消散,她邁了半步,口中突然涌出一大口血,只得慌亂用手掩住,調(diào)息回氣。
她意識到僅憑緣落對戰(zhàn)葉衍難分勝負,甚至是負傷的葉衍,才決心用魂靈一試,可招式過猛,求勝心切,只重傷了他,自己反倒損了靈力。
不怪她,葉衍的生命力太強了,兩日沒完沒了的打斗平常人或許早已潰不成軍,他卻一顆心平淡自如。都到了這般絕境,初竹依稀能看見他的手掌仍在蓄力。
初竹呢喃道:“我還有……最后一招?!?p> 被葉衍聽了去,微微抬起眼皮,硬扯出笑意:“我也有,最后一擊?!?p> 掐準時候趕來的司馬儼等人匯聚在山下等了半晌,便忍不住全涌上去,眼前景可謂驚人。周遭的樹木斷裂,泥土翻壤,角斗場震碎幾尺,殘留的血一層覆一層。而兩人幾乎天差地別的模樣,那處的葉衍像從血水里撈出來的,褲腿滴下的都是血,反觀初竹,除了衣襟吐的血以外像是沒有外傷。
他們并沒有注意這群人的到來,專注給予對方的最后一式。
剎那,天地寂靜,旋即風動,兩人沖向彼此。
眾人屏息以待,只見兩人相觸,葉衍一掌擊中初竹心間,初竹則是掏出一柄小刀,刺進了葉衍腰側(cè)。
樊羽節(jié)呢喃:“是眷髓刃?!?p> 兩人對視,交織著怨恨不滿不舍不忍,葉衍蜷縮指尖,臉色慘白,凝視面前的人,倏地吐出大股大股的鮮血,濺上了初竹的前襟。
眾人膛目結(jié)舌,正要歡呼,只見初竹眉頭一鎖,噴出口中的血,竟成了小血霧。
“初竹!”
他們喊得如此焦急,場上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彼此臉上,葉衍半張臉都是血,看著無比骯臟殘忍,但眼里的純真令初竹有些恍惚。
對了,這個眼神,是葉衍在她生辰不遠萬里為她慶生,會因按計劃撤退置她于危險中而后怕歉疚,會委屈啜泣笨拙表露愛意,是在得知容貌與段之盛相似而無奈她為何不早說不能多為她分擔,所讓她沉溺的是這個眼神才對。
但是現(xiàn)在,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初竹伸手撫過他的眼角,拭去淺淺的水光,眼皮越發(fā)沉重,不敢閉上,這樣溫柔的目光,才是她心中的牽掛。
葉衍雙眸虛掩,眷髓刃正源源不斷吸食他的魔氣,一旦魔氣耗盡,饒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這副殘缺身子。
他俯下身,用盡一絲力氣,把初竹擁到懷里,與其說他抱著初竹,不如說是他倚靠著初竹,他已經(jīng)用完了所有力氣。
最后一點,是他偏頭去吻上初竹的唇。
她親手殺了葉衍?他死了嗎?
最后兩人明明一句話沒說,但千言萬語仿佛在彼此的眼神交匯中訴說傾腸。
初竹無力搭在葉衍臂上的手,微微垂下,她無措思索那個吻的含義,那根本不算吻,只能算碰了一下。
“你……死了?”初竹一遍又一遍詢問他,但已經(jīng)不可能得到回應了。
天際飄來一股黑煙,逐漸擴大,掩蓋了眾人視線,待恢復清明時,只剩下昏迷的初竹,以及殘留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