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前世
元盛八年七月九日
“李暮深,你說那赤鬼俠傻不傻?”一名白衣男子坐在湖邊上,腰間別一把樣式古樸的長劍。樣貌堂堂,英俊颯然。
男子身旁被喚作李暮深的女子同樣一身白衣,赤裸的小巧雙腳在湖面上晃動(dòng)。李暮深面相溫婉,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兩人可謂是郎才女貌。李暮深聽了這話,輕輕“嗯”了一聲。
“聽說那赤鬼俠是一紅衣女子,已經(jīng)可以羽化飛升了,卻為一男子強(qiáng)行留在人間,而且境界大退?!?p> “怎么?移情別戀了?”女子笑道。
男子聽了這話,立馬站起身來,一手指天道:“我張呈祥,以武道第三身份,對天發(fā)誓,今生今世,只愛李暮深一人!”
“今生今世?”李暮深仰頭望著他,笑意愈盛。
“以后再多世,也一樣!”
李暮深終于滿意,站起身來,拎起身旁一雙繡花小鞋,向身后的茅屋走去。
此地是一處山谷,鮮有人來,四周皆是參天古樹。此時(shí)正值夏季,湖邊綠柳迎風(fēng)擺動(dòng)。
空中傳來一聲鷹鳴,張呈祥伸出右臂,讓一只通體雪白的雄鷹落在手臂上,從起腳上取下一個(gè)小紙卷,展開來,僅看幾行便蹙起眉頭。
“我要去一趟肆平城。”張呈祥道。
“去找顧憐之嗎?”
張呈祥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暮深踮起腳尖,在張呈祥臉頰上輕吻一下,道:“一路平安。”
顧憐之,武道排名第二,實(shí)力與張呈祥相當(dāng),但掌管天下第一的勢力——廣庇宮,因此被評為第二,優(yōu)張呈祥一名。
張呈祥右手食指、中指合并,向上一劃,“鏘”地一聲古劍出鞘,張呈祥躍上古劍,道:“到時(shí)候給你買你最喜歡吃的糯米飯回來?!闭f罷,御劍向西而去。
李暮深望著張呈祥離開的方向,右手緊握頸上掛著的一塊玉。玉是陰陽魚的陰魚部分,另一半陽魚部分,則在張呈祥手中。
元盛八年七月十五日
李暮深正坐在湖邊,不知仰頭望天想著什么。
“咔!”蟬聲、鳥鳴、鶯啼、水波聲中一聲微近無聲的玉裂聲響起。聲音雖微,在李暮深耳中卻如一聲驚雷炸響。
低頭看去,陰魚從魚眼出迸裂出一道裂縫。
這平時(shí)看著柔弱的素衣女子不知從何處喚來一柄赤紅古劍,乘上古劍,向西趕去之速度較張呈祥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暮深臉上微呈怒意,這才看得出,她竟能讓柔弱的柳葉眉蹙得如利鋒出鞘,讓溫婉的瑞鳳眼激出寒光,讓發(fā)簪的流蘇舞得如戰(zhàn)場的戰(zhàn)旗,讓耳墜碰撞出戰(zhàn)鼓的鼓聲,讓繡花小鞋踏出了戰(zhàn)靴之勢。
腳下山河如畫卷一掠而過,似大好河山被一桿沾水的筆刷抹花,變成色彩的狂歡。
僅一天時(shí)間,李暮深便在當(dāng)晚趕至肆平城。
黑云壓城,隱天蔽日,一切都昭示著不好的未來。
無視城門,李暮深從城墻上直入城中才落下。
一道紫電將廣庇宮與黑云連接。
“武道第二與第三這都斗了三天了,還沒分出個(gè)勝負(fù)。”一粉攤老板道。
“看那紫電,多半是宮主贏了吧?!崩习迥锏?。
一個(gè)顧客聽了這話,眉飛色舞道:“我家中有個(gè)在那附近的親戚,說今日早上出現(xiàn)了個(gè)大轉(zhuǎn)折,你猜怎么著?嘿,你們口中這宮主,使黑手,不知從哪冒出來個(gè)黑衣刺客,把張呈祥捅了個(gè)半死!這張呈祥,約莫是活不了多久了!”
聽到這,李暮深默然起身,向著廣庇宮方向走去,一剎那,人影便消失。
……
張呈祥柱劍站立,血液從肩膀順勢流下。
“張呈祥,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你這副身子,可堅(jiān)持不了多久?!鳖檻z之道。
“拜你手下刺客所賜,你這一生都勝不了我?!睆埑氏槔湫Φ馈?p> “哼,強(qiáng)詞奪理。我這便一招了了你。”說罷,端起手中長矛,一矛刺入張呈祥心臟。天上黑云盡散,白衣瞬間被染得殷紅,張呈祥卻再閉眼前見到了那名熟悉的女子。
“其實(shí)我就是赤鬼俠呀?!彼f。
張呈祥勉強(qiáng)牽起嘴角,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物來,只來得及說最后一句話,便閉了眼。
李暮深接過那一物,揭開外部所裹薄布,觸到一物略有粘稠——糯米飯。
“情到了,人卻沒了?!崩钅荷顕@息道。
顧憐之見到在李暮深身周盤旋的赤紅古劍,震驚道:“赤……赤鬼劍?!”
“不錯(cuò)?!背喙韯氐嚼钅荷钍种?,殺機(jī)畢露。
“赤鬼俠不是一身紅衣嗎?”
“與張呈祥一起,那紅衣便不如白衣順心了?!崩钅荷钐Α?p> “等等!等等!不殺我,我可以把整個(gè)廣庇宮都給你,還有……還有,長生秘法!”顧憐之色撓道。
“永年好,好不過白衣?!?p> “萬劍起!”
“鏘!”萬劍出,聲齊如一劍。
飗飗微風(fēng)起,樹葉草木窸窣作響,天上孤星猶未落,暝光之下樹影昤昤。
微風(fēng)斂,四周闕然無聲。在一場暴風(fēng)雨來臨前,天上總有片刻的寧靜,一塊塊烏云又?jǐn)n了回來,空中唯余萬劍寒光??耧L(fēng)悄悄收起它的聲息,死樣的沉默籠罩大地,萬劍似要壓垮這長空。
須臾,萬劍訇然轉(zhuǎn)向,直指顧憐之一人,铦利如霜。
李暮深傲立與一劍之上,立于萬劍之中。眸中深處的沉寂和她的憤怒一樣,像這黑夜一般陰森而恐怖。
可怕的雷鳴震裂了天空??耧L(fēng)沨沨而起,林鳥鶱鶱奔走,嘵嘵而去,林中鹿豕?fàn)驙?,群鳴格磔。
劍芒群匯為光,與月相奪,樹似鬼影,花如血涌。
李暮深唇吻翕辟,不知何詞,萬劍相鳴,硁硁成韻,喧呶繁鬧,盛如市井。
俟李暮深一指伸出,萬劍翛然星馳。其齊奔盛景,平生罕見。
顧憐之令其手下結(jié)成陣型,罩一無形之屏障于萬劍來襲方向。
萬劍擊罩,震耳欲聾,如鐘鼓喤喤,不絕于耳。
薄障何能是萬劍之?dāng)??斯須便滅?p> “早是泉下人,何須再挽留?”
顧憐之氣息澌滅。
萬劍各尋其敵,廣庇宮空無一人。
萬劍旋即又?jǐn)n回,如喪劍魂,匝地作堆。硿硿連鳴,回蕩久絕。
“轟!”萬劍樂闋,卻又有洚水擊城。不知是何處的大堤,竟是被彼時(shí)的齊鳴聲振得淪為土灰。
洪水呈澎湃之勢,滃涌而出,轟得烏云消散,震顫了滿天疏星。
海波千丈擊城,在城內(nèi)沄沄回旋,終成灝漫大湖。激城所濺浪花,如綿綿細(xì)雨。
百姓枉遭滅頂之災(zāi)。
日出曈昽,耀得水波鱗鱗,如柄柄利刃。
湖風(fēng)攜骨臭,月色耀寒光。
蒼生竟何罪?白骨填肆平。
李暮深立于廣庇宮頂,唯一未被水淹沒的地方,譏笑道:“廣庇?為何就是庇不得張呈祥一人?”
李暮深耳畔響起張呈祥臨終前的那句話:“下一世,等你?!?p> 秉長劍,李暮深于廣庇宮頂寫下一首流傳千古之作:
終報(bào)一方永世怨,羹湯不知相與誰。
但見天涯無人處,綿雨紛紛莫停歇。
此后,李暮深赤鬼俠不知所蹤,肆平城改名肆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