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明時坊,一所不大的宅第前,袁彬返身下馬,幾名韃兵立即擁了上來,牽馬的牽馬,引路的引路,“大人,您往里請,我家將爺在后院射箭?!?p> 袁彬點頭,在韃兵的帶領下來到后院,比起前面,后院就非常大了,黃土夯地,周圍豎著兵器架,幾個箭靶豎在場中,場中一個大漢,張弓搭箭,箭箭命中靶心。見袁彬來了,順手把手中的弓扔給一邊的親兵,哈哈笑著迎了上來,“哥哥來了?!?p> 袁彬也笑,二人共過生死,關系莫逆,自然沒有那么多虛禮,就在場邊的交椅上坐下,自有親兵送來茶水,哈銘搖搖手,示意自己不要茶,從桌子下抓起一個酒壇,拍開泥封,也不用碗,直接灌下半壇,這才放下酒壇,哈哈笑道:“爽快!”
袁彬不似他這般粗豪,但對此也習以為常,他們這些武夫,自然不像那些文人般矯情。
“見過那孩子了?”哈銘把酒壇放下,揮退了左右,沉聲問道,“如何,真的長進了?”
袁彬點點頭,面露笑容,“確實長進了,不似之前那般毛躁,舉止談吐,俱都不俗?!?p> “嘿!”哈銘聞言哈哈一笑,“這被馬撞了一下,還特么撞出個成器的來!老子都忍不住想讓馬撞一撞了?!?p> 袁彬聞言,忍不住搖頭,“你切勿亂說,孩子成器了,是好事,咱們推上一把,至于成敗就看他的造化了?!?p> 哈銘點頭,“哥哥說的不錯,趁咱們這把老骨頭還有點用,盡量推一把,能走多遠也只能看他自己了,”對于袍澤之后,能關照的他們絕對不會含糊,“老門那人,”說到這里,哈銘搖頭,“終究不是咱們這一路的。”
袁彬也點頭,他和哈銘雖然也算不上什么老好人,但跟門達一比,簡直就堪稱良善了。門達此人陰沉兇猛,善于鉆營,與哈銘結交也不過是因緣際會,雖然交情莫逆,但理念上還是有所不同的,所以,盡管同在錦衣衛(wèi),在公事上幾人卻沒有什么交集,更多的是私交。
“不過,跟著門簽書,倒是能學些本領?!痹蛐α艘宦暎α税肼暎氲叫l(wèi)中的情況,袁彬又無奈的搖搖頭,朝中有于少保,錦衣衛(wèi)又如何,還不是得老老實實的呆著;北鎮(zhèn)撫司就算強點,也不過是君臣相制的手段罷了。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比起往年如何?
以前盧忠當指揮使的時候,于少保等大佬只是偶爾敲打一下錦衣衛(wèi)的行事,所以錦衣衛(wèi)的日子過得也還不錯。待盧忠倒臺,朱指揮上任后,好家伙,第一件事兒就是上下整頓,詔獄當然也沒放過,只不過不像對衛(wèi)里的整頓那般大刀闊斧,更像是走過場。盡管如此,也是清理了一批陳年舊案,詔獄為之一空。
“鎮(zhèn)撫司的諸般手段,夠那小子學上一陣子了,老門現(xiàn)在佐理衛(wèi)事,在衛(wèi)中算是有實權的,那小子跟著他,虧不了?!惫憛s是毫不擔心,一邊喝酒一邊說道。
“就怕走歪了?!痹驀@氣,他與張父的交情可是實打實的過命的交情,擔心實屬常情。
“呵呵,”哈銘冷笑,歪頭看著自己的老友,“咱們錦衣衛(wèi)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哥哥你要是這么想,干脆把他調到其它衛(wèi)?!?p> 袁彬瞪了哈銘一眼,“老夫要是有那個本事,至于到現(xiàn)在還是個小小的試百戶?”
“話倒也不能這么說,”見老友有發(fā)怒的跡象,哈銘連忙安慰,他作為一名蒙古降將之后,或許是避嫌,或許真的是性格使然,說話辦事多不過腦子,更不會考慮前因后果,“我不也是個千戶?誰讓咱們兄弟是上皇的人呢,當今哪位心眼可不大,遠沒有于少保來的磊落光明?!?p> “慎言!”袁彬聞言,臉色一變,喝道,“你怕不是喝多了,這等話都敢亂說?!?p> 哈銘不以為意的拿起酒壇,仰頭灌了幾口,也不管臉上、衣服上的酒漬,瞪著銅鈴般的眼睛,抗聲道:“難道不是?呵呵,上皇被軟禁,咱們這些人連見都見不著!”
袁彬一時無言以對,不過他性格寬厚,過了半晌才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呸!”哈銘把酒壇擲于地上,頓時四分五裂,酒水四濺,“當年陛下被俘,讓他繼位,也算的是無奈之舉,而陛下既然南歸,他若是個識禮的,就該把大位讓出來!”
袁彬無語的看著自己這個天真幼稚的老友,滿肚子話,卻說不出來,只能化作一聲嘆息,“兄弟,你喝醉了吧……”
哈銘當然沒喝醉,不過是發(fā)發(fā)牢騷罷了。國朝信奉正統(tǒng),始終有人認為景泰皇帝應該歸還皇位,有這種想法的還不少,哈銘也是其中之一。
景泰皇帝不論是在內政還外交上,做的都比他哥哥好的多的多。對內,他知人善任,勵精圖治,始終信任以于謙為首的幾位大臣,朝野上下,政通人和,漸開中興;對外,把瓦剌的勢力始終限制在草原上,邊境交鋒,也是有勝無敗,實可謂英明之主。
在對自己的親哥哥一事上,做的雖然略失方寸,但大節(jié)不虧,至少他沒讓朱祁鎮(zhèn)不明不白的死掉。這點他其實真應該跟他哥哥學習一下,他哥哥復辟后,沒過多久,他就不明不白的送掉了性命。將心比心,換了誰坐在那個位置上,能做到朱祁鈺這種程度嗎?咱不說唐宋明的三位太宗,只跟他哥哥朱祁鎮(zhèn)比,朱祁鈺也真的是個難得的厚道人了。
“走吧,去鎮(zhèn)撫司?!边^了一會,哈銘沒滋沒味的站起來,他清楚這是皇帝兄弟之間的家事,他們這些外臣,最多也就是私下發(fā)發(fā)牢騷罷了,發(fā)完牢騷,該干嘛干嘛,一邊招呼家丁給他換衣服,一邊對袁彬說道,“找老門去。”
袁彬來此的目的也正是如此,聞言點頭,“先讓他在北鎮(zhèn)撫司熟悉一下,有門簽書照應,應該出不了什么問題。”
“能出什么問題?”哈銘斜睨了袁彬一眼,“風雨再大,也折不斷雄鷹的翅膀!”
袁彬點頭,二人不再多說,出門上馬,直奔鎮(zhèn)撫司。二人在衛(wèi)中雖然是邊緣人物,特別是袁彬,官職都不高,僅是一個試百戶,但在北鎮(zhèn)撫司,還是暢通無阻,并沒有誰跳出來找事。不大工夫二人就到了門達所在的官廳中,門達正在處理公務,見二人進來,放下手中的公務,從桌子后面轉出,三人笑著拱手寒暄后,分賓主落座。
“二位可是稀客呀,”門達笑呵呵的看著二人,“什么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歲在丁巳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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