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西北中五城的兵馬指揮聚在東城坊官李勝家里,他們五個城的坊官雖然互有齟齬,但整體利益是相同的,彼此間的摩擦,不過是你占得多了,我吃的少了之類的瑣事,整體而言,還是一致對外的。
他們與京師這些組織間的齷齪事兒可是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可以說,這些組織若是沒有坊司的支持、縱容,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犯下這累累罪行,取資于盜,同盜合污,可謂惡貫滿盈!
“怎么辦!”三個大字如利刃一般,懸在五人頭上,讓五人如芒刺在背,不得安寧!
“去找楊侍郎?”東坊坊官李勝提出建議。他口中的楊侍郎乃是兵部右侍郎楊繼,坊司由兵部直管,只是平時頭上還有巡城御史。借著這個由頭,坊司逐漸也就與都察院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都察院甚至比兵部更像坊司的主官。
“萬萬不可!”中坊坊官李彤連忙制止,“楊侍郎是我等的撒手锏,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驚動楊侍郎!”
西、南、北三坊的坊官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去找潘察視!”北坊坊官廖永的提議得到了其余幾人的贊同。御史為皇帝耳目風紀之臣,糾察不法,是他們的職責。作為監(jiān)察坊司的御史,若是秉公執(zhí)法,自然不能讓坊司成了藏污納垢之所。
可惜,某些貪財好賄、貪贓枉法的存在非但未能履行自己的職責,反而成了幫兇,這就沒辦法了。當然不否認,這其中的確有勇于任事、秉公辦事的存在。但也不能掩蓋這個群體好、壞分明的態(tài)勢。
從太祖一直到現(xiàn)在的景泰皇帝,御史頗有點生不逢時,太祖、太宗就不必說了,御史要是敢亂吠,這二位可不慣毛??!到了景泰皇帝,雖無太祖、太宗的雄才偉略,御史們卻又遇到了幾位強勢的尚書,而御史們的意見領(lǐng)袖左都御史王文宥于內(nèi)閣,飽受幾位尚書的壓制,并無施展抱負的環(huán)境。御史們也只剩下風聞奏事的職責了。
即便是風聞奏事,也得言之有據(jù),不能空穴來風,這幾乎廢了他們九成的武功,基本成了廢人。
“這就去,”李彤說道,“別墨跡了,趕緊準備,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誰能撐過去?咱們不想明天被抓進去,就趕緊行動起來!”
五人一起去找監(jiān)察御史潘洪,他是監(jiān)察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御史??梢哉f,但凡這位負點責任,坊司那點破事早被捅出去了,哪兒還容得他們逍遙到如今。
潘洪自然也得到了風聲,而且他們比坊官想的更加全面,畢竟身份地位不同。
什么時候不能整治京師治安,非得現(xiàn)在?現(xiàn)在朝中幾件重要的事兒一是太子問題,二則是文武之爭了。皇帝陛下與幾位掌握朝政的尚書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頒下這樣一個命令,其潛臺詞自然是不言而喻:你們最好給我適可而止,否則,就別讓我抓到把柄!
如今就太子問題,基本分成兩派,一派是內(nèi)閣王文為首,所謂“謀立外藩”。最膈應這個提案的,自然是皇帝和太后了,自家的江山,為何要讓給外藩?即便那個外藩是仁宗的親孫子,那也不行!
而幾位尚書的太子人選,皇帝陛下又接受不能,太后倒是無所謂,反正只要不是外藩就行。
至于文武之爭、內(nèi)閣與六部之爭,早已是常態(tài)了。但跟太子之爭比起來,似乎就沒那么引人注目了。
先說文武之爭,現(xiàn)在軍中的幾位宿將,比如石亨、王驥之流還在,文官也只能暗地褫奪武將的權(quán)柄,總體而言,雙方的爭斗還是比較溫和的。勛戚武將們雖然不滿自己的權(quán)柄被褫奪,但卻也沒有阻止文官的法子,只能靠幾面大旗在哪兒立著,讓文官的褫奪過程不是那么順利。
內(nèi)閣和六部,這其實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兒,就內(nèi)閣那幾位,對上幾位尚書,不過是蜀犬吠日罷了,幾位尚書實在不耐煩了,才會一巴掌拍下來。如今,是不是表示幾位尚書已經(jīng)不耐煩了呢?
也是,幾個月前,剛剛處置了一個劉紀,這才多久,內(nèi)閣又開始不安分了,任誰也會不耐煩的。
潘洪能做到御史,自然是人精,這里面的彎彎繞看的十分清楚!只是沒想到皇帝陛下和幾位大佬用來破局的手段竟然是整治京師治安,這著實讓他倆驚慌失措!
干點什么不好,非得抓這個!朝中的大佬高高在上,對京師治安的了解僅僅是下面想讓他們了解的樣子。就說于少保,夠勤政,夠愛民了吧,他所了解的京師治安仍不全面。底層百姓的水深火熱,他老人家了解有限。
大佬們畢竟不是親民官,不可能細致入微,他們做的是掌握一個國家的整體走向,而不會去關(guān)注一個或幾個小民百姓的生存狀態(tài)。
潘洪非常無奈,但他自己也知道,這關(guān)他是過不去了,景泰皇帝和幾位尚書同時關(guān)注,就看他們想看到怎樣的事態(tài)發(fā)展了。但不論是殺一儆百,以儆效尤,還是徹底查處,自他潘洪開始,包括幾個坊官,一個都跑不了!因為他們是始作俑者,是首惡,不查他們,不足以平正官場風氣。
怎么辦?潘洪心緒難安,一了百了他沒這個勇氣,進了北鎮(zhèn)撫司的詔獄,就怕連一了百了的機會都沒有了!
正心驚肉跳、猶豫不決間,只聽前面人喊馬嘶,大門砰砰作響,潘洪雙眼一閉,頹然軟倒在地,北鎮(zhèn)撫司來抓他了!潘洪是客居京師,家人都在原籍,倒也不怕鬧得雞飛狗跳,老仆顫顫巍巍的走進書房,扶起他,“老爺,如之奈何?”
潘洪無力的揮揮手,一時間卻不知該吩咐什么,想交待的事情太多了。
如狼似虎的緹騎在楚成的帶領(lǐng)下破門而入,“北鎮(zhèn)撫司拿人,可是潘洪?”
不待潘洪回答,楚成揮手,擁上兩名緹騎,一左一右,挾持而去。門外是囚車,本來熱鬧的各家門前此時卻是一片死寂,連燈籠都滅了,潘洪被押入囚車,車聲轔轔,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