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雪越下越大,像是一首離歌為他送別,這個冬天特別冷,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大大咧咧的陪我一起玩雪的男孩了,我的心又悲痛起來。
余城羽化后,他沒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幕,我?guī)退娮C了。
其他專家在他研究的基礎上再次改進,現(xiàn)在S市得瘧疾的病人漸漸康復起來,他們都呼喚和感謝一個響亮的名字——余城。
各大媒體都在歌頌贊揚余城這種默默無聞、無私奉獻、舍己為公的精神,他的名字響徹全國,他是一個深不可測、高不可攀的境界。
他的父母難過至極,后悔自己因為工作太忙沒有好好陪過余城。
我去余家別墅看望了余城父母,讓他們節(jié)哀。我留在他們身邊照顧了他們一段日子。不久我們收到一份頒發(fā)給余城的勛章——只是他再也不知道了。
余城父母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那么偉大,他現(xiàn)在走到哪里別人都在談起他們的兒子,無不稱贊他們的兒子,可是他們只想見見余城,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余城父母把一大半的財產(chǎn)捐給了醫(yī)院,他們解散了余氏集團,一輩子太短,錢夠用就行了,曾經(jīng)因為工作,缺少對兒子的關心,是他們最后悔的事。
“叔叔、阿姨,以后我會替余城好好照顧你們的,我會像對待親生父母一樣對待你們,節(jié)哀吧?!蔽彝煜さ氖迨灏⒁陶f,我看到他們的發(fā)絲有些白雪的痕跡。
“鈴鈴,好孩子……”他們擁抱了我,“你從小就和余城關系最好,最了解他,謝謝你一直陪著他?!?p> 余家別墅,池塘里的魚正無憂無慮的游,有一條魚游到我的跟前,它在注視我,此時雪越下越大。
余城給我寫了很多短信,讀完后不知道用了幾天,可他寫了八年啊。
離開余家,蘇聽風打電話給我,說余城不愧是她曾經(jīng)愛過的人,現(xiàn)在哪里都在喚他的名字,不過,她放下了。雪落在我的手機上,我清晰的聽到了,蘇聽風放下了。
來年秋天,我繼續(xù)走上未完成的求學生涯,這大半年始終覺得自己跟那個下午在地下室走的路一樣,麻木的行走,像在走一條亡魂路。
葉辰君多次安慰我要快點從悲痛中走出來,他說自己也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讓我看淡這些。
“葉,你怕死嗎?”我問。
“我已經(jīng)無依無靠了,就算死了也沒有人知道,命運隨他去了,該怎樣就怎樣吧。我只想好好珍惜現(xiàn)在,珍惜眼前人?!比~辰君三十歲的臉上多了一些皺紋。
“葉,一起考博嗎?我在這里等你。”我征求他的意見。
“我想啊,恐怕沒有那里能力了,算了,你讀書,我供你衣食起居。”葉辰君撓撓頭慢吞吞的說。
“徒兒,為師帶你上岸,考慮一下?”
“嘿嘿,好啊,你到時候發(fā)現(xiàn)我笨了別后悔莫及,我不擅長的?!比~辰君勉強答應了。
二十九歲,一切從零開始,原本可以在二十八歲讀的,卻陰差陽錯的推遲了一年。
葉辰君每天都會接送我,他現(xiàn)在自由職業(yè)者,白天他就乖巧的呆在家里唱歌和備考。回去后,我也幫他一起復習。
“林,有一個題目我琢磨半天都沒理解,你來幫我解釋一下好嗎?”葉辰君說。
“叫我?guī)煾肝揖瓦^來?!?p> “我的好師父,你過來幫我解釋一下嘛?!比~辰君帶著撒嬌的腔調(diào),我禁不住他的請求就去幫他一把。
“……葉,現(xiàn)在會了嗎?”解釋完之后我發(fā)現(xiàn)確實挺難的,難為他了。
“嗯,我會了。”他突然反手讓我撲倒在他跟前,我被嚇壞了,他卻微微一笑,“別動,陪我復習,我需要你?!?p> 疲勞一天他還在復習,我不知不覺已經(jīng)在他身旁熟睡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過了。
又是一年報道,我們結(jié)伴而行,他是新生,我已經(jīng)讀第二年了。
又是秋天,林蔭道上,幾片落葉從我們的身邊飄過,緩緩地落地,秋風一吹,遍地枯黃。
“林,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么場景嗎?”葉辰君問。
“也是秋天新生報到時,我們一起讀研,那時你就站在落葉下。”我看著眼前相似的一幕,快九年了,眼前還是他。
“我認識你已經(jīng)超過十二年了呢,連十二生肖都走了一個輪回了,林,我們從起點,又回到了起點?!?p> “葉,你還在這里。”
“嗯,秋風刮不走我,我還在你的世界里。”葉辰君站在落葉下顯得格外好看,他依舊俊俏。
“我?guī)闳ナ煜きh(huán)境,走吧,不然你真的要被秋風刮走了?!蔽彝熘氖蛛x開了遍地枯黃的林蔭道……
三年后,我三十一,他三十二,我們都完成了學業(yè),我和他一樣做了自由職業(yè)人,我們一起周游世界。
“林,畢業(yè)了,愿意嫁給我嗎?”葉辰君問。
“我不愿意嫁給誰,我不結(jié)婚。”我微微一笑。
“那你愿意收留我嗎?我一個人無家可歸,除非我癱瘓了才會拖累你,其他原因我都不會成為你的負擔的,林,我很好養(yǎng)的,給一點水給一點營養(yǎng),我就活了?!比~辰君此話別有用意。
“爸爸失去聯(lián)系,哥哥杳無音信,我也無家可歸啊,算了,收留你了,我們都是流浪貓啊。”我拍著這只流浪貓的肩膀,他趁機占便宜,展開雙臂抓著我不放。
“你真是一只黏人的流浪貓?!蔽腋惺苤臏囟?。
“追隨著你……”
那年正是夏天,烈日炎炎,我們穿著短袖。我接到父親的來信,我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長了不少皺紋。父親說自己回來了,帶回了很多國外的特產(chǎn),正在林家別墅等我,葉辰君開車和我一起回家。
林家別墅,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來了。我曾經(jīng)和葉辰君種下了很多樹,它們?nèi)缃褚呀?jīng)是參天大樹了。
樹木郁郁蔥蔥。我聽到了許許多多的風鈴聲,我懷著好奇心拉著葉辰君朝風鈴奔去,前面有一家店,叫做“夏與風鈴雕塑室”,這個刺眼的名字在我的心口泛起波瀾。
鈴鐺不停的在風中發(fā)出聲音,樹葉颯颯的響著。
我的家在海邊,他的雕塑室在島上。好熟悉的感覺,真的是他嗎?
“葉,我可能要看到他了?!蔽艺f。
“你爸還是你哥?”他問。
“都要見到了。”我無比激動,拉著他飛快的跑。
“你可以參加跑步比賽了……慢點兒?!比~辰君緊跟其后。
海邊一條小小的路通向小島,進了小島,我看見那男人身后還有一個女人和小孩,這家雕塑室的門口放了大大的《阿波羅和達芙妮》作品,他們欣賞作品,聆聽風鈴,女人唱著優(yōu)美動聽的歌曲,與風鈴聲融為一起,堪稱天籟之音。
夏天,雕塑,風鈴……
“哥,我回來了!”我大聲喊了出來。
“你是?”他不認得我了,我才反應過,我的容顏早已經(jīng)發(fā)生改變。
我拿出了我們?nèi)齻€人的懷表說:“你再看看我是誰?”
“鈴兒,歡迎回家,這位是我妻子?!彼鹋赃叺呐苏f,“風兒,這位是我妹妹?!?p> 我仔細端詳眼前的女人,風兒,夏天的妻子,蘇聽風。
“夏天,她也是我的妹妹,林鈴?!碧K聽風微笑著牽著夏天的手。
“姑姑好,姑父好。”一個小朋友奶聲奶氣的喊我跟葉辰君,葉辰君挽起了我的手。
再次看到他,恍如隔世。小島上離我家很近——原來就在我家附近,可是這幾十年我跑遍了世界,就是沒有回過家。
“你認得它嗎?”那是……他送我的鑰匙項鏈。
“為什么會在你這里?”我問。
“因為我一直在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開雕塑室,我在林家別墅門口撿到了它,我認得它?!毕奶煺f。
“妹妹,歡迎回來?!碧K聽風向我伸出了手。
“你們怎么認識的?”我問蘇聽風。
“因為心的感應,最初是被風鈴聲吸引,到后來被他的藝術魅力吸引,最后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愛上了他?!彼龑W著葉辰君的腔調(diào)。
風一來,所有的風鈴全部響起,我望著“夏與風鈴”這四個字,心里泛起一絲漣漪。
“哥,聽風姐,跟我去林家坐坐吧,我爸回家了?!蔽已埶麄?。
“好,很久沒看到舅舅了?!碧K聽風說。
我們五個人踏上了回家的路,風鈴聲再次入耳,我沉醉了,葉辰君拉緊了我的手。回到家里,父親準備了豐盛的飯菜。
又一年初冬,還沒有下雪,我?guī)麄內(nèi)ズ_吙从喑恰?p> “哥,余城他在海里?!蔽覍ο奶煺f。
“他是一條最偉大的魚。”夏天和葉辰君說。
“最令人敬佩的魚……”蘇聽風陷入了回憶。
海風刮過,很大的風,不知把那戶小島人家最后的樹葉卷來了,葉再落時,落入大海,最后的獻祭。
我們幾人目送落葉飄入大海,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魚,它帶走了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