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血脈
一陣寂靜過后，只聽頭頂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方世譽緩緩道：“皇兄啊，這么大的事情怎可由你一人獨自承擔(dān)，萬一出了什么意外，可讓朕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一雙手便穩(wěn)穩(wěn)地將他托起，一用力，方世爻便站了起來，同面前的方世譽兩兩相對，一個滿面憂慮悲愴，一個沉郁愧怍。
“是臣的罪過，臣甘愿受罰！”
方世譽還維持著握著他胳膊的動作，聲音卻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皇兄平安就好，談何責(zé)罰。”他緩緩道：“既然此事既牽扯到了皇兄，又牽扯到了皇嫂，那朕定將嚴(yán)查，務(wù)必讓此事水落石出！”
兩人坐回榻上，像是方才的變故從未發(fā)生。
靜默片刻，方世譽喟然長嘆，道：“這京城，恐怕是要變天了??！”
對面之人原本還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聽到這話，不忍地閉上眼：“恐怕整個鄴國的安寧，都將被打破！”
皇帝點點頭，氣氛一時凝重起來。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兄長，面前的臣子，不復(fù)方才那般隨意，凝重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皇兄以為如何？”
方世爻正色道：“依臣之見，北朔此番有備而來，先是派出訓(xùn)練有素的刺客行刺朝廷命官，再是偷偷潛入細(xì)作，跟蹤我大鄴王妃，漠北曾經(jīng)的將領(lǐng)……如此大的動作，恐怕所圖不小，怕是——”
“意在社稷?！狈绞雷u終于將這四個字吐了出來。
此番話將二人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慮挑到了明面上。鄴國與北朔相安無事數(shù)年，雖說邊境之間一些偶爾的小摩擦在所難免，但卻一直沒有什么大的動作。眼下這來之不易的安寧還未持續(xù)幾載，邕王尚駐扎在漠北，北朔的元氣甚至還未恢復(fù)，便又蠢蠢欲動了起來，如此不合常理之舉，著實令人生疑。
方世譽沉吟片刻，猶豫道：“北朔如此大的動靜，邕王怎會沒有察覺呢?！?p> 方世爻眼皮一跳，明白了他想說的是什么。
他道：“許是邕王百密一疏，疏忽了?！?p> “是嗎?！狈绞雷u垂首看向掌心的檀香手串兒，說道：“邕王到底是年紀(jì)大了，這猛虎也偶有力衰失爪之時啊。”
“邕王還正值壯年。”方世爻提醒道，“世子也還未及而立之年，斷未到英雄遲暮之時。”
小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說起這邕王世子，朕倒還有些個印象，記得是個少年成名的天縱奇才，怎的一直不見他隨邕王來京呢？”
方世爻道：“漠北軍務(wù)嚴(yán)密，不可離了人手，世子若是隨邕王一同前來，漠北軍一下子群龍無首，極有可能被邊境那群宵小趁虛而入?！?p> “是了。”方世譽緩緩點頭，若有所思，“這唐連肅，也確實是個將才，難怪能與皇嫂并稱‘塞北雙葩’啊……對了，皇嫂近日，如何了？”
方世爻眼神忽地一滯，隨即便恢復(fù)如常：“王妃進(jìn)來一切都好，臣已命人在左右嚴(yán)加保護(hù)，斷不會再重蹈上次的覆轍?！?p> “那就好，那就好啊?！蹦贻p的帝王面上喜怒不辨，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摻有其他情緒，“如此這般最好，皇兄啊，皇嫂金枝玉葉，萬不可叫她離了視線啊?！?p> 這一番話說得模棱兩可，意味深長，叫人聽了直忍不住皺眉頭，只不過方世爻卻像是沒聽出他話里有話一般，依舊恭恭敬敬，拱手說道：“臣遵旨?！?p> 見他這般模樣，方世譽也不多說什么，甩甩手，輕撫了一下額角，像是乏了。
“那么今日，便到這兒吧，朕最近偶感疲憊，就不送皇兄了——”
“海吉！”他提聲喚道。
不一會兒，一道圓潤的身影躬身快步走了進(jìn)來，邁著小碎步來到了二人跟前，膝窩一彎，膝尖兒點地，行了個流暢的禮：“奴才在?！?p> 方世譽也不看他，沖著對面的人一昂頭，道：“送寧王回府。”
海吉笑得恭順，躬身向著方世爻做了個“請”的動作，笑著道：“寧王殿下，請隨老奴來吧?！?p> 方世爻也未多做逗留，匆匆示意后便就著他的恭送走了出去。
方世譽久久站在御書房的門口，注視著那道漆黑身影，直至他消失在拐角處，這才回過身朝里走去，臉上的擔(dān)憂與懇切消失殆盡，只剩下了眉間化不開的積郁。
寬大的繡屏之后，款款走出一人，頭戴碧玉棱花雙合長簪，身著翠綠色黛紋大袖，緩步走到他身前，低眉垂目，正是方才一直躲在屏風(fēng)后不出聲的皇后周燕昭。
那人沒看她，抽出兩根手指緩緩按壓著額角，周燕昭想要上前去替他按，卻被抬手止住了動作，只得站在原地，靜等他出聲。
過了半晌，才見他將手從頭上拿下來，長吁一口氣，眉目漸漸舒展開來，食指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桌面，似是在回味方才同方世爻所說的話。
“你覺得如何？”他說，“平寧和邕王……”
周燕昭聽到“平寧”二字時下意識一抬眼，被方世譽捉了個正著，忙再度低下眼睫，猶豫地說：“臣妾以為，當(dāng)今事態(tài)還未明晰，現(xiàn)在下論斷未免有些為時過早了?！?p> 方世譽等了少頃，見她不再開口，忽地站起了身，幾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著她，眼中不由帶上了些憐憫。
周燕昭被他這樣盯著，沒來由地生出了一絲恐懼，但她明白此時更不能露怯，便盡力維持著自己的端莊，恭順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只聽方世譽說：“皇后啊皇后，你怎么還是如此糊涂呢？”
他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你難道忘了自己身上流的何人的血了嗎？忘記自己背負(fù)著的使命了嗎？”
“臣妾沒忘?！敝苎嗾训ご骄o抿，雙膝驀地落到了地上，兩手端端正正交疊在身前，筆直地跪在了方世譽的面前，“臣妾未曾有一刻忘記自己身為周家女的使命，更不曾忘記陛下的恩典，以上諸多話語，皆是臣妾幾經(jīng)思慮過后所言，望陛下信臣妾！”說罷，交疊的雙手觸及那光滑飽滿的前額，腰桿挺直，一齊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