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四年前——
漠北有七州,以鄞都為首,自西向東,綿延了大鄴北境,是以邕王駐守,以防外賊,以衛(wèi)京師。自鄞都向下,縱貫數(shù)百里,便是帝都。邕王在這條橫貫東西的長廊之上,為帝都與皇帝筑造了一道銅墻鐵壁。
鄞都是邕王府所在之處,整個漠北的心臟,也是歷來北境游牧小國進(jìn)犯重患之地。以其為界,往東是野心勃勃的敕漓國,向西是虎視眈眈的北朔,邕王居于這兩只雪豹猛虎之間,維持著三方態(tài)勢,統(tǒng)籌著北境大局。
與敕漓國正沖著的,是儋州。儋州有他最信任的將領(lǐng),數(shù)年前,邕王曾在這里一舉斬殺敕漓國大將,狠挫了其銳氣,將當(dāng)年那頭長勢兇猛的老虎打回了老巢,自此敕漓劃城為界,休養(yǎng)生息,再無力同鄴國抗衡。
如今虎視眈眈,隱隱有越過雷池之勢的是西北面的北朔,那里的主戰(zhàn)場是肅中,由邕王長子,唐鳶的兄長唐連肅親自帶兵駐守,足以見其重視。
新帝登基之時,適逢北朔諸部落屢屢來犯,于是,剛登基的方世譽(yù)決定派自己的的兄長,寧王方世爻率眾前去肅中監(jiān)軍,并以京中不穩(wěn)為由,只為其撥出了不到一百人。
上至朝廷諸臣,下到平頭百姓,都曉得新帝派出自己的兄長,名為監(jiān)軍,實則是為了在自己皇位未坐穩(wěn)之際,將這個威脅到他地位的皇兄外放出去,好抓緊機(jī)會將這江山坐穩(wěn),說不定這人去時全須全尾的,回來時便成了一具枯骨。
朝中頗有非議,先帝尚在時,寧王同樣擁有自己的擁護(hù)者,此舉將他調(diào)離京城,一時人人自危,生怕他一離開,新帝這刀就會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誰也沒有想到,寧王方世爻卻毫不猶豫地答允了。
臨走之前,他的老師,也是皇帝的老師,太傅周濟(jì)安曾見過他一面。泱泱朝堂,只有這個對他有著授業(yè)之恩的老者看明白了他的用意。
人人都以為,寧王方世爻文武雙全,德才兼?zhèn)?,是儲君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就連皇帝也將他當(dāng)做勁敵防備著,猜忌著。
周濟(jì)安心知自己這位學(xué)生的心性,他明白,方世爻此舉意在避開鋒芒,他無心帝位,因此想要用這樣主動的姿態(tài)告訴方世譽(yù),你為帝,我為臣。
這也是他回來以后性情大變,成了如今個喜怒無常,令人人自危的邪王的緣故。
掩其鋒芒,以成全明主蓋世。
一路上,方世爻與隨從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原本百人的隊伍被劃分為了數(shù)支小隊,全部換下官服,著常人打扮,分行數(shù)條路前往漠北。朝中想要取他性命之人不在少數(shù),哪怕皇帝念及舊情,留他一條生路,也未必不會有他人鋌而走險,趁他勢單力微之時暗下毒手。
長風(fēng)叫他留在了京城,替他打理王府的諸多事宜,此行幾乎將他的其余心腹全數(shù)帶走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在進(jìn)入肅中地界之時遭遇了險境。
一隊行商走在馬道上,車隊數(shù)十人,或低頭垂目,或粗布遮面,無一例外地面露慮色,步履匆匆,腳步飛快,像是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著他們。
隊伍后,一個臉戴面具的青年騎在馬背上,正四下里張望著,似是不解,不知這一行人為何突然如此焦慮。
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只余一道清晰鋒利的下頜輪廓,他轉(zhuǎn)頭去問一旁的中年男人,語氣輕快,帶著疑惑:“陳大哥,這附近是有什么不對嗎?我看他們好像都有點……害怕?!?p> 男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當(dāng)他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還不知這條線上的險惡,便端起了過來人的架子,語重心長地同他講道:“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叫常嬰道,再往前便是呼來河,常跑肅中這條線的商人都曉得這兒有多險,每年在這兒折在沙匪手里的商隊不計其數(shù)啊!”
姓陳的這個男人在肅中商線上跑了十幾年,眼前這個毛頭小子在他眼里乳臭未干,不過是個被家里放出來歷練的小公子,他也樂得提點幾句,道:“這漠北的沙匪雖殘暴,可也不是次次都能遇著,運氣好的,從這兒快馬離開,路上看不著半點兒沙匪影子,有經(jīng)驗的商隊出發(fā)前都回去廟里拜拜,求個符什么的,”他手往懷里一掏,拿出了個粗糙簡陋的錦囊來,在青年眼前兒一晃,“運氣不好,碰上了,那也只能自認(rèn)倒霉。”
“哦——原來如此!”這小伙子倒是個捧場的,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若真遇上了,又該如何脫身?”
或許是瞧著這小子身量高,氣場強(qiáng),精瘦挺拔得像株白楊,身上衣服雖不華貴,但以他多年來走南闖北看人的經(jīng)驗,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跑不了。
商人重利的本能讓他忍不住想多跟眼前這個年輕人套套近乎,說不定日后同他家里人有了交情,也是一條人脈,于是乎便熱絡(luò)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沙匪雖貪婪殘暴,但不傻,但凡是劫掠往來商隊的,都不會將人趕盡殺絕,他們圖財,商人要命,往往是給點買路錢就讓人過去了,畢竟沒了這條路,還有別的路,若是以后商隊都怕了,寧愿繞遠(yuǎn)道也不走這常嬰道,他們的大財路可不就斷了嗎?!?p> 他的語氣里不乏自傲,這些經(jīng)驗都是他一趟一趟跑出來的,此番說予面前這個虛心請教的后生,到有了絲為人師的快意。
年輕人不動聲色地向四周瞥了幾眼,戈壁險峻,怪石嶙峋,十分適合打伏擊。簌簌風(fēng)聲穿石而過,如鬼哭狼嚎一般,動靜駭人。
他不由地攥緊了手中的韁繩,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提防著周圍可能出現(xiàn)的歹人。許是這荒涼山脈埋了太多枯骨,他總覺得心里不舒服,直覺危險在前方等著他。
他悄悄向兩旁幾個家丁模樣的人使了個眼色,幾人心領(lǐng)神會,手不動聲色地按在了腰側(cè)。
青年還想再問些什么,俯身道:“陳大哥,您還——”
嗖——
砰!
他猛地向后一閃,越下馬背。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商隊慌了神,只見他方才坐的位置前,不過幾寸遠(yuǎn)的馬場壁上,正插著一只尾羽嗡嗡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