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隱渡奇人
柏延猶感嚴(yán)峻,深眸愈加陰沉。容清有何不測,對神農(nóng)損失重大。待河川重新搭脈,侍女們把她安放在葦架。他緊急道:“唯今之急,須傳令北黎族,搜尋鹿蹄草!”
“我是承領(lǐng),可以代令!”弦衛(wèi)仿佛看到一束光亮。
“只怕北黎沒有這味藥!”河川嘆息:“除了求救炎帝,期望渺茫??!”
他這一說,弦衛(wèi)伸出手,抓緊柏延的臂彎,聲淚俱下:“柏延大叔,只要救娘,弦衛(wèi)可以做任何事…”
柏延一時六神無主。他何曾不想救容清。保護(hù)北黎,維系姜姓的緊密,炎帝極為重視。
他穩(wěn)定聲色,鎮(zhèn)定道:“承領(lǐng)且放心,天無絕人之路?!?p> 看到弦衛(wèi)淚雨漣漣,束手無策,刑天、牧力同感揪心。
牧力不由自主地伸手,準(zhǔn)備撫肩安慰她。當(dāng)交織刑天憂若的目光,他的手,只好輕輕滑過綢裾。他別過身,不愿看到弦衛(wèi)垂憐的樣子。害怕隱藏內(nèi)心深處的狂熱,在這個時候,控制不住,釋放出來。
“飛鷹傳羽,也能傳藥呀!若是捆綁藥草于鷹尺…”刑天靈光大開:“還有一策,昨日偶得奇獸畢節(jié),跋山涉水,疾如閃電…”
“畢節(jié)為陸風(fēng)荀遺獸,何曾想到,被你駕馭。好,這樣一來,便有了三全之策。”柏延狂喜,他拉住刑天:“只管喚來畢節(jié),截取隗戌的近道,為師輕駕路熟?!?p> “嗯,我這就喚來?!毙烫焓种缚圩∽齑剑蛄藗€忽哨。尖厲的口哨聲起,山下響起劇烈的奔跑。
奇盼之時,畢節(jié)聳立在眾人面前。
它類猿似猴,綠毛卷曲,眼閃紅光。
刑天仰視畢節(jié),不停往柏延和南方比劃。畢節(jié)明白其意,不住點頭。
它走向柏延,伏下身子,長臂點著后背。
柏延騎上畢節(jié)后背,面向刑天,濃須微微露笑:“先去平梁冀,待月明的娘親,準(zhǔn)備路途的食物。”
“月明什么時候來到北黎?”
“去年!還有莊英!”
聞聽莊英來了,刑天并不意外。
莊英也是煉夷丹人。她的阿爹,同樣被公孫越殺死星云山。
莊英舉目無親,柏延收為義女,從小與月明作伴。
“尋找鹿蹄草,你等不容懈怠。”柏延叮嚀一句,驅(qū)動畢節(jié),向平梁冀狂奔。
——
夏風(fēng)微涼,平梁谷草原,出現(xiàn)一年中最繁茂的景象。
薺草開出了白花,紅色的露苓,恬靜地躲在暗處。邊根草野蠻的附住路徑,顯示著霸道。
草原深處,走來幾位男男女女。
為首的高個男孩,身穿紫色葛裾,呈露結(jié)實的半膀。他背篼錘柄,頭發(fā)象虎鬃倒立。不用猜,他是牧力。
弦衛(wèi)緊隨身旁,她習(xí)慣牧力的呵護(hù),眼眸卻總是瞟向身后。大鴻山一別,她無時不想念刑天哥。最近,忙著尋找鹿蹄草,兩人也很少說話。
刑天和月明、莊英在一起,無話不談。兒時的無拘無束,再次回歸。他落后牧力、弦衛(wèi),始終保持距離。兩天前,容清蘇醒,她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急召刑天,索回風(fēng)行令。他忘不了那個眼神:輕蔑傲慢,甚至霸道。他努力申辯,告訴她成功傳令了風(fēng)行,闖過雍關(guān),奪取天槭。但落月谷打敗公孫貔,除了陸吾在場,沒有一個人可以替他作證。
“刑天,本酋知道你喜歡弦衛(wèi)??墒?,我的女兒,未來要繼承北黎頭領(lǐng),她的卉安,定是象牧力一樣的將勇之才。絕非平庸的夷人!”她擲地碎心的話,夢魘似纏繞著他。
是啊,他是卑微的煉夷丹人,又怎么配得上弦衛(wèi)頭領(lǐng)。
前方出現(xiàn)一座小崗,背風(fēng)向陽的洼地,蔓生黃葉、白花的云梨。潔白的花朵,象靈動的貓耳一樣。
“若是在鳴笛山,云梨花盛長的地方,必有鹿蹄草!”刑天反復(fù)叮嚀:“扒開草叢,細(xì)心尋找?!?p> “刑天,快看,是否鹿蹄草!”月明比刑天大一歲,嘴唇的胡須,已經(jīng)黝黑,看起來成熟得多。
他和莊英各舉一簇草蔓,跑到刑天面前。
“鹿蹄草的葉面,應(yīng)有灰色絨毛,這叫鹿斑刺!小心扎手!”刑天斜瞟莊英,只見她杏眼綻笑,依附在月明身旁,滿臉幸福。
聽說鹿斑刺扎手,月明飛速搶過莊英的那一簇,扔在地上。同時小心地扳著她的手指頭,看受傷沒有。
兩人的濃情蜜意,旁觀者眼熱心跳。弦衛(wèi)、刑天不由地想起兩人相識的過往。馬車?yán)锏囊蕾?,大鴻山編織的花環(huán)…
弦衛(wèi)悄然走向刑天,輕輕拉扯他的葛衣,試圖喚起他的熱情。
刑天何曾不想表露心跡。容清的話,猶言在耳。他稍稍掙脫,跑步到小崗上。
放眼前方,地勢平坦,一間草屋,孤零零地矗立,顯得絕世方外。
“把草藥整理好,今晚,我們在那兒過夜?!毙烫爝b指草屋,興沖沖地跑下土崗。
順著彎彎曲曲的路徑,他很快來到草屋。
草屋由平梁谷的冬茅草蓋頂。墻壁采自蘆葦桿,縫隙糊滿泥巴。
大門口,一簾青色葛布掀開半角,粘連在木框上。
“屋內(nèi)有人!”刑天欣喜不已。他走到門口,拱手行禮:“刑天一干人等,采藥至此,求尊借住一晚?!?p> 屋內(nèi)有人咳嗽一聲,卻沒有答復(fù)。
刑天不解其意,斗膽向前,欲重復(fù)剛才的話語:“刑天一干人…”
突然,從左旁的草堆,走出一個高高的身影。與此同時,一雙手臂,伸出尖尖的十指,直抓刑天的面門。
刑天機敏躲閃,鎮(zhèn)定打量偷襲者。
對方其實是兩個殘缺人。站立的人,腿部肌肉暴突,沒有手。背上的人,手臂粗放,卻沒有腿。兩人的面部,無須無皺,眼睛都是細(xì)小的鼠目。他們配合默契,出招靈活。每每打出的拳速,風(fēng)聲呼呼。
僅僅十幾招,刑天就被逼到屋角。
他退卻無路,抬眼細(xì)看,兩人的眉心,竟然還有一只眼。而且,那只眼,跟常人無異。難怪身體疊加,照樣眼觀六路。
“刑天勿慌,牧力來也!”牧力及時趕到,他猛然沖過去。
兩個三眼怪,對付刑天頗感吃力,眼瞅牧力加入打斗,而且,他出手兇猛,臉上不禁有些驚慌。
倚仗居高臨下的優(yōu)勢,他倆頻頻攻擊兩人的中上路。
坐在背上的無腿人,腕節(jié)活絡(luò),鋒利的指尖,出其不意,不斷劃過臉面,脖子。盡管只是戰(zhàn)極切磋,依舊險象環(huán)生。
雙方各不相讓,對陣漸入佳境。
大戰(zhàn)幾十回合,隨著明月、莊英,弦衛(wèi)的到來,三眼怪的攻勢開始變?nèi)酰瑪∠筮z露,上面的人,氣力竭盡,粗氣直喘。底下站立的那個人,腳步踉踉蹌蹌,且戰(zhàn)且退。
牧力對視刑天一眼,兩人點點頭,騰地竄起身,準(zhǔn)備給兩個三眼怪最后一擊。
“臏肱,住手!”屋內(nèi)人大聲喝止,一只手挑開門簾,光明照亮幽黑的里屋:“你等進(jìn)來吧!”
三眼怪住手,兩人的殘軀,走向小山似的草堆,隱沒其間。
“多謝尊者!”牧力拱手謝恩。
屋內(nèi)人的口音,有點夾舌,是濃重的神農(nóng)腔。而且是鳴笛山口語。刑天忘記叩謝,腦子不停篩選這人的身份。想起來了,他是榮源阿公!
在煉夷丹人的印象里,榮源阿公簡直是個迷。他長著三眼,生就獨臂,誰也不知道他的年紀(jì)。只知道鳴笛山下,那株五人合抱的葛樹,跟他同歲。他常年游走四方,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對,他是榮源阿公。
刑天搶先牧力一步,朝后面擺擺手,示意大伙停步,先讓他探門。
他走進(jìn)屋,親切問候:“榮源阿公可好!”
榮源躲在里間的布簾后,聽刑天叫出他的名號,聲音沙沉問:“你是何人?”
“我是謙源之子,青云!”
“原來是青云伢子!”榮源記憶深刻,娓娓而談:“你八歲那年,老尊想收你為徒,被你阿爹拒絕,反倒做了河川夷人的徒兒。
“休要怪罪阿爹,不入你門下,實則青云懼爾憎容?!?p> “哈哈哈,原來這般?!睒s源樂得哈哈大笑,仍然不愿露面。
片刻的沉默后,榮源和藹道:“火塘有狍肉干,葦席有熟稷米。這間草屋,便交給你等?!?p> 榮源說完,掀開后門的布簾,對草堆說:“臏肱,跟老尊去太梁谷?!?p> 刑天追出去,好奇偷看,只見榮源還是那么硬朗,臉上膚色光滑,沒有一絲衰老的痕跡。他額頭的單眼,凝對刑天,象是有話要說。思索半晌,只好作罷。
剛剛對戰(zhàn)的臏肱二怪,聽榮源之令,急忙重疊,跟隨他的身邊,三人如疾風(fēng),消失在落日荒原。
大伙進(jìn)屋,不敢大聲喧嘩。老老實實坐在地席上。
弦衛(wèi)倒是無拘無束,象是在自家的蘇鴴宮。她從火塘找到狍肉干,在墻角翻出盛滿炒稷米的陶罐。當(dāng)狍肉干、炒稷米分給每人一份,她津津樂道:“北黎草原廣袤無垠。進(jìn)入者,不僅面對野獸的吞噬,還有可怕的饑寒。于是,好心的憫渡人,在莽原深處,搭建草屋,儲備食物,以供救命之需!”
她拿起狍肉干,準(zhǔn)備享用。刑天站起來,抓起她的手,眼中含笑,飽滿的嘴唇,充滿神秘:“等等!”
弦衛(wèi)不解其意,兩人擎手相觸之時,她心跳如兔,粉腮羞紅。杏仁眼迷茫地投向牧力。
兩人的微妙,牧力泣淚在心。他佯裝大度,替弦衛(wèi)反問:“你怕榮源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