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鯤又解開繩結,照著一縷一結,輕聲念著:澉兒,鯤兒,倘若看到遺結,為父或許不在人世。
九黎聯(lián)盟,歷經(jīng)四代蚩尤,繁衍生息至今,開枝散葉數(shù)十萬黎民。
近日,為父身體每況愈下,無不為蚩尤人選,殫精竭慮。
靜觀五大儲領,尹浩驕橫,蘇荃陰險,句淵淡泊,鯤兒重情。唯澉兒適合挑起重任。今鰹火令傳于澉兒,繼承九黎聯(lián)盟第五代蚩尤。
若姜澉不測,姜明鯤取而代之!
姜明鯤念畢,喉頭哽咽。他小心包裹鰹火令,藏在懷袋里。
望慶如釋重負,再次叮嚀:“天陰陣為極陰之陣,若是得不到蘇冠相助,營救澉兒,恐怕另辟蹊徑!”
“雷澤氏遠在華陽,何故奔赴數(shù)千隸首,布陣灌山?”
“韻升知曉詳情,我兒多多聽其見解?!?p> 刑天、韻升相對站立,兩人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韻升心緒深沉,讓人琢磨不透。相處的一個多月,談論的話題,除了描述烈山城繁華,其他的,三緘其口。
貉亞走來,換了一身新裾,臉上略微修飾,明眸紅唇,美得令人心醉。
刑天不敢直視,心里油然想起弦衛(wèi),分手這些天,不知她和牧力過得好不好?
“刑天,你看蘇顏宮如何?”貉亞的口氣,明顯帶著籠絡。能得到姜明鯤賞識,想必有過人之處。
“嗯,氣勢恢宏,可惜,太僻靜?!彼筛卸l(fā)。
“歸雌之地,乃忘情之處,豈能喧囂于世?!焙褋喺f著說著,不禁傷感,眼里噙滿淚水。
“貉亞姐?”他不知怎樣勸慰,手足無措地望著韻升。
韻升微微一笑,扭頭抬望天空。一副閱人通透的神態(tài)。
“我沒事!”貉亞破泣為笑,她拉著刑天的手,真誠道:“你我一見如故,盟結姊弟如何?”
“刑天不才……”他想到含妱,怎能愧情于她。
“你不愿意?”貉亞臉上升起嚴霜,然后傷心欲絕地走到石階口。
“姐姐!”他無奈輕喚。
“哎,好阿弟!”達到目的,貉亞滿心歡喜,她毫無拘束地摟著刑天的脖子,眉飛色舞地端詳他。
“阿弟生就英武,將來必有一番作為?!?p> 姜明鯤走過來,厚裾里,懷揣的綢包,稍稍有些鼓脹。
他看了貉亞一眼,突然凝神刑天,口氣兇惡道:“韻升,帶刑天返回北黎!”
“哥?”刑天如炸雷貫頂,懵懵地瞪大眼睛,結舌地望著貉亞、韻升。
“韻升,聽到?jīng)]有!”他再次咆哮。
“此時返回,來不及了。若是等不到闖陣天陰,黎主恐怕遭尹浩毒手?!?p> “誰說不救十三哥,明鯤只身闖陣天陰……”
“救人不成,反搭性命,非智者所為!”貉亞譏諷之余,又替刑天說話:“阿弟身手不凡,得其相助,勝算更高?!?p> “是啊,我答應含妱姐,與你不離不棄!”
“也罷!”眾口難敵,姜明鯤無可奈何。他面向韻升,沉重到:“說說天陰陣?!?p> “天陰陣有十大陣門,其余九門,皆為幻象,唯一生門,宣懷義定魘亡妻生艮。既使破解,非癡即瘋。
“九死一生!路經(jīng)灌山的人,如何逃脫?”
“宣懷義有靈渡識別之能!平常之人,當輕易放行。韻升幸得烈山易,反噬靈渡,僥幸逃脫。”
“靈渡識別乃雷澤氏異術,看來,此番營救十三哥,休想蒙混過關。”
——
初冬的第一場大雪,鵝毛迎舞,紛揚潔瑩,整個高黎一片素裹。
姜明鯤、刑天、韻升,踏著雪塵,拾階而上。
兩天兩夜的漫長等待,蘇冠總算允許求見。
走上石臺,兗山宮近在眼前。
貉亞笑容滿面,迎侯幾人。
她看著送給刑天的裝束;五哥蘇鹮的藍布綢裾,穿在他身上,象是為他量身而做。
長裾內(nèi)膽,為紫貂毛。裾胸v口、護臂環(huán)甲、長筒腳蹬,均為海貍皮。
滿意斜目,姜明鯤厚厚的冬裝,白綢裾襯配白里透紅的臉,劍眉朗目,挺鼻凝唇,無不散發(fā)絕美男人的氣質(zhì)。
貉亞心旌搖曳,莫不是刑天、韻升在場,早就撲過去擁吻。管他拒絕也罷,羞憤也罷。
她還是經(jīng)受不住他的魅力,走到他身邊,忘乎所以地牽著他的手,溫柔道:“阿爹在內(nèi)堂等你!”
走進闊石大門,兗山宮內(nèi)堂出現(xiàn)一條長長的甬道。
甬道為紅色透亮的褚石,取材來自不遠的灌山。兩旁,站立著手持兵器的族兵。
甬盡處,兩名族兵仗器,攔住刑天、韻升,示意停步。
姜明鯤獨自進入,走進寬敞的臥堂,薄如蟬翼的綢絲掛簾里,隱約可見蘇冠。他躺在火光搖曳的地榻,用虛弱的聲音道:“十七啊,求見本黎,所為何事?”
他的聲音很低沉,但中氣十足。好象是刻意壓制。不象傳聞中的病入膏肓。
“姜尹浩謀篡盟位,隱瞞大蚩尤死訊,囚禁東黎黎主姜澉。命宣懷義在灌山設下天陰陣。廣召異人,于烈山城外圍,布下五雷陣。明鯤請求黎主,發(fā)兵討逆!”
“尹浩借助剿滅南貘的盛威,勢如日中天,誰能撼動?”
蘇冠的言詞,頗有無奈。
“此事不勞煩黎主費心,明鯤只要闖過兩陣,便能主宰大局,挫敗尹浩圖謀!”姜明鯤的底氣,當然是懷袋的綢包。但他不會在蘇冠面前,透露只言片語。
“此話本黎深信不疑!姜澉的東黎兵,大致有萬余。加上天支營霍康的神農(nóng)兵,足以抗衡?!碧K冠思索一瞬,猶豫道:“天陰陣乃奇門幻術,即使再多的人闖陣,也會命喪幻境……”
“明鯤先頭闖陣,黎主派大兵尾隨即可!”
“此意甚好!本黎有個不情之請!”
“黎主且說!”
“娶了貉亞!若能如愿,即刻發(fā)兵討逆……”
“我不能娶貉亞,可以讓她遠離歸雌,尋覓一個好的歸宿!”姜明坦言正色。
“鯤兒啊,你還在賭氣嗎?荃兒固然有錯,本黎待你如何?咳……”
“黎主待我恩重如山,但我不能違背對含妱的承諾……”
蘇冠不想聽他多講,他擺擺手:“本黎困了,你且下去……”
姜明鯤退出臥堂,心緒凝重。他完全可以繞道去烈山宮,也可以召喚驚翱,馱飛越過天陰陣。
他深深知道,尹浩假羽傳他回去,暗布兩陣,明顯針對他和蘇冠。若是繞陣偷行,肯定先殺十三哥。
“我一定闖過兩陣!”姜明鯤走到刑天面前,雙手搭著他的雙肩,堅毅道:“阿弟,倘若這次有去無回,你可后悔?”
刑天正愁被他借故甩掉,返回北黎。聽到此話,他虎眼放光,豪言壯語涌出肺腑:“刑天誓與鯤哥共進退!”
“好兄弟!”他一把抱住他和韻升,三人手挽手,昂首挺胸,大步走出兗山宮。
貉亞見幾人出來,急忙迎上去?!鞍⒌鶝Q意如何?”
“未果!”三人相視一笑,姜明鯤想到這趟永別之旅,突兀抱緊貉亞,由衷感謝。他的嘴唇,觸碰到她的面頰,抑制復燃的舊情,真切道:“貉妹,保重!”
雪停了,最底層階級,出現(xiàn)凌亂的腳印。抬眼前望,馬車旁邊,并排站立五個人。
其中一個人,身穿火貍毛厚裾,頭戴花貂尖頂冠。束帶的腰際,插著一把節(jié)鉞。
他走近姜明鯤,鷹眼凝聚,稀須一撇:“姜十七,為何不辭而別?!?p> “蘇荃,何故攔住去路?”他壓制當年的怒氣,冷冷道。
“好心相助于你,怎奈不領情!”蘇荃揶揄一番,炯目轉移到刑天身上。五弟的行裝,穿在他身上,特別合身。思忖到蘇鹮,他突然奇思妙想,蘇鹮戰(zhàn)藝高超,不知此人身手怎樣?
他不動聲色后退,雙手一揮。
他的身后,并排站立四個蒙面人。其中兩人,看到蘇荃招呼,手持兵器,出列殺向刑天。
正面的壯勇,臉上蒙著青色葛布,暴露的雙眼,藍眸閃爍。絕非本土黎民。他手執(zhí)煉石大刀,獸環(huán)叮當直響。
沉重的煉石大刀在手,揮舞起來,呼呼作響,耳畔似凌冽的疾風。他的出招,可謂耳目一新。刀鋒快閃,象奔騰的野馬。
刑天節(jié)節(jié)后退,重上石階。他腳跟緊貼階沿,暗蓄力量。
待藍眸逼近,他起身彈跳,騰躍之時,獸皮腳蹬一個后沾破門,踢在他的后背。
他踉踉蹌蹌,前伏之時,急忙刀尖撐地,化解嘴啃雪地的險招。
雙腳剛落地,出列的黃布蒙面人,伸手一擺,現(xiàn)出手中的煉石彎鉤。彎鉤頂端尖銳,使招出來,攻可勁刺,守可鉤擋。
刑天不知怎樣防備,只見貉亞抽出蘇荃的節(jié)鉞,大喊一聲:“阿弟,接鉞!”
“多謝!”刑天穩(wěn)穩(wěn)接住,鉞刃交錯彎鉤,火星直濺。
三人打斗一團,幾十回合下來,平分秋色。
“沐春、沐冬,住手!哈哈哈……”蘇荃哈哈直笑,看得出,他對刑天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
當刑天呈上節(jié)鉞,物歸原主時,蘇荃伸手擋住。他滿臉器重之色:“這把節(jié)鉞,乃煥祖留傳,今贈予小兄弟,作護身之用!”
他喚來四個蒙面人,鄭重托付給姜明鯤:“此乃春夏秋冬四沐,闖陣天陰、五雷,任你調(diào)動!”
蘇荃的這番話,春風化雨。融解塵封多年的冰心。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會變得如此陽光。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蘇荃的心計,他豈能識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