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徑開始出現(xiàn)分岔,足跡呈現(xiàn)疏密兩分。去烈山宮的大道,腳印密密麻麻。去赭石城的路,人跡罕至。
想到灌山黎王羽翼,當年的救命之恩,一直未報,姜明鯤有些急見若渴,趕緊示意韻升分發(fā)食物。
韻升取下背篼,從里面掏出一只狍腿。狍腿經(jīng)過沸水煮熟。雖由葛布層層包裹,仍然凍得梆硬。
韻升拿起煉石短刃,熟練地割開狍腿,分發(fā)到每人的手中。
沐春、沐冬拿起狍子肉,不覺默念到沐夏。她孤零零隕命天陰陣,兄弟倆不禁掩面痛哭。聲音悲戚,和著嗚咽的北風,讓人同生憐憫。
刑天走到兄弟倆跟前,掏出懷袋的料包。料包用茍樹皮編制,解開繩套,他拿過二人的狍子肉,抖動料包口沿,從里面倒出紫色的晶粒。
晶粒均勻沾滿狍肉,再遞給他倆。
沐春略帶懷疑,看到刑天虎眼里的真誠,先是慢慢品嘗,接著津津有味起來。
待刑天分發(fā)佐料完畢,沐春摘下羊皮水袋,反饋給他。然后,伸出手,重重搭著他的肩膀,由衷感激:“多謝刑天兄弟!”
“不必客氣!”他湊到袋嘴,仰頭喝了一口水,滋潤中有些微甜。
“此乃華陽河水!”沐春試著走出悲傷,絡腮胡佯笑:“用羊皮袋盛裝,久凍不凝?!?p> 姜明鯤見大伙吃飽喝足,俊眼環(huán)視各位,畢竟現(xiàn)在每走一步,都面臨殺身的危險。他用征詢的口吻:“姜尹浩若是布下五雷詭陣,會選擇哪兒?”
“灌山黎人有何來歷?”刑天心思縝密,首先輕問。
“灌山黎人本屬高黎一脈,因擅長用毒,被其它黎人敬而遠之。更是嚴禁通婚。所以,灌山黎繁衍甚慢,幾百年來,族群的人數(shù),不足一萬……”姜明鯤說著說著,眼睛一亮。心中所想,頃刻坦露:“灌山黎人與其他族眾不和,說明五雷詭陣,設在赭石城的可能性不大。姜尹浩跟羽翼的父親,為爭奪少青湖水源,曾大打出手……”
“難說!”刑天搖搖頭:“實則虛,虛則實,知險未必伏險,知安未必存安。弟倒覺得,從大道進取烈山宮更妥?!?p> 大伙聽得在理,'只有韻升擺手反駁:“聞嶒在烈山宮外圍,布下綠夷障,其它人等,休想靠近!”
“綠夷障!綠夷障……”姜明鯤、沐春、沐冬的神色,有幾分緊張。
三人深知綠夷障的厲害,本想依照刑天的建議,鋌而走險,嘗試一下,看起來,從大道直奔烈山宮,絕無可能。
“先會會羽翼再說!”姜明鯤堅定揮手:“跟我來!”
————
地席前進十步,是緊閉的葦門。
族兵換防的聲音,不絕于耳。
姜澉的臉上,凃滿泥彩。面前的梓木桿,停駐著一只綠背黃腹羽毛的鳥兒。
鳥兒睜大黑線圈眼,饒有神趣地看著他。
“哧”葦門推開,一個人影飄然進屋。來人身著天藍長綢裾,發(fā)絲灰白,吊檐眉下的鷂子眼畢閃。
姜澉連眼角的余光,也懶得賞賜。
他顧自伸出指頭,逗弄鳥兒的羽毛。那只鶯鳥一邊跳躍,嘴里念念有詞:“正臨,你不擇手段,恐怕得不償失!”
進門的姜尹浩,聽到姜澉借綠鶯的嘴,喚自己的小名,譏笑他的所做所為,臉色稍稍難堪。
不過,他很快恢復得意的神態(tài)。
從小長大,他一直暗中角力姜澉。想盡辦法,得到阿爹的重視。
功夫不負有心人,阿爹果然從眾多兒子里,賞識的人選中,有他、姜澉、姜明鯤……
“正隨,猜猜,霍康在哪里?”看到姜澉依舊目不斜視,他干笑一聲,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他在冰窟,與阿爹為伴!”
“別忘了,霍康乃神農(nóng)天支營頭領,你就不怕激怒炎帝嗎?”姜澉表現(xiàn)平靜,泥彩下的嘴唇,和著鶯鳥叫喚。
如此不屑,姜尹浩自討無趣,只得轉入正題:“據(jù)說,容清膝下的女兒,生父并非霍康,而是另有其人?!?p> 提及女兒,無疑觸動姜澉的軟肋。他強掩激蕩的波瀾,眼神凝聚:“正臨,想做九黎蚩尤,得到族眾擁護,必須公示阿爹的死訊。否則,名不正,言不順!”
“沒找到鰹火令,怎能公布阿爹的死訊?!苯撇桓适救?,稀須里一陣奸笑:“不過,我很快找到鰹火令的下落。阿爹去世的幾天前,唯一接觸的人,便是韻升!”
“正隨,我的十三哥,眼下只有委屈你了。”他也伸出手指,志得意滿地捋著鳥羽:“聞嶒在烈山宮布滿綠夷障,離開此地,恐怕無望。對了,霍康暫時生命無慮……”
——
雪林稀疏,大家走進狹長的山谷。白雪覆蓋的山脊下,露出紅色的崖壁。山谷開始分岔,分成若干支道。一眼望去,紅壁錯綜,宛如迷城。
“原來,赭石城因此得名!”刑天看明白,嘖嘖稱奇,同時疑問姜明鯤:“哥,此地路徑眾多,如何找到黎人的住處?”
“赭石城本是自然風化,灌山黎人按九格回旋,稍作修改。”姜明鯤嘴里解釋,心兒早飛到黃石臺。馬上見到羽翼,少時的趣味相投,仿若一一浮現(xiàn)。他劍眉綻笑,沿左邊的岔道,憑著深刻記憶,向前邁步。
半個時辰后,紅石崖壁的色澤開始變化,堅硬的石頭,不斷嵌入黃色的晶體。隨著黃石增多,出道口顯現(xiàn),眼前的景色,霍然開朗。
一間間草屋,頂著積雪,整齊排列在寬闊的高臺。通往高臺的階級,雪塵已被人為清除,露出黃色的石質。
“黃石臺到了!”姜明鯤興奮不已。他輕駕路熟,飛步邁上黃石階,來到居中的草屋。
這間草屋,對比周圍,大出很多。屋壁為紅樹皮,采自灌山特色柚木皮。屋檐下,一排長長冰掛,晶瑩剔透。
姜明鯤擺擺手,讓眾人在外等候,心里已是急不可待,腳步不聽使喚。
“羽翼,羽翼……”他掀開葦門,匆匆進屋。
刑天敏銳打量周圍,不禁濃眉緊皺。他呼吸急促,轉頭韻升、沐春沐冬道:“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哪兒不對呢?”幾人緊繃神情,沐春、沐冬更是握著兵器,反問。
“此刻為申時,正值炊煙裊裊之時,為何不見人煙?”
“不好,世子危險!”
“哥,回來!”
屋內一團漆黑,濃烈的血腥味,直撲鼻息??拷鲏Φ哪局希瑑蓚€瘦小的身影,不停閃動。
是兩個小女孩!借著西框微弱的光亮,他依稀辨認出來。她倆模樣相似,年齡相仿。是一對孿生姐妹。
羽翼就有一對孿生妹妹,認識她倆的時候,姐妹倆才六七歲樣子。
姐妹倆被人綁在木柱上。一根粗大的繩索,環(huán)繞在腰際??吹浇黯H,二人驚恐萬狀,淚水直流。
目光哀楚盯著墻角。
他順眼望去,不由駭然色變。墻角的地面,足足十來具血肉模糊的尸體。那應該是羽翼的家眷。很顯然,黃石臺的黎人,遭到滅絕似屠殺。此地不宜久留。他來不及查看尸堆,搜尋羽翼,他只想解救姐妹倆,把這里的一切,告知刑天他們。
姜明鯤抽出蚌鏢,用鋒口割斷二人腰際的繩索,再瞅準手腕的綁花,徹底解救。
他彎下腰,臉朧湊近其中一個。
女孩突然張嘴,吐出一枚尖刺。
尖刺正中他的臉頰。
“??!”臉頰象蜂蟄一樣,刺痛尖脹。
“我乃羽翼之友!”他忍住疼,急切解釋。
“蝶舞,快!攔住他!”射出尖刺的女孩,看起來模樣清麗,調動能力相當周密:“放跑了此人,大哥將命不保夕!”
喚作蝶舞的女孩,追上轉頭欲走的姜明鯤,口中的尖刺,在半空劃著弧線,精準射入后頸。
他沖出葦門外,與此同時,剛好刑天等人察覺異常,正大聲呼喊。
“離開這里!離開這里!”他簡直歇斯底里。
“姜十七,哪里逃!”得意地高喊后,石階涌來無數(shù)族兵。
族兵身束海貍甲,頭系蘆花。
他們手執(zhí)兵器,吶喊著涌上來。
刑天抽出節(jié)鉞,緊急護身到姜明鯤前面。
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當中的很多人,曾經(jīng)是自己的手下。如今,效命了護東黎王姜尹浩,變得冰冷無情。姜明鯤痛心之余,感覺臉上的刺毒,越來越疼,居然有火燎的灼燙。
護黎兵散開一條通道,一個人踏著沉重腳步,走出隊列。
他身披藍色大氅,渾身裹滿鱷龍甲。堅硬的甲皮,布滿漩鱗圈。
灰白相間的發(fā)絲,系著紅色的珊瑚叉。遠遠望去,象斑鹿的犄角。
他那吊檐眉下的鷂子眼,看到韻升,掠過一絲欣喜。極力掩飾內心的興奮,裝出平靜的樣子,走近姜明鯤,沉聲道:“十七弟,別來無恙!”
“姜尹浩,你還有沒有人性,屠殺這么多灌山黎人!”他忍住傷疼,手指點著他,同時,摘下腰際的鯪甲帶。
“灌山黎人不識時務,本黎早想鏟除!”姜尹浩握著冥光鏟,開門見山:“十七,以你的秉性,知道你不會背叛姜澉。我也不打算籠絡你心!若是交出鰹火令,依舊放你回北黎?!?p> “癡心妄想!”姜明鯤回絕之言,鏗鏘有力。他解開厚裾,掏出黃色綢包,舉在手上:“鰹火令在此,能否得到,看你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