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公倒沒從人群中沖出來指責(zé)她什么,只是那眼中明顯露出了失望透頂?shù)纳裆哉J為他一介高山流水的讀書人,怎么就娶了這么個俗不可耐的婦人!
可見書中所說的“門當(dāng)戶對”是有一定道理的。
婦人覺察到她相公神色有異,嘴唇嚅了幾下想說話,又憋了回去——在這種場合,到底也不方便說什么。
好在尷尬對峙的時間并不久,很快,“人證”就被請到了現(xiàn)場,正是先前買禮盒給婦人的相公送禮之人。
此人心急如焚,再加上一路心虛,是以走得大汗淋漓,邊抬袖抹著汗邊給魏知縣行禮,“大人,我就是楊武,您傳喚我?”
魏知縣點點頭,蔣師爺便將案件過程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末了,問道,“現(xiàn)在雙方爭執(zhí)的點在于這貨是否出自李家茶鋪,楊武,你好好看清楚,回憶回憶,可是從這家店鋪購得的此茶葉禮盒?”
楊武全程有些愣地張著嘴聽蔣師爺說完,看看婦人,又看看她相公,眼中有些不可思議,隨后又閃過懊悔、尷尬、無語等各種復(fù)雜的情緒,至于現(xiàn)場有沒有人看得懂,就不得而知了。
“說話呀,大人問你呢!”
“就是,到底是誰的理,說了就真相大白了!”
見楊武一直沒回答,圍觀眾人先不耐煩了,人群中有人催促他抓緊答話,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這一催,楊武更加心煩意亂了,張口就道,“……是,怎么不是,除了他家,還有誰賣這種禮盒!”
“嚯——”
“原來真是在他家買的啊!”
“那李掌柜怎么不承認?而且這禮盒看上去確實和他家柜臺上的略有差異……”
“一批有點兒殘次品不是很正常么,就連你買包子也不是每個都長一樣啊,還有餡兒大餡兒小呢!”
“那倒也是……”
楊武這話一出,再加上眾人的議論,那婦人方才有些漏的底氣一下子就又足了,立馬掐起了腰,“呵呵,我說什么來著?我看你就是不想給我退貨,還說七說八的借口那么多,怎么樣,現(xiàn)在真相大白了,眾目睽睽,你這沒誠信的人,生意也不要做了!”
說著,竟要上前去劃拉柜臺上剩下的禮盒,眼看是要砸場子了,十分沒素質(zhì),多虧有兩個衙役眼明手快地擋在她面前,眉毛一立,眼睛一瞪,她方老實了。
眾人議論紛紛,當(dāng)事人神色各異,場面有些劍拔弩張,只有劉執(zhí)不慌不忙,適時站出來開口道,“大人,這只是楊武的一面之詞,斷案講究證據(jù),現(xiàn)在只是人證在場,物證還沒仔細檢查呢?”
那婦人本以為楊武一開口就定乾坤了,沒想到劉執(zhí)又節(jié)外生枝,冷笑道,“怎么,這年頭連人證說話都不好使了?”
又想到正是劉執(zhí)報的案,剛才聽人說她是茶樓掌柜,用的還是李家茶鋪的供貨,那么她跟李三肯定是一伙的,干脆得理不饒人的同時再順勢潑她一身臟水,“我看劉掌柜話里話外一直在偏袒無良商家,方才還納悶兒,現(xiàn)在我算明白了,劉掌柜是怕自家生意受影響罷?做人可不能這樣兒啊!”
劉執(zhí)被她指摘,根本不生氣,竟然還能笑著說道,“夫人如此義正辭嚴,覺悟又這么高,想來就是來討公道的,并不是為了無賴訛錢。既然是要討公道,自然得討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案子都講究人證物證俱在,現(xiàn)在物證顯示是有問題的,而人證說得話也未必完全真實,做假證的亦不在少數(shù)?!?p> “你說我做假證?”
楊武一聽這話沉不住氣了,提高了聲音道,“真好笑!我自己親自買的東西,我還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么?再說,我與李掌柜無冤無仇,我撒這謊做什么!”
“確實啊,除非兩人私下有仇怨,要不沒有必要故意壞他啊……”
“就是說呢,而且誰又能想到自己送的禮會被拿回去退貨啊,那得是神算子……”
眾人又議論起來,劉執(zhí)看著楊武笑了一下,又轉(zhuǎn)頭精準地看向人群中一直沒吭聲的婦人的相公,目光如炬,“你為何要說謊,那就得問問收禮之人了!”
婦人的相公于秀才終于抿唇從人群中走出,“沒錯,是我收的禮?!?p> “啊?”人群一陣騷動。
沒想到他這個當(dāng)事人混在這人群里聽這么半天了都耐得住性子沒站出來。
于秀才見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時間如芒在背,費力地解釋著,“我、我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兩袖清風(fēng),我根本不想收禮……楊武托我給他家孩子補習(xí)功課,這兩年考試名額少,他想讓我開小灶押題,好讓他家孩子考中……”
“呃……”聽他說這些話,眾人都有些無語——誰問你了?這些話跟案件有一點兒關(guān)系么?八成是這酸秀才收了禮惶恐不安,把自己那點破事兒不打自招了。
誰知,于秀才繼續(xù)道,“我讀了這么多圣賢書,哪是那種收受賄賂有失偏頗之人?于是在我嚴詞拒絕后,楊武將東西轉(zhuǎn)送給了我夫人,我并不知情,后來知道了我立即讓夫人將東西退還給他……”
??!原來是這樣,婦人私自收了人家禮,以為自家相公不知道,等知道了相公告訴她退還,她倒好,直接退還到店鋪里來了!
好家伙,真是開眼界了。
這于秀才倒是有些堅持的,面對眾人略顯鄙夷的神色,婦人十分不自然,目光閃了閃,盯住劉執(zhí),“我相公不知情的,你少扯上我相公,這跟方才你說的人證,又和你們不退貨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p> 從頭到尾,劉執(zhí)也沒有一絲焦躁的神情,慢條斯理道,“楊武送禮是為了辦事,送茶葉禮盒也是為了面子好看,最終將事情辦成,現(xiàn)在這么多人看著,你讓他承認買了‘假貨’,不僅他顏面無存,事兒也更不可能辦成了?!?p> 楊武聽了這話面色通紅,梗著脖子狡辯道,“要不事兒也沒辦成,我就知道于先生一定不會收,他做事就是公平!”
“是呀,就是因為你知道他不會收,怕買了貴的到時候折在手里,莫不如買個仿制貨意思一下。沒收,你的心意也到了;收了,他也不會去考證東西是不是真的?!?p> ——只是,你萬沒想到他有個這樣的媳婦兒。
“我……”楊武被劉執(zhí)的話噎得滿面通紅,因為她說得每一句話都對了,他的心思被人揣摩得明明白白,但他能承認么?不能!
反正他就咬死了是李家茶鋪買的,誰還能怎么的?臨安茶園多了去了,都差不多,他不信茶葉這種東西還能考據(jù)出來是不是一家的,至于那包裝也有九成像,他就算誣賴李三,誰有辦法!
“你少胡亂揣測,我分明就是在李家茶鋪買的!”
“到底是不是,到底誰在說謊,我們馬上就會知道。”劉執(zhí)表情嚴肅了些,說完,給李三使了一個眼色。
此時,李三已經(jīng)完全冷靜了下來,沖劉執(zhí)點點頭,緩緩舉起那個茶葉禮盒,“沒錯,今天我就要在大家的見證下,為自己家的店鋪正名,洗刷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