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在操場晨跑時，蘇杭跟鄭彥提起了楊教授。
“你想選楊教授到導師？你怎么會突然想選楊教授呢？”鄭彥停住腳步，聲音滿是驚訝，“不好，還是選周教授當導師吧，這樣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做項目。”
“我覺得古建保護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碧K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xù)向前跑，以免擋住其他跑步的同學。
“有意義的事很多，我們只能選擇對我們最有意義的一件?！彼K杭離開跑道，“我們需要好好談談?！?p> 兩人走到操場旁邊的看臺上坐下，蘇杭將昨天楊教授的話復述了一遍。
“你跟你爸媽商量過了嗎？”
“嗯，我爸媽讓我自己決定，他們說，反正他們也不用我掙錢養(yǎng)老，自己喜歡做什么就去做。”
“你哥哥怎么說？”
“我哥更加不會反對了。”事實上，老哥很贊成她學古建保護，他認為人這一輩子總是要做一點有意義的事。
“可是我反對，”鄭彥非常嚴肅地看著她，然后一二三說了三條反對的理由。
“一，是國內(nèi)目前的古建研究大環(huán)境并不成熟，缺少專家，缺少相關(guān)的知識體系，無論實踐還是學術(shù)氛圍都不好。
國內(nèi)目前只有幾個高校設立了相關(guān)專業(yè)，還大半是掛羊頭賣狗肉，只是將建筑系的課程做了一些刪減，然后加了兩到三門關(guān)于歷史建筑保護的課程，而且偏重于西方古建筑保護體系的學習。但其實西方的建筑體系跟我們中國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xiàn)在這個行業(yè)里，要么是對技術(shù)根本就一知半解，只會像高考“分析”古詩詞一樣“分析”古建筑的磚家，要么是碩果僅存的掌握著技術(shù)但不懂怎么表達的高齡技術(shù)人員。
正在做的修繕項目要么是前者，雇傭一批學生胡亂測繪之后將錯就錯的建，復雜的構(gòu)件和連接方式能省則省，被稱為‘沒節(jié)操’。
要么是后者，還在埋頭使用他們師傅那輩的技術(shù)和工具，被稱為‘沒效率’，然后又往往因為甲方不耐煩而被取締，改成‘沒節(jié)操’的模式……”
蘇杭聽得目瞪口呆。
鄭彥平時說話做事看著挺溫文爾雅的，今天措詞如此尖銳，是因為他真的不看好嗎？
“正因為這樣，才需要我們?nèi)ヅ?，畢竟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p> “是很有意義，但清水又清苦，這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反對理由?！编崗┙又e了他認識的一個師兄的例子，原來就是做古建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行去了房地產(chǎn)公司。
因為做古建保護需要經(jīng)常往那些荒郊野外跑，上山下鄉(xiāng)，吃灰吃土，很辛苦，但收入并不高，一般就是領(lǐng)一份工資。
雖然目前國家很重視文化保護，但地方政府更重視旅游開發(fā)和經(jīng)濟發(fā)展，對于文物本身的價值缺少了解，對維護施工修復更是缺少支持。文博系統(tǒng)圈錢的太多，做實事的又太少……
“還有第三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做古建保護太辛苦，常要出差，不利于以后家庭生活?！编崗┯檬职庵K杭的肩膀，讓她的視線正對著自己的臉，“工作是我們?nèi)松苤匾囊徊糠郑⒉皇侨?。難道你不想我們天天在一起，朝朝暮暮，卿卿我我？”
蘇杭羞紅了臉，現(xiàn)在就開始想像以后的家庭生活？太早了吧。
“我們還要好幾年才畢業(yè)呢?！?p> “是，是，但人沒遠慮，必有近憂，為了我們以后的美好生活，我們自然要從現(xiàn)在就開始考慮，將不利因素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說完鄭彥給小姑娘來了一個wink。為了消除隱患，他不介意使用一下美男計。
蘇杭輕嘆了一口氣。
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撩人是不對的嗎？真應該把賣萌也確定為“違規(guī)”行為。
鄭彥的口才一直都很好，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尤其對她來說，還有“半師”之誼，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力。
她就是怕自己一下子就被他說服，所以昨天一天都沒跟他說這件事。等到今天，覺得自己的心理建設已經(jīng)做得非常牢固，才跟他提起。
不料在他的尖矛利箭賣萌攻勢之下，“城墻”好像馬上要冰消雪融了。
“我們現(xiàn)在年紀還小，談未來的家庭生活還有點早。而且我相信，事業(yè)和家庭并不需要二選一。楊教授從事這個行業(yè)幾十年，不是家庭事業(yè)都兼顧地很好嗎？
再說，古建保護這塊的地域性還是比較強的，現(xiàn)在也是建議什么地方的人就去保護什么地方的建筑。浙江就有足夠多需要保護的古建筑，應該不需要我背井離鄉(xiāng)去工作。跟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先生當年的條件比起來，現(xiàn)在的工作條件要好多了?！碧K杭試著說服鄭彥，同時也偷偷修補自己的‘心理城墻’。
兩人四目相對，陷入了沉默，氣氛略微有點尷尬。
“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也同意你先試試。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再慎重考慮一下?！边^了一會兒，鄭彥站起身來，對蘇杭伸出了手，“我們先去吃早飯。”
蘇杭點點頭，跟著站了起來。
兩人手拉手一起步下臺階，一起向食堂走去。
晨輝中，兩人的背影看著非常賞心悅目?？墒莾蓚€當事人卻覺得，他們中間好像出現(xiàn)了一條看不見的裂縫。
多年以后，鄭彥覺得他們的第一條裂痕就是在這時候產(chǎn)生的。
一天后，蘇杭給了楊教授一個肯定地答復。
楊教授非常高興，馬上開始給蘇杭布置作業(yè)。
先是開了一堆書單：《古建筑測繪》、《古建筑材料與構(gòu)造》、《古建筑面飾彩繪》、《古建筑修繕與施工技術(shù)》、《古建筑模型設計與制作》、《古建筑裝飾工程預算》、《古建筑施工組織與管理》、《古建筑保護和工程建設法規(guī)》這樣的專業(yè)書籍當然是必不可少的。
不過，楊教授認為，比專業(yè)知識更重緊的是要先培養(yǎng)對以歷史建筑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的興趣和熱情，所以要多看史書，了解歷史。
還要蘇杭每一個月研究一個古建筑，先從杭州的古建開始，從海量資料中找出自己要研究建筑的歷史，梳理清楚地塊和建筑的變遷、建筑歷史，找出房子中曾經(jīng)住過的人；他們曾經(jīng)在這里過這怎樣的生活……
因為很多時候建筑并不僅僅是一幢房子，它更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文化特征，一種記憶，一種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