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眾人都離開之后,朱由檢留下了孫承宗,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此時的朱由檢已經(jīng)沒有了剛剛制定策略時的胸有成竹,而是顯得有些迷茫糾結(jié),孫承宗見狀不解的問到
“王爺,是出了什么事嗎?你的計劃并無什么紕漏,那一萬多建奴是絕對回不去的?!?p> 朱由檢搖了搖頭,糾結(jié)的說
“督師,本王不是因為建奴。昨日從平壤跑回來的時候,本王本想將沿途的朝鮮人都?xì)⒘说?,可是動手的時候本王動搖了,有些下不去手,只是讓那些朝鮮人帶上衣物糧食,把他們驅(qū)趕出了村子,把村子燒了。那些朝鮮人可是很可能加入朝鮮叛軍的,你說本王是不是太心慈手軟了?”
孫承宗松了口氣,原來是這個事,不是別的事就好。
“王爺,你覺得那些朝鮮人即便加入了叛軍,對我們有威脅嗎?”
朱由檢不確定的說
“應(yīng)該有吧,這龜城一帶人還是挺多的,而且本王讓人燒了他們的家,他們肯定對本王恨之入骨,恨也是一種士氣,到時候建奴再多出幾萬對我們恨之入骨的人,怕是會很麻煩?!?p> 孫承宗徹底明白朱由檢在糾結(jié)什么了,聞言哈哈大笑。
“王爺,您知道老夫在鐵山殺了多少朝鮮叛軍嗎?將近四萬!三天時間就殺了將近四萬,加上昨天東江伯殺的,在鐵山我們就殺了六萬的朝鮮叛軍!
仇恨確實是一種士氣,可是光有士氣,沒有訓(xùn)練和裝備,仍然是一群烏合之眾,作戰(zhàn)之時毫無章法,只靠著一番血勇往上沖。
只要布置好完善的防御,再多出幾萬的烏合之眾,不過是多消耗一些體力和彈藥而已?!?p> 看朱由檢在思考,孫承宗接著說
“其實相較于多出幾萬的叛軍,王爺您的選擇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僅僅因為一個可能,就對著一群手無寸鐵的人舉起屠刀,即便這個可能有很大的概率發(fā)生,那又與建奴有何差別呢?
見王爺之前,圣上已經(jīng)把所有事告訴老夫了,您將來是要坐上那個位置的。您可以不擇手段,但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線,一個沒有底線的人,是沒有人愿意效忠的。
圣上這些年做事雖然劍走偏鋒,但圣上一直都保留著自己的底線,只對東林黨本身下手,從不殃及池魚,禍及家人,所以圣上身邊有很多忠心追隨的大臣。
就連老夫這個以前的東林黨,也被圣上說服了,前兩年老夫一直在遼東安心待著,從不管朝堂之上的風(fēng)云,只是后來閹黨已經(jīng)有些失控了,實際上已經(jīng)脫離了圣上的掌控,鬧得烏煙瘴氣,老夫才辭官回鄉(xiāng)?!?p> 前面的話。讓朱由檢連連點頭,不過后面那句話讓他不禁大驚失色,朱由檢還是第一次聽到閹黨脫離了天啟的掌控。
“閹黨不是一直在皇兄的掌控中嗎?”
看到朱由檢震驚的表情,孫承宗露出了苦笑,反問到
“沒有,王爺覺得如果閹黨一直在圣上的掌控之中,那些閹黨會攻擊老夫嗎?”
朱由檢沉默了,他之前一直覺得奇怪,為何孫承宗會被閹黨攻擊,現(xiàn)在明白了,原來閹黨失控了。
“其實圣上也沒想到,閹黨的勢力會擴(kuò)張的那么快,他一直以為朝中大臣還會有些操守,不會紛紛依附于一個閹人,閹黨再大也會有正直之臣與之抗衡的,不過圣上低估了人性與仇恨。
楊漣他們被殘害,其實不是圣上的本意,他們罷官回鄉(xiāng)之后,圣上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收手了。
不過當(dāng)時的閹黨已經(jīng)勢不可擋,無數(shù)被東林黨整治過的官員,他們的仇恨匯集到了一塊,已經(jīng)成為了大勢,圣上也只能看著這一切發(fā)生。
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來朝鮮之前的那段時間,朝堂風(fēng)云變幻,閹黨內(nèi)斗,馮銓、顧秉謙相繼罷官回鄉(xiāng),沒了馮銓,閹黨少了最鋒利的那把刀,圣上要對閹黨動手了。”
朱由檢長嘆一聲
“是??!皇兄要對閹黨動手了,不過皇兄卻是要本王來完成這最后一擊。督師,你說本王除掉閹黨之后,又該用什么人呢。溫侍郎說繼續(xù)用閹黨,只懲首惡,建立完善的制度,來限制朝中大臣。但想要建立完善的制度,談何容易啊。”
“溫體仁嗎?他說的很有道理,完善的制度確實是保障天下安定的利器。不過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來執(zhí)行,所以只用閹黨不行。
王爺,您和圣上一樣,都有不世之材,但人心復(fù)雜,絕不能自信能掌控所有人,閹黨的失控就是前車之鑒?!?p> 朱由檢鄭重的點頭
“謝督師指點,本王明白了!”
房內(nèi)安靜了許久,朱由檢才再次開口。
“督師,你對世宗以來,一直紛亂的朝堂怎么看?世宗以來,短短百年,從嚴(yán)嵩、徐階、高拱、張居正等權(quán)臣,到近年來的東林黨,這些人或忠或奸,但無一例外都對皇權(quán)造成了極大的損害。而世宗之前,雖也有權(quán)臣,但除于少保在景帝默許下,將親軍衛(wèi)置于文官管轄之下,再無一人像這些人那樣,對皇權(quán)造成這么大損害?!?p> 孫承宗沒想到朱由檢問出了這么個問題,沉默了良久,才低聲說
“這些都是‘大禮儀’之爭的遺禍啊!
世宗為了從楊廷和手上收回權(quán)威,掀起了‘大禮儀’之爭,看似大獲全勝,掌控了朝堂,其實遺禍深遠(yuǎn)。
世宗本意雖是追謚睿宗,對抗楊廷和,但到了下面,卻被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世宗之前,朝廷自有法度,講究外儒內(nèi)法,用的是先圣荀子的思想,溫體仁說的建立制度,其實就是先圣荀子的思想。
那時候朝中大臣都是以禮治國,以法治國,再是權(quán)臣,也會遵守禮儀法度,所以對歷代先皇的權(quán)威并沒有什么損害。
但‘大禮儀’之后,朝廷禮儀法度幾乎蕩然無存。特別是先圣荀子被移出先圣廟之后,王陽明的心學(xué)大行其道,朝中大臣幾乎都是以心治國。
相較于先圣荀子的思想,王陽明的心學(xué)無異于更符合那些大臣的利益。
心學(xué)的對錯先不說,但里面有極其可怕的一個觀點,心本論。這個觀點,是讓人人都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無關(guān)善惡對錯,只要心中認(rèn)為是對的,那就是對的。
這個觀點極其可怕,更有甚者,更是將這一觀點歪曲成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為己’不是先圣口中的‘修行自己’,而是‘為一己之私’。
被心學(xué)影響的大臣,他們開始按照自己的喜惡去處理朝政,提拔任用官員,肆無忌憚,視朝廷法度于無物,法度只是成為了他們打擊異己的工具。
為了爭奪更多的利益,他們拉幫結(jié)派,肆意操縱朝政,頒布利于他們的法令,而為了維護(hù)這些利益,又大肆黨同伐異,鏟除異己,黨爭不斷。
這一切,均源于‘大禮儀’之爭,心學(xué)興起,先圣荀子被移出先圣廟之時,禍根就已經(jīng)埋下了?!?p> 朱由檢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問出了心中另一個疑惑。
“東林黨不是一直打壓心學(xué)的嗎,那為何還會損害皇權(quán)?”
孫承宗自嘲的笑了笑說
“王爺,東林黨之前雖然一直打壓心學(xué),但那不過是為了黨爭,歪曲之后的心學(xué),為一己之私這一點,誰又逃得過呢。
老夫這些年也看明白了,雖然東林黨中有著楊漣等品行高潔之人,但絕大多數(shù)都不過是沽名釣譽(yù)之徒,后面加入的更是一些投機(jī)之人,逃不過為己謀利這一點的,東林黨那一層理學(xué)的外衣下,不過是另一套心學(xué)而已。
楊漣等人一死,這層理學(xué)的外衣都沒了,東林黨所剩的不過是一群投機(jī)自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