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大家都是頭一回做人
第三十七章大家都是頭一回做人,憑什么我要讓著你
是夜,墨白來找卿鳳舞。
晚風(fēng)不算大,吹得燭火搖曳如魑魅,一抹俊朗的黑影從窗面掠過——她看得真切。
王府戒備森嚴(yán),到底是何人膽敢夜行其中?
卿鳳舞下意識地看了看齊長風(fēng),心想著興許王府上下全是他這般能睡的,教賊人有機(jī)可乘也在所難免。奇怪的是,那一張華麗的床榻上……空空如也,它在茭白的月光里冷冷地杵著。
“這時候他會去哪兒?”
她不免心生疑惑,眼下約莫是子時,這當(dāng)口不在床上躺著的,難不成他竟有夢游之癥?!
“呼——”
風(fēng)吹開了窗,螢火般的燭光“刷”地暗下去。
卿鳳舞警惕地微起身,手腕內(nèi)下,自靴襪處拔出匕首,輕置身畔,隨時待命。
“莫不是齊長風(fēng)從茅房回來了?”
這般想著,她不由得起了身。
大半夜裝神弄鬼,看不收拾你。
“大晚上不睡覺,在外頭修仙呢?”
卿鳳舞迎上,一把擰住來人的耳朵,面斥道。
他與她徒有夫妻之名,背地里相處之道更勝似兄弟,正如洞房花燭夜里約法三章,人前,她敬他、重他、視他為夫,人后,他……便是由她罩著的小跟班,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夜如墨,漆黑得化不開,因此她也看不清他的臉色。
“放肆?!?p> 冷不丁地,一句沉悶的話自腹腔而來,帶著堅(jiān)韌和冷漠,它周遭散發(fā)著慘白的氣息。
“你……”
卿鳳舞猛地后退了一二步,羸弱的身影被地上的月華拖得老長。
“是你?!”
她氣聚丹田,以風(fēng)馳電掣之勢運(yùn)功至掌心。
他卻不緊不慢地捏住她瘦削的手腕,如同提起一只嶙峋的兔子。
“你好大的膽子——”
疼,真疼,他煞氣太重了。
“你膽子也不小,這可是王府!”
卿鳳舞可不是嚇大的主,話說大家都是頭一回做人,憑什么自己要讓著你?出于林叢兒性命之憂,她不得已效命于墨白,但他得知道——卿鳳舞永遠(yuǎn)是長生閣最烈的馬。
“呵?!蹦讖暮磉炖锇l(fā)出一聲笑,說:“論膽識,你我二人不分伯仲,如此說來,大家本是殊途同歸了?!?p> “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自視不屑與你這等人為伍,請問何來殊途同歸之說呢?”
“我是哪等人?”
“江湖人敬長生閣為天下第一,少閣主仁德厚重,被世人尊為上仙——實(shí)則浪得虛名,徒有其表,此為不良;追名逐利,上企廟堂之高,是為不忠;兩面三刀,下欺武林之眾,是為不義,此等不忠、不義、不良之輩,我卿鳳舞自命不齒,絕不茍合。”
夜色深重,她與他相對而立,就像披著一件諾大的黑斗篷,渾身籠罩著沉郁的氣息。
良久,墨白沒有說話。
一片厚重的漆黑里,起伏著他們的呼吸。
“少閣主今日來不是有求于我嗎?”她率先打破僵局,嘲弄道:“可你若再不開口,我夫君怕是要回來動手了。”
“在我面前,從未有人囂張如你?!?p> 墨白冷笑。
“這點(diǎn)不必你來說,我自然曉得的?!?p> 卿鳳舞針鋒相對。
“言歸正傳?!?p> 他說。
“洗耳恭聽?!?p> 她笑。
“我已查明當(dāng)年譽(yù)王舊案,個中淵源,齊牧歸難脫干系,此人乃太子……”
“前太子。”
她冷冷地糾正他。
“齊牧歸乃太子復(fù)辟東宮的勁敵,長生閣決不留他?!?p> 他在黑暗里頓了頓,面不改色。
“你要?dú)⒁味己谩蚤L生閣的勢力,取人性命無外乎踩死一只螻蟻罷了,又何須我這等女流出手?”
“我不殺他——我反倒要他好生地活著,只不過除了一條茍延殘喘的性命,便什么也不留他?!?p> “倘若你只為扶持洛王——也就是你的主子,前太子——上位,倒不如將攔路虎殺個干凈了好,可你給齊王選擇另一條路——敗其名譽(yù),壞其根本,讓他比死還難。這是為何?”
“你自恃聰明,又何須問我?”
看樣子,他是不會說了。
“你與他有權(quán)謀爭斗,更有新仇舊怨?!?p> 我一邊揣測,一邊用余光試探他動靜。
“………………”
他悄無聲息,嘴角徜徉著若有若無的笑。
她見狀,因而就愈發(fā)地肯定了其中的淵源。
“殺人誅心,你與他恐怕是不共戴天,可到底是什么?奪妻之恨?還是滅族之災(zāi)?”
“多嘴?!?p> 他眼底的波瀾微微地擺動。
“方才不是你讓我猜的嗎?”
她愈發(fā)挑釁地望著他,不甘示弱。
“長生閣密探得知來年開春,皇帝會派人南下。早前欽州糧荒一事震驚朝野,百官力諫鐘鎮(zhèn)司出任濟(jì)災(zāi)使,可人尚未到,便死了,此后被遣去的官吏無一活命,或死于饑荒、病災(zāi),或死于暴亂。眼下年關(guān)在即,又逢黃河水患、交通阻塞,因而賑災(zāi)濟(jì)民耽誤已久,皇帝于年后將命重臣徹查欽州糧案?!?p> 墨白不與她周旋,開門見山地說。
“你只管接著說,我在聽。”
卿鳳舞白他一眼,淡淡地回應(yīng)他的視線。
“朝廷之上不外乎齊王與左、右丞相堪當(dāng)重任,但長生閣的人選是齊王府大公子,齊城?!?p> 他說到這里,話又停了。
“你讓我暗度陳倉,暗箱操作,好讓老王爺力薦齊城,好讓此二人隨駕親征,如此一來,整個王府如同虛設(shè),而你長生閣趁機(jī)插手其中,隨后拿捏齊王府便是囊中探物。”
縱使他算盤打得再好,也繞不出卿鳳舞的推理。
想到這,她不由得滋生出些許的傲嬌,雙臂交叉環(huán)胸,架著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看向他。
“不過,你憑什么讓我?guī)湍?,而非齊王府?”
如今她卿鳳舞在齊王府落了根,與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由來要胳膊肘往外拐。
墨白似笑非笑的嘴角像彎刀似地散發(fā)著冰涼地寒光,半晌,他似是自深淵而來的聲音薄涼而淡漠,不緊不慢地飄至她耳畔:“長生閣用鳳陽丸秘方換你忠心,你沒得選。”
他竟用鳳陽丸的方子與她交易!
一旦卿鳳舞說服齊城隨行南下欽州,便能夠拿到鳳陽丸的藥方,從此再不必受長生閣掣肘了。
可他墨白煞費(fèi)周章將自己卷入這爭斗之下,到時候又豈會這般輕而易舉放過她?事情絕不像他說的簡單。卿鳳舞心想。
“……”他見她久思不語,洞悉了一切似地輕笑道:“我以藥方為信,待事成之后,長生閣自會派人奉上最后一味藥引。”
卿鳳舞回身,自他手中接過錦帛,飛也似地掃了一眼,只見其上寫著花稔、解射干、金錢草等諸品,的確盡數(shù)是驅(qū)邪解毒的藥性。
“好?!彼研囊粰M,取下斜髻里的日月同輝釵,在手中把玩了個回合,將冷白色的珍珠捏作絮絮的粉末:“如你食言,猶如此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