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齊王府里有快地怪著呢
日子是長腳的,一寸又一寸地挪著,教人不經(jīng)意就落在它身后了,唯有每日朝升夕落的太陽,用自己游走天邊的痕跡,默默地把時辰畫給有心人看。
齊長風(fēng)偏就是沒長心的那一類,他只覺太陽爬了約五個回合,又落了大抵是四個回合,再多的便也記不清。但關(guān)于卿鳳舞的事,他卻能分說個里外長短來。
“我且同你再說一遍,鳳兒她在看書,”齊長風(fēng)叉著腰,如松柏般挺立在院門口,對著外邊的卿九思嚷叫著:“白日里看書,用膳也看書,到夜里也還是看書!總之鳳兒就是忙著看書看書看書……大嫂不喜看書,愛吃魚,還是回鳳雅澗去挑刺吧!”
“你……你有這般伶牙俐齒,是不是卿鳳舞教你說的?你倆串通一氣,里應(yīng)外合,關(guān)著門合計什么呢?”卿九思提著裙裾,繡花鞋墊得幾近折了,她伸著修長的脖頸往院里探,恨不能留著身子在外頭,直接將腦袋摘下來扔進(jìn)屋子里,好看卿鳳舞這幾日究竟在作些甚。只是,她白白地將自己折騰得像掛在架子上的家禽,除了撲騰得一地雞毛,就只剩聒噪地叫喚:“卿鳳舞,你出來!出來!”
“景遲!景遲??!綠蕪!”齊長風(fēng)頂著院門,形同頑石似地死力抵住卿九思,一邊咬牙切齒地使起勁,一邊扯著嗓門像屋子里搬救兵:“快來幫忙!大嫂她又不吃人,你們躲里頭不出來做甚?快出來幫我!”
“二公子,你可得撐住啊!”綠蕪手中替卿鳳舞細(xì)細(xì)地研著墨,嘴上說得急,眼里竊笑似星光怒放:“天冷,這墨干得快,我是走不開了!”
“…………”卿鳳舞聽聞綠蕪戲謔齊長風(fēng),不由得分了神,帶著慍笑抬眼看她。這一瞥,讓穿堂的風(fēng)好不愜意,它們直直地落到她手邊,發(fā)黃的醫(yī)冊書頁忽被吹皺,像一堆陳舊的故事。
“卿鳳舞你出來!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來!”門外,疾風(fēng)夾帶著卿九思的叫囂,鼓著腮幫子“呼呼”地剌進(jìn)來:“莫要以為父親南下,這府中就由著你故弄玄虛!卿鳳舞你出來!把話講清楚!”
“景遲,去讓她進(jìn)來吧!”卿鳳舞別過頭吩咐道。景遲見狀,趕緊著停下手里的忙活,把方才安置在屋中各隱蔽處的冰塊都掃視檢查一遭,以免讓卿九思待會察覺出異樣來,這才不緊不慢地朝屋外有去。
綠蕪也是個機靈的主。這會兒見了風(fēng),舵使得飛快,只見她端著剛磨好的濃墨跑至窗前,一手托硯,一手提筆,“刷刷”,行云流水,將泛白的窗紙涂得烏黑,又仔細(xì)地把窗幔遮掩好,一點透光的縫隙也不留下。
霎時,煙雨籠罩的屋子里乍添了不少的陰郁,加之各處角落里盛著大塊寒冰的緣故,使人覺得既黑又冷。
綠蕪回首,與卿鳳舞極為默契地相視而笑。
這便是卿九思口中所說的懸事。五日前,卿鳳舞從‘花間提壺’回來后,對外宣稱自己吃壞了東西,腹如刀絞,疼痛難忍。那夜里,登門上府的郎中魚貫而出,絡(luò)繹不絕,個個都兔毛腿似地直奔來,又無一不似個霜打的茄子,拖著灌鉛的步子走出來。
至后夜,卿鳳舞小產(chǎn)的消息不脛而走。最初也不知打從哪處起的風(fēng)聲,有人說曾見卿鳳舞出入金銀店,必是和鋪子里那些個物件照了面,觸了霉頭,動了胎氣。后來,整個王府中人每有閑話,勢必私語,訛復(fù)傳訛,最后,大京城里,人人茶余飯后的談資都是卿鳳舞這樁秘事。
只不過,整件事最離奇的并非卿鳳舞小產(chǎn)本身,為大街小巷津津樂道的,卻是此后發(fā)生的一件怪事——自從卿鳳舞小產(chǎn)后,每逢陰雨天氣,一心院里就會有莫名的哭聲,時而尖銳鋒利,時而低沉哀怨。齊王府中的人曾循聲找過源頭,只是都無疾而終。久之,謠言四起,由內(nèi)而外地傳遍了整個大京城,都說是卿鳳舞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心有不甘,徘徊于一心院不肯離去。
謠言未必止于智者,但總能收獲更多信奉者,當(dāng)人們有了亢奮或唏噓的由頭,便無人會關(guān)心這件事的真假。正如從未有人懷疑過卿鳳舞那個沒出世的胎兒,是否真正地存在過。
“卿鳳舞!你以為能躲幾時?!我今日就要與你分說個明白,看你這到底在折騰些什么?!”景遲去到院門,拉開犟牛似的齊長風(fēng)。卿九思游魚戲蓮般地從齊長風(fēng)身邊閃過,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直奔里屋而去,她狹長的葉眉陡峭如掛枝,墜著甸甸的怒氣。
如今齊牧歸與齊城離京在外,卿九思儼然擺開了大少奶奶的腔勢。她本就見不得卿鳳舞好,而今卿鳳舞小產(chǎn),連日地待在屋子里不出來,齊府的秘事倒在外邊傳得沸沸揚揚,卿九思可算是逮著了在這個家中耀武揚威的名頭。
然而,卿九思前腳還未邁過那道門檻,屋里的寒意撲面而來,如蠶蛹般緊緊地包裹著她。在這乍暖還寒的春日里,屋子里的冰冷感更加地浸潤骨髓,使人覺得每寸皮膚的紋理都倒立著。
更可怖的是眼前的黑,卿九思辨不清究竟是黑暗充斥著整個屋子,還是屋子禁錮著無邊的黑。總之站在門外,她只能感知到刺骨的涼意。
“二小姐……”綠蕪清亮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哦不,大少夫人來了?快進(jìn)屋坐。哎呀,你們來得可好,這屋子也總算多了些人氣……大少夫人您快進(jìn)來……”
“…………”卿九思心中“咯噔”,仿佛心也連著身體走進(jìn)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她定了會神,壯著膽朝里走。
“??!”
“啊啊啊?。。?!”
正當(dāng)卿九思提溜著神往里走,綠蕪尖叫著從黑暗中竄出來,嚇得她花容失色,心驚肉跳。
“你……你……”卿九思說不清是嚇得不輕或是被屋里的寒意浸得渾身顫抖,當(dāng)下連話都說不利索:“你……混賬東西!”
“大……大……大少奶奶……”綠蕪緊抓住卿九思都胳臂,雙手的寒意直透過卿九思薄盈的春衫,生生地穿刺進(jìn)她的骨頭中,良久,綠蕪才神色慌張地說:“大少奶奶快走……這里……這里……不干凈……”
“無恥賤婢!信口胡說!”卿九思憤憤地掙籟綠蕪,腳下卻好似灌鉛,不能動彈。她惡狠狠地盯著如同身披黑衫的里屋,佯作鎮(zhèn)定地叫倒:“卿鳳舞!你有本事別待里頭,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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