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一行到了考場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臨近入場時間。
每家工坊的人各自站成一堆，于是場上的氣氛頗有些怪異了——有的工坊比較有把握，一行人聊得熱火朝天；剛巧旁邊挨著的一家信心不足，從師傅到學(xué)徒都是滿頭大汗，相視沉默不語。
韓氏工坊也算是郡里的大工坊，各家領(lǐng)隊紛紛跟韓老頭打起招呼，韓老頭也一一拱手回禮。
只是問候中間，還是夾雜著一個令人不太愉快的聲音：“韓二牛，你們也到了??！剛才沒看見你們，我還挺納悶的，難道今年韓氏出了什么變故，不來了？”
寧維則神經(jīng)瞬間緊繃起來。這家好像知道些什么，八成有問題！
韓老頭不屑地瞟了對方一眼，從鼻子里哼哼：“黃老七，早上吃了豬大腸是吧？怎么不洗干凈點？還是你就好這一口??？”
對面那人，正是黃記工坊的大師傅，行七。
黃老七皮笑肉不笑：“韓二牛，光嘴皮子好可一點都沒用，咱們木匠還是得手上見真章?！?p> “都這么些年了，你手上有幾斤幾兩，老子還不曉得？”韓老頭低頭抽出了煙袋鍋，看也不看黃老七，自顧自地填著煙葉。
“嘿！我手藝就算再不好，至少還有一樁好處，就是會管徒弟……”黃老七呲著一口黃牙，從身后扯出一個人來。
“薛三！”韓老頭的脖子都粗了三分，紅著眼睛像要咬人。
“哦？韓二牛你莫不是看錯了罷，這是我們黃記的學(xué)徒，叫薛山?！秉S老七老神在在。
韓老頭氣得嘴皮哆嗦，伸手指著薛三的鼻子：“薛三你個孽徒，還不過來？！”
薛三的三角眼更耷拉了，眼神滿是怨恨：“韓師傅，您認錯人了。我現(xiàn)在呀，叫薛山，是黃記的預(yù)備管事?！?p> 韓氏的人全都氣得七竅生煙，眼看就要沖過去跟黃記動起手來。
趕巧，郡守大人的儀仗正從街角轉(zhuǎn)出來，舉著肅靜回避牌子的衙役有意無意地分開人群穿過去，打斷了韓黃兩家的對峙。
小木匠們大多是首次見到郡守這個級別的官，這時大氣不敢出一聲，都是垂手肅立，順從且羨慕地望著從馬車里緩步而下的郡守大人。
郡守是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男子，容貌平平無奇，氣場也算是溫和友善、平易近人。
只不過在場的所有人里，大概只有寧維則會這么想了……兩年前郡守剛到任的時候，可是用雷霆手段處置了二十多個勾結(jié)起來貪臟枉法的小吏。城外亂石山上通天寨的門口，那三十七個頭顱被掛了一年多飽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的山賊，估計也不會同意寧維則的觀點。
當(dāng)然，郡守可不會在意寧維則在想些什么。他當(dāng)下關(guān)心的只是如何保證學(xué)徒考核順利進行。
郡守環(huán)視四周，看著身邊恭敬行禮的眾人滿意地笑了笑，稍顯矜持地頷首：“諸位都是我定源郡的有用之材，免禮便是?！?p> 未等師傅們回話，郡守繼續(xù)道：“時間也差不多了，讓參加考核的學(xué)徒們?nèi)雸霭??！?p> “黃師傅、陸師傅、韓師傅，三位都是之前定下的考官?，F(xiàn)在便可隨我進場，咱們聊聊?！彪S意地撂下這句話后，郡守徑自轉(zhuǎn)身進了貢院的大門。
韓老頭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放下跟黃記的糾紛。他在管事身旁俯耳道：“我先進場去看看郡守大人的意思。你在這里照看著咱家學(xué)徒進場，之后第一時間把這邊的事情報給經(jīng)綸知曉?！?p> 看著管事嚴肅誠懇地應(yīng)下，韓老頭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卻不得不追著郡守進了考場。
負責(zé)考場秩序的小吏很快開始安排進場。木匠考核自然沒有科舉那么嚴格，入場是不用搜身的。想想也是，大部分木匠都沒念過書，帶了小抄也是字認識人人不認識字……
這個年代的準考憑證上肯定是沒有照片的，但為了避免作弊，上面還是寫著姓名籍貫?zāi)挲g和面貌特征的。像寧維則的準考憑證上，面貌特征寫的便是女性，身高五尺六寸，面容白皙，眼疏闊。
小吏只要核對準考憑證上登記的特征和考生是不是差異過大，盡量保證沒人替考就可以了。
一個小吏在前面點名，點到的拎著東西依次排隊檢驗。核驗通過后，自有另外的小吏把學(xué)徒領(lǐng)到對應(yīng)的位置上。
寧維則不是跟韓氏一起報的名，因此沒有站在一起。
好巧不巧，排在寧維則前面的，正是投奔了黃記的老熟人薛三。
薛三看著寧維則站到了身后，額角頓時滲出了幾滴冷汗，拎著自己的籃子向前蹭了蹭，妄圖站得遠上一些。
寧維則從鼻子里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接著就靜靜看著薛三像只蛆一樣拱來扭去。
考場門口氣氛緊張，郡守大人身邊倒是非常輕松。
“黃師傅，令郎是要參加這次學(xué)徒考核吧？”同處定源城，郡守對城內(nèi)的狀況顯然非常熟悉。
黃師傅不著痕跡地瞥了韓師傅一眼，神色里頗有幾分炫耀的意味：“對對，勞煩大人掛記犬子，實乃黃記之幸！”
郡守拈須笑道：“黃師傅不必客氣，令郎的手藝在咱們定源城也是屈指可數(shù)，想必這次必定能拔得頭籌了。本官就等著三日后，咱們一同品鑒令郎的佳作了！”
黃師傅半是謙虛半是炫耀：“大人過獎了！其實幾年前我就勸他應(yīng)當(dāng)參加考核了，他卻覺得基礎(chǔ)不夠扎實，怕是不如韓師傅的高徒。這不，硬是磨著我多練了幾年。”
“哦，還有這事？”郡守裝作不知黃韓兩家不和的樣子，饒有興致地看了看韓師傅：“不知道韓師傅的高徒，今年是否也應(yīng)試了？”
“沒想到黃家小掌柜倒是跟劣徒不謀而合，都是打定主意多磨練幾年再上場。”韓老頭正說著，語氣突然變得深沉：“本來我那大徒弟今年也是報名了的，只可惜前日在城里看雜耍時，不小心摔倒傷了手，需要將養(yǎng)一段時間。今次的學(xué)徒考核肯定是錯過了，只能來年再說了……”
韓老頭一邊說，一邊看著黃師傅。果然，黃師傅的臉上浮出淺淺的得意。陸師傅則是一直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對此既一無所知又不感興趣。
郡守和了把稀泥，把話題輕輕帶過：“木匠傷了手可不好，還是好好養(yǎng)傷要緊。不過韓氏人才濟濟，也不差這一個。像那位制定學(xué)徒手冊的，我看就不錯。這次考核，那個學(xué)徒也參加了嗎？”
“參加了參加了。”韓老頭連忙回答。
“那這次考核就更有趣了呢。來人吶，給幾位師傅安排座位，咱們坐著，慢慢看！”郡守一掀前擺坐到了主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