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十三年夏初,精耕時節(jié),進入農(nóng)忙時期。
蔣琬開府治事以來,首先精簡了各地行政系統(tǒng),自郡而始,按其主要職能劃分地位,如廣漢郡,德陽郡,傍水而起,是典型的糧食產(chǎn)地,其行政長官多為朝中文士。而武都,陰平此種前線之地,被定義為軍事為主的帶有作戰(zhàn)性質(zhì)的郡,則其最高長官便是由將領(lǐng)擔(dān)任。
如此一來,基本上有朝廷大軍重點駐扎的郡便是武官統(tǒng)率,內(nèi)地則由文人為后。蔣琬的這一政策無疑是為了提高各地的行政效率,也防止前方地區(qū)軍事行動和生產(chǎn)活動相爭執(zhí)的情況,如今各地各司其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蔣琬自知自己沒有諸葛亮那樣多方操辦的能力,畢竟邊和魏國打仗邊把蜀錦賣給魏國以資軍用的這種操作真不是誰來都能做到的,同時,蔣琬更替了一批錦官,堰官來為農(nóng)業(yè)保駕護航,鹽鐵器的發(fā)展也是改革重點。
自然,武鄉(xiāng)城也在改革范圍內(nèi),原郡守被調(diào)回朝廷,另有任命,而姜維則領(lǐng)兵兼武鄉(xiāng)太守,做到了軍政合一,如此一來姜維一個武將便要承擔(dān)起治理內(nèi)政的職責(zé)了。
盡管,大部分武將在原有的內(nèi)政框架下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履行職責(zé)即可,也沒什么難勝任的,但姜維哪里這么想,既然有了內(nèi)政大權(quán),恰好自己又有一顆改革的雄心,武鄉(xiāng)城,是得好好治一治了。
四月初九,小滿。
武鄉(xiāng)郡衙,姜維已掌政月余,其寢居自然也搬進了這闊氣的府邸,每日批閱政務(wù),倒也沒什么繁瑣的事情,但凡是碰到鄰里爭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稍微動動腦子也能判斷出是非。
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欺壓之情。所謂欺壓之情,便是當(dāng)?shù)睾兰潓Π傩盏膲赫ィ?,三國畢竟是個亂世,土地流轉(zhuǎn)雖然朝廷明令禁止,但奈何土地買賣的營生歷史悠久,時不時就抬頭,導(dǎo)致土地兼并很嚴(yán)重。
初九這一日,這場景便又來了。
正是一老婦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上堂而來,拖著嘶啞的聲音向姜維哭訴著哪家哪家地主威逼索要他們家的一畝三分地。每每遇到這種情況,姜維只能先行應(yīng)付,再讓王驥派幾個人去調(diào)查一番,進行一些適當(dāng)?shù)木又姓{(diào)解,但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大人吶,那幾畝田地可是一家子的命根子啊....”老婦在堂上跪伏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地面,身邊散落著她那根有些彎曲的拐杖。
姜維哪里能看得了這場面,趕緊起身,又不便親身上前,仍是勸慰道:“老人家,你先別激動,此事郡府定然會管,若是再哭壞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說著,姜維便給一旁的郡丞左倉使眼色,左倉趕忙上前去攙扶起老婦,也跟著一道勸撫,但老人愣是哭成了一個淚人,身上仿佛灌了鉛似的,就是不樂意起來。
“哎呦,老人家,您這是何苦啊,郡守大人說了會管的,若您真有不公,定然會給個說法的,您在這耗著也沒什么用....”左倉是今年剛從太倉掾史提拔上來的郡丞,先前乃是在武鄉(xiāng)管糧食的,行為還算兢兢業(yè)業(yè)便被姜維拉來做助手了,哪曾想整日處理糾紛,使他有些茫然失措。
勸慰許久,聲響也不小,聲音自大堂而出,幾乎都傳到府外了,引來了不少注意力。
“這樣,老人家,我派兩個手下,隨您一道,看能不能幫到您,至少,先把地保???若是不成,則本官親自出面,替您去協(xié)商,您看這樣如何?”姜維也不是老道的政治員,看到這樣的老人心里還是有些著急,事實上底層的土地兼并情況是寧可不管也不要管的。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老婦這才緩緩起身,利用拐杖略有些吃力的支起身子,在左倉的攙扶下正欲離開。
左倉盯著姜維,表情有些凝重,扶著老人出堂之后,便立馬跑回來,來到姜維跟前,緊張地問道:“大人,您不會是讓在下陪著前去吧,這哪成啊,在下無依無靠的,又沒有什么社會地位,怕是辦不成這事?!?p> 姜維抿了抿嘴,答道:“當(dāng)然不能讓你去,你去了若是挨了打,壞了胳膊腿,要記恨我一輩子,這樣,你拿著我的手書去軍營,找前軍校尉武涵,讓他帶兩個人跟著老婦去。”
“遵命?!弊髠}這才長吁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又折身回去了,攙著老人緩緩步出府衙。
望著二人蹣跚的步伐,姜維除了嘆口氣,也沒別的辦法。
到了軍營找到武涵之后,左倉將手書遞與武涵,武涵倒是很樂意干這事,有說有笑地和左倉呈了會口舌之快,便讓老人帶路,自己則引著兩個軍士一道前往,沿途中。
“老人家,你家離此地可有多遠?”
“將軍,大概二十里路吧...”老婦答道。
“二?二十里路?”武涵整個人差點停下,“那您何苦走這么遠來郡府來求助,何不就在當(dāng)?shù)乜h衙呢,這一來一回,可得花去不少時間呢?!?p> “縣衙不愿管我這個老婆子,郡守大人體恤我,才愿意聽我說上幾句,換是別人吶,就算是找到朝廷去了也沒用....”
武涵點點頭,對姜維的敬重又多了一分,二十里路,足足讓幾人從正午走到了傍晚了。
此地距離武鄉(xiāng)城已經(jīng)有段距離了,四面都是連片的稻田,還有一些其他的作物,如茶之類的,農(nóng)家的房子挨著戶,有些已然升起了裊裊炊煙。
“前面那就是....”老婦指著最前方角落里的一棟小屋,說道。
武涵點點頭,又問道:“索取你家地的是何人,以前可有過?”
“只知道叫寧籍,寧府在縣里是個大戶,據(jù)說縣里的一半官員都是寧府的人,周圍鄉(xiāng)鄰躲都躲不及呢,這一次找上咱家來了....真是造了孽啊。”老婦說著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
武涵雖然奇怪為什么老婦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但還是悉心安慰道:“老人家,今兒個我武涵定然幫你出了這口惡氣!”
來到老人的家,家中有一個臥榻在床的病老頭和兩個可愛的小女孩,至于家里的年輕人,是沒有看到的。
“老人家,您兒女可在?”武涵問道。
“三個兒子都在軍隊呢,和你一樣....只是,算不上是個將軍吧.....”老人解釋道。
的確,這倒是自然,要真是個大將,那寧籍哪敢欺負到這家頭上?同時軍中之人,武涵內(nèi)心不禁冒火,這個寧籍,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交談須臾之后,武涵大抵是了解了情況,時夜色已然降臨,屋外皓月高掛,所帶兩個軍士守在門外,據(jù)榻上的老人言,老婦人早上啟程去武鄉(xiāng)之后,寧府還派了人來,威逼老人一家簽署讓出土地的文書,一旦不簽,就會以老人一家繳不起公糧而進行批捕入獄。
這顯然是不合禮法的,但既然寧府這么做了,想必縣里都是一條線,其壓迫也就宛若遮天蔽日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等明日吧,明日一早,我便去那寧府,替您討回公道?!?p> 作為前軍校尉,武涵的底氣可不比曾經(jīng)做匪之時,再加之其在姜維手下,就算是報了名號想必這寧籍也要退讓三分,沒準(zhǔn)就這么簡單的解決了。
但話音剛落,門外便有一行人舉著火把往此地而來,于黑幕之中十分晃眼。
“有情況!”
門外的軍士驀然開口。
武涵移身門前,確見那行人靠了過來,越近便越嘈雜,看起來人數(shù)不少,身邊的老婦上來一看,連聲音都開始哆嗦起來,緊張地呼著:“來了...來了...”
片刻,為首一個高挑白凈的小伙子歪著嘴,逼近了老人家邊,嘴里還扯著怪聲吆喝著:“怎么樣啊,你們家考慮好了沒有,寧大人給出的條件已經(jīng)很豐厚了,你們直接享清福,豈不快哉?”
待走近一看,方才看清這院外站著兩個士兵呢,隨即武涵也映入眼簾,一臉胡茬子的武涵膀大腰圓的站在院門前,還真把這小白臉給鎮(zhèn)住了。
“這...這位軍爺,何故在此啊?”小白臉停下腳步,其身后約二十幾個寧家的人,都跟在身后。
“就是你們想要老人家的地啊,知不知道土地乃是百姓的命根子,你們要了地,讓他們怎么活?”
“軍爺何出此言哪?你可就冤枉我們了,我們家寧老爺,是在幫助他們,給他們找了份差事,比在這種地可強多了,再者說了,他們占著地,卻種不出糧食,交不上公糧,與其放在他們手里浪費了,倒不如由寧家來接管,這也算是為社稷做出點貢獻了,您說呢?”
這小白臉簡直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和梓潼城里的那幫大老爺一個臭樣,所以武涵才痛下殺手,要連人帶宅子給他掀翻咯,到了武鄉(xiāng)地界,這幫人還是這個德行,武涵在心里罵著,但作為官軍,他還有所收斂,只是說道:
“你們這樣做,的確是有失公允,我此番乃是奉了郡守大人的命令,來協(xié)商這土地問題,郡守大人呢,希望你們適可而止,不要苦苦相逼這些老人,都不容易,你看呢?”
“回軍爺話,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老爺這么吩咐,我也只能這么做,否則我可就丟了飯碗了,您所說的什么郡守在下也不認識,不過今兒這地呢,是一定要給的,事實上老爺已經(jīng)夠仁至義盡了,承諾了要贍養(yǎng)這戶人家的兩個孫女,以后好好培養(yǎng)沒準(zhǔn)還能給少爺做妾呢....到時候就偷著樂吧?!?p> 武涵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眼睛一橫,提著小白臉的腦袋就往地上摔,小白臉被巨大的力掀翻在地,磕到了后腦勺,疼的嗷嗷直叫,身后的人立馬蠢蠢欲動,要沖上前來,武涵拔出腰間長劍,調(diào)轉(zhuǎn)劍鋒,往地上一捅,徑直扎到了小白臉的脖子邊。
小白臉的脖頸距離劍刃也就不過一掌距離,這可把他嚇壞了,又聽見武涵大喝一聲:“我看誰敢上來???”
這一吼,小白臉帶著的那幫人可真就一個都不往前沖了,皆被武涵眼里的殺氣給鎮(zhèn)住了,要知道,武涵本就長的膀大腰圓,看起來力氣就大,這幫人在府里嬌生慣養(yǎng),一個個細胳膊細腿的,欺負欺負老人還擅長,真跟這種軍中的人,來十幾個都不見得經(jīng)得起打。
武涵緩緩俯下身子,湊近了瑟瑟發(fā)抖的小白臉,只見其雙眼緊閉,渾身都在震顫。
“我告訴你,你今天回去,告訴你家老爺,這地界上是有王法的,這塊地,想占?拿命來換?!蔽浜槠鹄麆?,收之入鞘,再罵一句,“滾!”
小白臉這才倉促起身,攜著眾人一股腦往后跑,漸而消失在武涵的視野中。
后面的老婦在院門后觀察著這一切,待到寧府人離去,立馬出來,跪伏在地,朝著武涵磕頭道謝,嘴里不住的“多謝恩人,多謝恩人”。
武涵連忙攙扶起老人,安撫道:“老人家,我看這群人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就守在這,再有人敢來,我武涵的刀劍可不眨眼?!?p> 老人雖然滿是感動,但還是有一些擔(dān)心,提醒道:“大人如若傷了人,可是犯了律,大人還是別傷人為好....”
這點武涵還是明白的,穿著軍盔,自然不能傷人在先,到時候要是被這幫人抓到了話柄,可就是給姜維惹麻煩了。
如此,武涵便留宿在老人家中,如不出所料,明早寧府便又會派人來了.....
武鄉(xiāng)城中的姜維,思索許久,還是沒能找到一個治本之策,要知道真要是和當(dāng)?shù)氐刂鞣樢膊皇鞘裁疵髦堑呐e措,畢竟繳糧地主家一般都是大頭,而東漢開始最興盛的本就是莊園經(jīng)濟,地主豪強的勢力越來越大,其籠絡(luò)官府,外結(jié)匪寇,下欺百姓,以做大做強,而低薪收納那些喪失土地的百姓,如此持續(xù),最終一家做大做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