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盡雙眼一陣發(fā)酸，他用力眨了兩下眼。
耳邊傳來蟲鳴聲。
先是從虛空中突然出現(xiàn)兩聲，顯得頗為違和。
五秒后，接連不斷的蟲鳴聲響了起來，連成一片。
空氣變得柔和而濕潤。一股清冽的氣息升騰，鉆入余盡鼻腔。
如同有人按了暫停鍵，變換的色彩陡然靜止了。
余盡從眼前的死水水面向上看去——不，那一汪水潭已經(jīng)不能再叫做死水了。
黑色的黏液池不見了，面前是一個真正的自然水潭。
水清如許。清得可以看到灘底的鵝卵石和乳白細沙。仔細看去，還有幾只小魚苗在其中活潑的游動。
湖邊幾顆細細的楊柳圍繞，垂下纖弱的嫩綠枝條。
岸邊有數(shù)叢蘆葦，郁郁蔥蔥從余盡腳邊一直蔓延小半個湖面。
清涼微風吹過。
一切看上去都像一個真實的沙漠中的綠洲。
才怪。
這一切在蛛網(wǎng)般的寒冰平臺架構，和渾濁翻涌的灰色天幕下，反而顯得完全不真實，宛若一整塊憑空出現(xiàn)的海市蜃樓。
而且是一個和余盡“確信”的構想中完全一致的海市蜃樓。
岸邊蘆葦?shù)奈恢?，潭水周圍大致的景觀，甚至他幻想洗手時看到的湖底形象，都和他之前的想象完全一致。
他盯著自己的雙手。
之前因為觸摸純黑【污染】中而失去知覺的雙手，此刻浸在微涼的清澈潭水中，一陣久違的舒服愜意從指尖傳來。
他將一只手在水中輕輕轉動，撥起水花，又探下身子抓起潭底一塊五彩鵝卵石，用力一揮，向前丟去。
鵝卵石畫出一條弧線，“嗵”地一聲撞在對岸的柳樹上，彈回了湖里。
余盡支起身子。黑貓?zhí)揭粔K長滿苔蘚的大石上，百無聊賴的瞇起了眼。
這些甚至不是海市蜃樓……
這些東西在這里是有實體的。
也就是說，不是障眼法，剛才【污染】產(chǎn)生的黑色水潭真的改變了性質，變成了眼前的這汪清水。
他方才構想中的東西，和他想象的過程，環(huán)境和結果，的的確確是在他面前一模一樣的出現(xiàn)了。
余盡望著煥然一新的水潭。
這小小的生態(tài)圈內(nèi)的活物都模樣健康，看上去充滿生機。足夠容納許多生命在其中自然發(fā)展。
這就是【奠基】么？
同是模組的檔位一，似乎無論是從抵消的效果，還是應用的廣泛性，都要比【污染】強不少……
他一面想著，一面看見水潭中心水流匯聚，緩緩浮起一個人來。
那個人一臉呆滯地坐起，余盡看著他的側臉。
那是一個瘦削的年輕男人，長著一張狐貍樣的尖臉和陰郁的眼睛。
他皮膚是正常的淺蜜色，五官分明，中等長度的頭發(fā)平齊眉毛。
楊飯。
正常狀態(tài)的楊飯。
楊飯低頭看了看，又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斑@……這是哪兒？”余盡聽到他小聲嘀咕著。
楊飯看到了余盡，一臉狐疑地把視線向這邊投射過來。
余盡抹掉臉上的面具。
“你在啊。這怎么回事？”楊飯見了忙翻身坐起，踢飛一溜水花跑至他面前。
余盡瞥了他一眼，只見這家伙動作敏捷，眼神清醒又伶俐，無論是形貌還是行為，和之前那個渾渾噩噩的泥怪狀態(tài)完全不似是同一人。
是不是可以說……這代表楊飯的意識也基本重回掌控，回復了清醒？
那是不是可以說……這家伙已經(jīng)從模組相斥的困境中擺脫了？
這一切會都是【奠基】的效果嗎？
【奠基】明明是生命模組的檔位一，如果可以直接解決模組沖突的問題的話……
不行，他還不能確定。
“一會兒告訴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你還記得跳舞的事情嗎？”
“記得?！睏铒埐缓靡馑嫉某读讼伦旖?，撓著腦袋，“不說這個行不行？”
余盡點點頭，這是個好的標志，看來小寶貝滑滑梯的效果已經(jīng)基本消去了。
“那……你還記得，青史研究所嗎？”
“資料里？”
“你去了那里。”
“我去了哪里？”楊飯一臉疑惑。
“對，然后你干什么了？還記得嗎？”余盡一字一句地說。
楊飯看了他一眼，意識到了這其中沒有任何玩笑的成分。
腦中的回憶確實有一塊空白，楊飯費力地思索著，試圖尋找蛛絲馬跡填補它。
“我當時，好像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吸引?！彼肓讼氲?，“有個人在叫我過去一個地方。對。我的腦子里有人唱歌?！?p> “她說……”他突然一臉呆滯。
余盡等著他說下去。但是楊飯好像被石化了一樣紋絲不動。
余盡推了推他的胳膊。這家伙的胳膊像石雕一樣僵硬。
“喂?！庇啾M搖晃著他。這家伙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
“哎呀。不會吧。他嗝屁了?！?p> 一邊的黑貓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
恐怖而細小的碎裂聲從楊飯的全身蔓延開。
余盡退后一步，看著這駭人的景象。
他那多災多難又作惡多端的室友全身開始長出裂紋。
裂紋蔓延，在極短時間內(nèi)迅速變粗變密。爆裂之聲不絕于耳。
嘩。
隨著一陣短促的晶體破碎聲音，面前的楊飯如同一座易碎的陶瓷雕像，在他眼前崩毀，無可挽回地裂成了千萬碎片。
余盡呆立原地。
“真可惜，我想你還有好多話沒有問吧？”一邊的黑貓說。
“那我問你。一樣的?！?p> 余盡過了幾秒鐘轉向它，“我該怎么從這里出去？”
“這就要走了？你離開之后，這個空間就會坍縮。”黑貓弓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露出壞笑，“你還有好多東西沒有看呢?！?p> 它揚起尾巴指了指最上方。那是最高處的寒冰平臺，其下墜著淡紅色的冰棱，分外顯眼。
“我聽說，那里有他們工作室的最高機密哦。要是你現(xiàn)在走了，可能以后都沒有機會看到了?！?p> 余盡瞟了一眼它所指的地方，“你只要告訴我該怎么出去就好?！?p> “從哪來的，從哪里出去唄。”
余盡想了兩秒，“存在扭結？”
不等黑貓回答，他已經(jīng)確認答案。雙腿一彈便凌空飛去。
耳邊風聲呼嘯，背后一重，毛茸茸的小動物又落在了他的背上。
“這么心急火燎的去救人。我可不承認和你是一個人哦?！焙谪埪朴频卣f。
“當然不是。你是獨立的?！庇啾M說。